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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是一棵仙人掌

慕冯樱接到幼儿园韩老师的电话时,正和公司下属在市郊一间酒店大厅布置婚宴会场。

这是一场主题为“星月童话,地久天长”的婚礼,慕冯樱赤着脚、挽着袖子坐在高高的梯子上,面前是一片深色丝绒幕布,幕布上缀着一个黄色弯月和无数星星。和韩老师通完电话,慕冯樱板着脸爬下梯子,把手里一个没贴的星星交给助手周晨。周晨问:“小樱姐,怎么了?”

“臭丫头又闯祸了,我一个小时内要赶去幼儿园。”慕冯樱穿上高跟鞋,说,“这儿你自己搞定吧,拜托了。”

慕冯樱一路飙车,四十分钟后把车停在了望苗幼儿园门口,她去了韩老师的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小孩子的哭声。

慕冯樱叹一口气,调整情绪后敲门进去,见到屋里的几个人立刻堆起了笑:“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那个叫毛毛的小男孩正赖在妈妈怀里哭,他的爸爸站在身后,见到慕冯樱后神色就变了一下。

慕冯樱也没工夫去看自己女儿,走到毛毛面前,对毛毛妈妈说:“对不起啊,我正在市郊工作,让你们久等了。毛毛没事吧?”

“谁没有工作啊,小桃妈妈真是忙哦,说到底受伤的不是你的孩子。”因为儿子脸被抓破了,毛毛妈妈心情本就不好,看到慕冯樱的样子就更不爽了,语气便带了些尖刻。

慕冯樱这一天穿得很漂亮,哦,不对,应该这么说,慕冯樱本就是个大美人,穿什么都漂亮。她看看腕上手表:“我和韩老师说了一小时内赶到,也没迟到啊。”

说罢,她终于看向韩老师身边的慕小桃,小丫头背着双手站着,头发很乱,低着头怯怯的模样,看到慕冯樱后表情就委屈起来,嘴一瘪带着哭腔喊:“妈妈……”

慕冯樱瞪她一眼,小桃立刻收回了眼泪。慕冯樱在她身边蹲下,把她揽到怀里耐着性子说:“小桃,妈妈不是教过你么,小朋友是要相亲相爱一起玩的,你们是同班同学,不可以打架。”

“是毛毛先打我的!”慕小桃嘴巴一撅,大声说。

在妈妈怀里的毛毛立刻也叫起来:“是你先打我的!”

慕小桃冲着他喊:“我没有!”

“就是有!”

“没有!”

“行啦!”慕冯樱站起来,头都疼了,“小桃,你赶紧向毛毛道歉。”

慕小桃仰着头看妈妈:“妈妈,是毛毛先……”

“你把毛毛的脸抓破了,对不对?”慕冯樱牵着小桃的手走到毛毛面前,让她看毛毛脸上的伤,“毛毛的脸都出血了,很痛的,你难道不应该向他道歉吗?”

慕小桃别开头去,慕冯樱甩了下她的手:“慕小桃!”

小家伙这才扭扭捏捏地转过头来,似乎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慕冯樱一直鼓励地看着她,终于,慕小桃张了嘴:“毛毛,对……”

“行了行了。”毛毛妈妈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看着她们,“道歉就不用了,只是我儿子脸破了,医药费总要赔吧。”

慕小桃还太小,不懂毛毛妈妈在说什么,眨巴着眼睛抬头看妈妈。

毛毛的脸的确被抓破了,但只是很浅显的口子,并不严重,不会留疤。慕冯樱打开钱包,抽出两百元递给毛毛妈妈:“小孩子太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们道歉,这两百块给毛毛买点零食吃吧。”

毛毛妈妈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钱:“两百?两百怎么够,我儿子以后万一留疤怎么办?最少五百!”

慕冯樱也不多说,又抽出三百元一起递给她。

毛毛妈妈这才满意,一边伸手来拿钱,一边说:“小桃妈妈,我劝你一句,小桃这么野,你真的应该多管管她,一个小女孩成天打架,说出去就会被人骂一句没教养,到底家里缺个大人对小孩是有影响的。”

她正要把钱塞进钱包,慕冯樱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毛毛妈妈惊愕地看着她,尖声说:“你干吗哪?”

慕冯樱从她手里抽回了四张钱,冷冷地说:“一百块给你儿子买创可贴,不用找了。”

她整理好自己的包,拉起小桃的手就要走,毛毛妈妈哪里肯答应,放下毛毛就追了过来,拦在慕冯樱面前:“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

“我没什么意思,事情解决完了,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赶时间,麻烦让让。”慕冯樱穿着高跟鞋超过了一米七,此时就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毛毛妈妈,毛毛妈妈扬起手里的一百块:“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呀!你女儿弄破我儿子的脸你还那么嚣张!说你一句没教养真是没说错!这钱还给你!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呢!”

她把一百块钱丢到了慕冯樱脸上,慕冯樱闭了闭眼睛,那张红色的纸钞就轻飘飘地掉到了地上。慕小桃站在妈妈身边,眼睛一直盯着那张纸钞,蹲下身捡起钱,小手折了折就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毛毛妈妈傻眼了。慕冯樱冲她笑笑:“是你说不要的,那我们走了。”她低头喊,“小桃,走吧,和韩老师说再见。”

慕小桃乖乖地和韩老师挥手说再见,慕冯樱拉起她刚要迈步,毛毛妈妈突然扬起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啪。”

“啪!”

韩老师和毛毛爸爸都还没反应过来,毛毛妈妈就已经往边上跌去了,她捂着自己的脸,几乎没站稳脚。

两个小朋友都惊呆了。

毛毛妈妈打慕冯樱的那巴掌并不太用力,只是想挫挫她的嚣张气焰。小班妈妈们都不喜欢慕冯樱,因为她太年轻漂亮,身材又好,还有钱!最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是个单亲妈妈。

第一次的幼儿园亲子活动,有好几个男家长绕在慕冯樱身边与她说话,当时毛毛妈妈就对毛毛爸爸说,慕冯樱这种女人一定是个二奶或小三,和哪个老板生了见不得人的私生女,却活得那么张扬,完全不知廉耻。

毛毛妈妈认为理在自己这边,慕冯樱侮辱了她,于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给了她一个耳光。没想到,她那巴掌才打完,手都还没放下来,慕冯樱已经重重一个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那力道!打得她头晕眼花几乎要辨不清方向。

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扬着下巴看着她,眼神鄙夷:“我最讨厌别人打我脸了,还是当着我女儿的面。”

毛毛妈妈大声地哭了起来,眼泪立刻糊满了脸,喊着自己的老公帮忙。一直沉默的毛毛爸爸一头冷汗,走去妻子身边安慰她,毛毛妈妈有了老公的保护胆子又大起来,冲着慕冯樱吼:“你凭什么打人!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你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婊子!年纪轻轻没有老公还养个孩子你要不要脸!小野种也不知哪里来的!你这么下贱怎么不为你女儿积积德啊!”

慕冯樱哭笑不得,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毛毛妈妈一晃:“毛太太,要不要我把你老公发给我的短信给你看看?看看我们到底谁下贱,谁不要脸,谁要给孩子积积德。”

毛毛爸爸瞬间就僵住了,脸都变得通红。毛毛妈妈呆滞地看着他们:“什、什么短信?”

“哦……你还不知道啊,上次亲子活动,吃午饭的时候,毛先生问我要了手机号码,说他有好多朋友要找婚庆呢。”慕冯樱柔媚地笑着,“后来他给我发了好多短信,总是约我‘面谈’,还说自己压力很大,又特别寂寞,想要找我聊聊天。真不好意思,发短信的时间都是深更半夜,我都没有回哦,事后我想想,大概毛先生真的压力很大,毛太太你也不关心关心他,要不然怎么别人都睡觉了,他还躲在洗手间找我这么个陌生人聊天呢。”

慕冯樱对着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毛毛爸爸微笑,“啊,毛先生,以后二婚了可以联系我,樱桃婚庆,幸福到底,我给你打九折哦。”说完,她就拉着小桃的手走出了办公室,一会儿后就听到身后屋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男人的解释声、韩老师的劝架声和毛毛哇哇大哭的声音。

慕冯樱抱起小桃,不屑地“哼”了一声,扭着腰去了车上。

挡风玻璃上夹着一张违停罚款单,慕冯樱咒了句脏话,把小桃“绑”在了车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慕小桃眼巴巴地看着她:“妈妈,我想坐前面。”

“不行。”

“妈妈,真的是毛毛先打我的。”

“妈妈知道。”

“妈妈……”慕小桃小心翼翼地问,“你脸疼不疼?”

慕冯樱一呆,摇头:“不疼。”

系完安全带,慕冯樱突然从女儿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一百块钱,慕小桃一下子就变了脸,绝望地叫:“妈妈那是我捡的!”

“这是我的。”慕冯樱坐上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瞪了小桃一眼,“你一小屁孩儿你要钱做什么?”

慕小桃郁闷地低下头去。慕冯樱踢掉高跟鞋,换上球鞋启动了车子,慕小桃问:“妈妈,我们去哪儿?”

“去妈妈工作的地方。”

“吃喜酒?”

“嗯。”

“哦……”慕小桃有些失望,“今天动画片放茉莉花公主打豌豆妖怪。”

“妈妈礼拜天去给你买碟片。”

“明天小朋友会问我的。”

“明天礼拜六,不上幼儿园。”

慕小桃闷了一会儿,问:“妈妈,什么叫做婊子?”

慕冯樱有点头疼,还是认真回答:“那是一种骂人的话,小桃不可以学。”她戴上墨镜,握着方向盘注视前方,“只有最没有礼貌的人才会用这种话骂人,记住了吗?”

慕小桃懵懂地点头,车子驶上高架桥,一路往市郊而去。

慕小桃小朋友三周岁零六个月大,这一年多来,她已经吃过好多场陌生人的喜酒了。

她的妈妈慕冯樱大学毕业后与好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婚庆公司,公司初起步,两个年轻的老板凡事都亲力亲为,连轴转地布置婚宴会场是家常便饭。慕冯樱忙的时候,慕小桃都是由外公外婆照看,但偶尔,慕冯樱也会带小桃去会场工作,小尾巴一样的慕小桃跟着妈妈蹦蹦跳跳,成了“樱桃婚庆”很特别的一道风景。

这一次承接的婚礼办在J市郊区的悦榕庄酒店,婚宴规格相当豪华。慕冯樱赶时间,来不及把女儿送去父母家,干脆就带着小家伙到了酒店。

下午五点,一对新人已经站在门口迎宾。慕冯樱观察了一下“樱桃”员工布置的合影区、签到区以及厅外布满整整一面墙的婚纱照,发现一切正常后才悄悄地进了厅。

无柱的长方形宴会厅大气开阔,新人席开五十桌,此时已有一些来宾到了会场。厅中华光溢彩,金碧辉煌,慕冯樱抱着小桃四处转了转,和员工们交代着注意事项,最后才走到舞台边。

离开时还未布置完毕的舞台此时已一切就绪,舞台边的LED大屏幕循环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还伴着浪漫优美的歌曲,四周鲜花绽放,罗马亭、鲜花拱门、欧式花柱都布置妥当。

周晨还在台边做收尾工作,硕大的幕布上缀满了亮闪闪的星星,簇拥着中间的一弯月亮——星月童话,这是新娘子心心念念的婚礼梦想。

慕冯樱抱着小桃静静地看着台上,她爱极了自己从事的这份工作,为每一对心存爱的新人完成梦想中的婚礼,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开心。

慕冯樱并没有对爱情失望,相反,她是一个特别相信爱的人,所以才会在花一样的年纪倾尽全力去爱一个男人,哪怕最后粉身碎骨都不后悔。属于她的幸福总会来的,只是晚了一点而已,她这样想。

耳边突然响起慕小桃嗲嗲的声音:“妈妈,好多好多星星啊!”

“是啊,漂亮吗?”

慕小桃点点头,这时,邓柔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突然蒙住了小桃的眼睛:“咿——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又来吃霸王餐呀!”

慕小桃回过头,叫了一声“柔柔阿姨”就叽叽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夏莉莉过来喊慕冯樱:“小樱姐,那个抽奖的系统出了点问题,你赶紧来看看!”

慕冯樱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虽然后来转了行,但是碰到婚礼上客户需要抽个奖做个片头什么的,她还是可以胜任。邓柔从慕冯樱手里接下小桃,说:“你去吧,我的事儿已经完了,我来管小桃。”

宴会厅另一边,林维维上完洗手间回到座位旁,看到那个男人正在低头看手机。他穿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休闲西服,内衬藏青色衬衫,没有系领带。从林维维的角度望去,能看到他挺秀的眉峰、精致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

林维维心中怦怦一跳,在桌边坐下。男人抬起头来,面容白净俊雅,生着一双好看又特别的眼睛,眼型狭长,眼尾挑起,只是眼神冷漠,拒人于千里。

他放下手机,客气地问:“要喝点什么?”

林维维优雅地笑:“茶就行了,谢谢。”

许洛枫招手叫来服务员,让他倒两杯绿茶。

这一桌是新郎的大学同学桌,目前只到了许洛枫和林维维两人,许洛枫给好友路云帆和程旭各打了一个电话,对方都说路上有些堵,大概要六点才到。

许洛枫话很少,林维维找了个话题:“洛枫,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在舞台那儿看到一个小姑娘,和你长得很像哦!”

许洛枫抬起细长双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和你一样皮肤白,丹凤眼,特别漂亮。”林维维掩着嘴笑,“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一点没夸张。”

许洛枫盯着她看了片刻,又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林维维无趣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许洛枫从美国留学回国还不到半年,收到大学同学的婚礼请柬,无意中对父亲许平川说起,刚巧许平川与那同学的父母也有点交情,就叫许洛枫一定要去。

“带上维维一起去,也是时候让大家认识她了。”这是许平川的原话。

许平川经营着一家公路工程公司,许洛枫是他唯一的儿子。而林维维的父母是许平川的老朋友,在J市发展餐饮二十年,拥有几个连锁品牌的餐饮店,家底甚是丰厚。林维维是他们的独女,美丽大方,备受宠爱。林维维的父母听许平川说许洛枫还是单身,又见小伙子样貌英俊,学历出众,就起了撮合双方子女的念头。

许洛枫二十七岁,面对父亲的相亲要求,并没有拒绝,和林维维吃过一顿饭后就开始了交往。许平川对此很满意,总的来说,许洛枫虽然话不多,脾气有些冷,但他从小到大的发展轨迹还是比较靠谱的,没有让许平川过多操心。

许平川并不知道,对待感情问题,许洛枫心中有自己的宗旨。

人们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许洛枫大概是这句话最忠实的执行者。对他来说,这世上不管是怎样的女人,美的丑的,聪明的笨的,胖的瘦的,有钱的没钱的……那种不停叫嚣着爱情至上、浪漫第一的生物,在面对男人的时候,考虑最多的无非就是长相、身高、家境、工作之类的肤浅东西。

他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许洛枫身高超一米八,身材清瘦,皮肤白皙,从小就被夸长得俊美无方,他家里有钱,学习成绩又好,意味着在成长过程中有数不清的少女像飞蛾扑火一般地扑向他。

可问题是,许洛枫知道自己性格糟糕得近乎负数,他很难相处,与人交往时从不主动,更不会哄人,有时说话甚至有些刻薄。对着那些女孩子,他甚至连敷衍的劲头都没有。但就是这样,还是有大把大把的女人说爱他。

她们究竟爱他什么?许洛枫心知肚明。

对于林维维——这个父亲满意的“未来儿媳”,许洛枫的想法是,只要她不那么讨厌,差不多时候就结婚吧。

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路云帆完全不同,在许洛枫的眼里,女人都是一样的,娶这个和娶那个,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他很不能理解路云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心理。

天完全黑了,宾客们基本到齐。六点十八分,司仪上台宣布婚礼开始。

慕冯樱守在电脑旁,和周晨一起控制着声像进程。慕小桃在边上自顾自地玩着,一会儿后就无聊了,拉拉慕冯樱的衣摆:“妈妈,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不可以。”慕冯樱眼睛一直盯着笔记本屏幕,“妈妈很快就好了。”

慕小桃又乖乖地坐了下来,五分钟后,她回头看了妈妈一眼,见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慕小桃悄悄地溜了出来。

妈妈每次工作都很专心,小桃已经习惯了,虽然妈妈不允许小桃一个人出去玩,可是小桃每一回都会溜开去,最后再溜回来,妈妈几乎不会发现。

慕小桃的胆子挺大,这一次也是这样,小小的一个人沿着墙边走过了宽敞的大厅,想要去外面找签到台的漂亮姐姐拿好看的花。

台上的叔叔还在拿着话筒说话,慕小桃一个人快快乐乐地走着,就在这时,大宴会厅里原本明亮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慕小桃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顶上的灯全灭了,舞台上的光线都很幽暗,有无数射灯在场内照来照去,最终集中在了宴会厅的大门上。

慕小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舞台上青黑幕布上的星星月亮这时候格外耀眼,一闪一闪的就像童话仙境一样,慕小桃呆呆地走了几步,觉得那个夜空好漂亮。

这时候她还没有害怕,依旧穿梭在桌子中间好奇地张望着。没想到,台上司仪突然大声宣布了什么,音乐骤然响起,那极为巨大的声响着着实实地把小桃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她终于感到恐慌,想要回头去找妈妈,却听身边的人都鼓起了掌。追光全部打在新人身上,其余空间黑压压一片,慕小桃迈开小脚在桌子间穿来穿去,有人小声地说“怎么有个孩子在跑”,但并没有人来管她。

慕小桃跑了好一会儿,完全失了方向,这空间变成了一个暗夜迷宫,她仰起头只能看到无数陌生的人,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慕小桃哭了,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个角落里,咧着嘴喊“妈妈,妈妈”,但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宾客们的掌声瞬间将她渺小的喊声吞没。

身边都是黑漆漆的大人,慕小桃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跑到一个灯光师跟前时,她被脚下粗大的电线绊了一下,一下子就趴到了地上。

“呜呜呜……妈妈,妈妈……”慕小桃很努力地爬了起来,跪在了地上,她揉着自己的脚踝,突然之间,有一双大手抄到了她的腋下,慕小桃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远,她的身体越来越高,这才惊慌地发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抱着她去了一张桌子边,终于将她放下。

慕小桃眼泪鼻涕糊满脸,害怕地回头去看那个人,对上的就是一双狭长又深邃的眼睛。

许洛枫之所以注意到那个小女孩,是因为她在哭。

站在离他五、六米开外的黑暗角落里,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一直呜呜咽咽地哭着。她的小手抹着自己的眼睛,走两步就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又迈开小短腿跑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绕了一圈后她竟又跑了回来,灯光师指挥着一台像大炮似的舞台灯照射着红毯,灯下的空间反而变得更黑,那小姑娘跑过时一不小心就被电线绊倒了。

林维维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新人进场的仪式,身边的男人却突然离席而去。林维维回过神来时,许洛枫已经回来了,还抱回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许洛枫坐在椅子上,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依旧哭得稀里哗啦,许洛枫盯着她看了半天,拿起桌上的热毛巾往她脸上擦去。

小姑娘也没有躲,眼泪被擦掉后,她还就着许洛枫的手重重地擤了擤鼻涕。

许洛枫默了一下,问:“有没有摔伤?”

被初步弄干净的慕小桃摇摇头,仰着脑袋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想起慕冯樱曾经教过她,如果找不到妈妈了,就对那些在吃喜酒的叔叔阿姨说出妈妈的公司名。

“叔叔,我要找妈妈。”慕小桃轻声说。

许洛枫一直在看着慕小桃,这小丫头不再哭得张牙舞爪、涕泪横流,这时候终于能仔仔细细看清她的脸了。只是看着看着,他渐渐皱起了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偏偏隔着两个座位的路云帆还要捣乱:“呵,洛枫,这小姑娘是谁啊?和你长得好像啊!”

宴会厅里的光线已经亮了一些。林维维听到路云帆的话也仔细地去看慕小桃,慕小桃穿一件粉紫色的连衣裙,底下是白色的薄裤袜和黑色的小皮鞋,只是裤袜上都是灰灰黑黑的印记,看着有那么点儿邋遢。

她的脸却是非常可爱的,圆嘟嘟的脸蛋,皮肤又白又嫩,小巧的鼻子,红殷殷的嘴巴,最特别就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睫毛长长翘翘,眼珠子黑白分明,看着很是机灵。

一桌子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的眉眼五官和许洛枫真是要了命的像!尤其是那双妩媚妖娆的眼睛,在一个男人脸上见到已属稀奇,可在他们面前,那小女孩分明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只不过小孩子眼神纯净,不似许洛枫那般深沉阴郁。

林维维兴奋地说:“洛枫,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啊,是不是和你很像?我没有骗你哦!”

许洛枫:“……”

路云帆对着程旭笑道:“我觉得吧,许大少以后结婚生个亲生女儿,都不见得有这么像的。”

程旭赞同地点头:“是哎,这小丫头说不定就是许大少失散多年的女儿呀!”

一桌子人都是许洛枫的大学同学,知道当年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到这话都促狭地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捏着嗓子喊:“皇上!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哄堂大笑。

只有许洛枫没有笑,他原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也不和这些老同学计较,只是弯腰问面前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慕小桃听不懂这一桌的叔叔阿姨都在笑什么,也不敢随便回答许洛枫的问题,这叔叔一直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凶。慕小桃眼睛往边上瞅瞅,答非所问地说:“我要找妈妈。”

“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要找妈妈!”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带你去找妈妈!”

许洛枫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很帅,可是帅帅的许大少对慕小桃却没有丝毫诱惑力。妈妈教过她不能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她见这个叔叔凶巴巴地对着自己,心里只觉得越来越害怕,转身就要跑,没想到许洛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慕小桃又哭了起来:“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她开始踢他,哭得伤心欲绝。见许洛枫野蛮地捉着小姑娘的手腕,林维维看不下去了,说:“洛枫,你就放她走吧。”

许洛枫正在和努力要咬他手背的小丫头搏斗,一个不小心,他的袖口沾上了她的鼻涕。他近乎崩溃,冷冷地说:“我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

路云帆也看不过眼了:“洛枫,你别对她那么凶,小孩子都吓坏了。”

许洛枫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亲切地说:“好了,我带你去找妈妈,你告诉我,你妈妈在哪里?”

“我妈妈在、在……”听说可以去找妈妈,慕小桃停止了哭闹,眼泪汪汪地说着,无意中扭过头看到那缀满星星月亮的舞台,兴奋地指着说,“那是妈妈装的!樱桃婚庆,幸福到底!”

许洛枫:“……”

在见到这小女孩后,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在听到“樱桃婚庆”这四个字后,他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许洛枫直勾勾地盯着慕小桃,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她约摸觉得这个问题对找妈妈很有利,咧开嘴嗲嗲地说:“她叫,慕冯樱。”

许洛枫彻底愣住了,路云帆和程旭也吃了一惊,他们对视一眼,发现席上其他大学同学也都惊呆了,只有林维维等女伴一脸迷茫。

许洛枫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你妈妈叫,慕冯樱?”

“嗯。”慕小桃开心地点点头,又低头去扳许洛枫的手指,语气很委屈,“叔叔你抓得我好痛啊……叔叔,我要找妈妈!”

仪式结束,司仪宣布开席,慕冯樱摘下耳机,松了一口气。

厅内灯光大亮,新娘去换礼服了,慕冯樱和音效师一起准备起了第二轮仪式需要的声像文件。忙了一会儿后,她觉得不会再有问题,终于想起小桃来。转身一看,身后除了几张椅子,一大堆仪器,哪里还有慕小桃的身影。

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慕冯樱并不慌张,小桃有些淘气,不是那种会乖乖坐住的小孩。

慕冯樱起身去找小桃,艰难地从一堆电线中跨了出来,才抬起头,犹如晴天霹雳般,她就看到了那幅她曾经在梦中设想过无数遍、却又万分不愿意在现实中看到的情景。

许洛枫牵着慕小桃的手站在不远处,两个人都在望着她,小的那个在咯咯地笑,大的那个……当然,他没有哭。

这一天,是2009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五,天气晴。

原本,这天该是由慕冯樱的父亲慕洋去接慕小桃放学的。他会带小桃回家,顺路买点儿菜和水果,要是小桃嘴巴馋,就偷偷给她买个冰淇淋吃。

回家后,慕洋做饭,老伴冯云秀陪小丫头看动画片《茉莉花公主奇遇记》,看完以后吃饭,再陪小桃玩一会儿,晚上八点半,小桃喝一杯奶,洗澡刷牙,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慕冯樱收工时起码十点,她会疲惫地回到父母家,洗个澡陪小桃一起睡觉。

如果慕小桃没有和毛毛打架,这一切都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发生。慕冯樱不会被毛毛妈妈打一巴掌,也不会因违停罚款一百五十元,更不会带着小桃来到婚宴会场!最后,她也不会遇见那个连念到他的名字都让她难以呼吸的男人。

他,回来了。

许洛枫的样子还是那么优雅,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牵着小小个子的慕小桃,整个人身姿挺拔、气质出尘,干净清透得近乎让人感到神圣。

慕冯樱发现岁月很是眷顾他,四年多了,他仿佛一点都没有变。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这男人不那么青涩了,身上的孤傲之气也消减了许多。如今的许洛枫就像一个典型的名门贵胄,英俊倜傥,气度非凡,还多了一些成熟稳重的气息。

慕冯樱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与他重逢。

她呆呆立在一堆电脑仪器、电子琴合成器旁,片刻之间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想要落荒而逃。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与她都是本地人,两人之间有着一些共同的朋友。虽然慕冯樱知道自己的好朋友不会出卖自己,可这个城市并不大,她没有办法做到带着女儿背井离乡,那么,只要许洛枫回来,他迟早会将她的近况听到耳里。

而她的小桃,又与他长得那么相像。

许洛枫注视着那个女人,身边有音乐环绕,服务员们正热火朝天地上着菜,每一桌的来宾们都高举着酒杯,欢笑不断。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舞台边小小的角落,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长久地对视,两个人心中都是巨浪滔天。

慕小桃挣脱了许洛枫的手,哒哒哒地奔向了自己的妈妈,慕冯樱蹲下身展开双臂抱住了她,说:“你怎么又跑开去了,不怕走丢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慕小桃摇着头笑,回头指着许洛枫说:“叔叔带我找妈妈。”

“哦……你有没有谢过他?”

“有啊。”小桃突然舔舔嘴巴说,“妈妈,我肚子饿了。”

慕冯樱站起来:“妈妈让柔柔阿姨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好。”小桃点点头,又说,“妈妈,叔叔刚才给我吃鸡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许洛枫,慕冯樱才发现她的嘴边有一些酱油的印渍。她的心越来越慌,却还在强自镇定。

许洛枫一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还能憋到什么时候,看她要如何对他解释这一切。这时候,他的心情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慕小桃,他知道自己与这小姑娘之间只缺了一纸DNA鉴定。

许洛枫觉得老天爷大概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完全无法想象这种狗血荒诞的剧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这半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对他形成了巨大的冲击,许洛枫觉得自己还能这么冷静地站在这里真是一个奇迹,而那个女人,那个自以为是、自说自话的女人!她居然都能这么冷静!这也真是一个奇迹!

慕冯樱牵着小桃走过许洛枫身边,没有看他,更没有对他说话。

许洛枫忍无可忍,终于叫住了她:“慕冯樱。”

她站住了脚步。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冷冷地问,觉得自己真是绅士。

慕冯樱静静立了片刻,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他。

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呈现在面前的,竟然真的是他的那张脸。精致又完美的五官,冷淡又不屑的表情,令她……令她恨不得脱下高跟鞋丢在他脸上!

“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慕冯樱开了口,声音清脆,已经不再颤抖,“如果你非要听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一个数据。”

许洛枫剑眉微颦。

“一米等于一百万微米。而一个精子,它的头只有五微米长,三微米宽,整个长度也不过是六十微米。”

许洛枫脸色越来越难看。

慕冯樱扬着下巴微微一笑:“你与小桃,也只有这六十微米的关系,听明白了吗?许先生。”

许洛枫的目光变得深沉而阴鸷,嘴唇抿得极紧,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都已紧握成拳。慕冯樱却优雅地牵起了小桃的手:“小桃,妈妈带你去吃饭,和‘叔叔’说再见。”

许洛枫作为花花公子游戏花丛的那些年,在某个程度上做到了“情圣”的极致,那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是情圣如他,也碰到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便是慕冯樱。

于许洛枫来说,慕冯樱不是那些肆意盛开的鲜花,也不是害羞陪衬的绿叶。慕冯樱是一棵仙人掌,她走进了许洛枫的生活,又离开,没留下花瓣更没留下叶片,却在他心上扎下了许许多多的刺。

每一根刺都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小故事,许洛枫曾经想要拔掉它们,却发现每试一次都会彻骨地疼。时间久了他便刻意选择遗忘,遗忘掉这个人,遗忘掉他们之间发生的事。那一根根小刺就让它们留在心上,渐渐被血肉包裹,从外面再也看不见一丁点的伤疤,至于疼不疼,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慕冯樱收工的时候,慕小桃早已经睡着了。慕冯樱用毯子裹住女儿,抱在怀里往停车场走去。

悦榕庄地处城郊景区,周围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霓虹灯光,显得空旷又荒凉。夜里十点半,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慕冯樱拉了拉毯子,紧紧地裹住小桃匆匆而行。

走到半路时,突然一个人站在了她面前。慕冯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许洛枫。

“有没有时间,我有话和你说。”他说话时有淡淡的烟草味飘来,显然是刚抽过烟。夜色中慕冯樱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眼底暗沉的光。

慕小桃有三十斤重,慕冯樱抱着稍显吃力,这时候实在没心情与他说什么,敷衍道:“我没什么和你说的,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许洛枫眼神一凛,语气重了起来:“慕冯樱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慕冯樱生气了,懒得和他再说,抱着小桃绕过他就要走。

许洛枫又一次拦住她:“给我十分钟,我们谈谈。”

“谈什么?”慕冯樱爆发了,“许洛枫!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你知不知道这里几度?你没看到小桃睡着了吗?你以为我还和你一样可以通宵鬼混不回家啊?!”

许洛枫语塞了。但是他不是那种会服软的人,片刻后说:“你也知道现在很晚、气温很低么?那你又为什么要把小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刚才厅里那么乱,还有人抽烟,你就不怕小孩走丢或吸到二手烟?你这样做妈妈不觉得对小孩子很不负责吗!”

他的语气义正词严,还带着一丝嘲讽鄙夷,慕冯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你管得着吗你!我不负责!你负责?”慕冯樱原本一直压着嗓子在说话,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升了音调。她怀里的小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喊了声“妈妈”后,小脑袋就要探出毯子看个究竟。慕冯樱赶紧低头哄她,轻轻地拍了起来。

“不是……”看到吵醒了慕小桃,许洛枫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那你把手机号给我,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你想干吗?”慕冯樱戒备地盯着他,“我不要你付抚养费。”

许洛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

慕冯樱突然一瞪眼:“你想要小桃?别做梦了!我死了都不会给你的!”

许洛枫:“……”

他发现,他与她无法再沟通下去了。

许洛枫终于妥协,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太阴冷,他怕慕小桃会冻到,只得放慕冯樱走。“樱桃婚庆”,他记得她公司的名字,这样子她也跑不掉。

慕冯樱继续往停车场走,许洛枫跟在她身后,说:“我送你。”

“不用。”

“慕冯樱……”

慕冯樱再也不理他,连头都不回,抱着小桃小跑着就溜去了自己车边。

许洛枫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慕冯樱开车回到了自己家,这个小区叫桃花苑,慕冯樱住在四楼,一套八十七方的南北向两室两厅,慕洋付的全款。这几年房价飞涨,慕洋一直庆幸在楼市低迷时,下手为慕冯樱母女买了房。女儿没结婚,却带着个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房比什么都重要。

慕冯樱从儿童座椅上抱下慕小桃时,小家伙还睡得很熟。慕冯樱把包甩到肩上,抬腿垫了她一下,咬咬牙一口气抱着小桃到了四楼家门口。

跌跌撞撞地开门进屋,她连鞋都没脱,直接把小桃抱进了儿童房,将她放在了床上。慕小桃没有醒,慕冯樱松了口气,打来一盆热水,脱起了小桃的衣裤鞋袜。小姑娘迷迷糊糊醒了一下,被打搅了睡眠不太高兴的样子,慕冯樱温柔地哄着她,绞了热毛巾帮她擦了手和脚,又换上睡裙盖上被子,小桃哼哼着翻了个身,睡着了。

慕冯樱抹了把额头的汗,赤着脚走去了洗手间,这时已近凌晨,她站在盥洗台前洗掉了小桃换下来的衣服裤子,洗着洗着,她抬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慕冯樱有一头酒红色的长卷发,这一天为了工作方便,她将两鬓的头发拢去了脑后,扎了一个小发髻。她面上化着淡妆,只是一天下来已经有些败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给人的印象——慕冯樱很漂亮。

她长着一张明媚柔和的脸庞,身形优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属于那种十个人见到她,有九个会说她是个美女的类型。

慕冯樱不仅漂亮,还很年轻,虽然她是一个三岁半小孩的妈妈,一张脸却是光洁细腻的,丝毫不见皱纹和雀斑。毕竟,她还没满二十五岁呢。

洗过澡,换上舒适的睡衣,慕冯樱又一次走进慕小桃的房间,打开床头的卡通台灯,坐在女儿床沿上静静地看她。

慕小桃睡得很沉,发着均匀细腻的呼吸声,慕冯樱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抬起头后看着她紧闭着的长长眼线,还有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心中感叹遗传基因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这是她怀胎数月、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她与父母含辛茹苦地养育了小家伙三年半,慕小桃的脸型五官却一点也不像她,尤其是那双丹凤眼。

经常有人说小桃和她不像,慕冯樱都只是笑笑不答,她没有办法和那些人说,小桃的长相完完全全是随了她的爸爸。

正因为如此,当发现许洛枫见到了慕小桃后,慕冯樱根本就没想过要矢口否认。许洛枫不是傻子,其他人也一样。

许洛枫当然不是傻子,相反的,他还很理智。

第二天早上,常志彬毕恭毕敬地站在许洛枫宽大的办公桌前,一脸扭曲地看着许洛枫递到他面前的东西。

“你去问一下,一个人咬过的鸡腿骨,能不能验出人的DNA。”

许洛枫语气严肃,两根手指夹着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是一根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鸡腿骨。常志彬接过袋子,点头道:“我知道了,许经理。”

他心中默默流泪,难得的一个周末,大清早的,许大少把他这个助理叫到公司,就为了这么一根莫名其妙的鸡腿骨啊!

常志彬出去以后,许洛枫坐在转椅上发起了呆。他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手,便想起了前一晚牵在手里的小手。

白白的,肉肉的,软软的……那么小的一只手,剪着短短的指甲,指甲盖儿都是粉红色的。那双小手抓着鸡腿肆无忌惮地咬着时,似乎一点也不怕鸡腿的油腻脏污,她很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还不忘和他说谢谢。

整整一个晚上,许洛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地记起那张小小的脸庞,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张红润润的小嘴,还有小姑娘生气时酷似那个女人的神情。

许洛枫在办公室里久久出神,有些不能想象慕小桃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几年来她过得怎样,她健康吗?开心快乐吗?她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她有没有爸爸?

想到这里,许洛枫心中就有些燥闷了。他打开了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J市樱桃婚庆”这几个字。

周末天气好,慕冯樱和女儿美美地睡着懒觉,却被一个电话吵醒。

是个陌生号码,慕冯樱接起来:“你好,请问哪位。”

“……”

“你好?……喂?”

“是我,许洛枫。”

男人干净清冽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慕冯樱耳中,她躺在床上呆了片刻,冷静地问:“什么事?”

“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见你。”

“我没空。”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好了,给我十分钟。”

“我一点空都没有。”

许洛枫几乎没有这么憋屈过,还是在慕冯樱面前,他脾气有些上来了:“慕冯樱,你要逃避问题到什么时候?!”

慕冯樱眨眨眼睛:“你打我电话,我接了,你说我在逃避问题。那时候,我打你电话,一天打无数个你都不接,我发你短信,一天发无数条你也不回。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逃避问题?”

许洛枫要疯了,他已经有好几次被这个女人呛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曾经哭着抱住他求他不要离开、一个电话便能巴巴地跑到楼下见他、愿意不声不响陪着他一整天、面对他的不耐烦永远都不会生气、看着他与女友手牵手走过还能微笑着打招呼的——慕冯樱!

许洛枫人生中最最神奇的慕冯樱。

慕冯樱板着脸挂掉手机,手一甩丢在身边,心里懊恼得要命。

其实,慕冯樱骨子里是个骄傲的女人,只是骄傲如她,也曾碰到一个意外,那个意外,就是许洛枫。

在许洛枫面前,慕冯樱的骄傲荡然无存,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温柔卑微,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慕洋和冯云秀对慕冯樱的所有宠爱,都被她依样画葫芦地付诸在许洛枫身上,她发了疯般地爱他、宠他、体谅他、理解他、事事都为他着想……可是最后却只换来一个糟糕的结局。

“妈妈……”慕小桃嗲嗲的声音唤回了慕冯樱的思绪,她转头看女儿,刚睡醒的小桃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说,“妈妈,不要不开心。”说罢整个人就扑到了慕冯樱身上。

慕冯樱心中软了一片,摸摸小桃的脑袋,笑道:“小桃乖,妈妈没有不开心。”

起床后,慕冯樱又接到了尤新阳的电话,说要接她们母女去吃火锅。

尤新阳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家里是开鞋厂的,拥有一个在国内颇有名气的皮鞋品牌。慕冯樱和尤新阳相识于四个月前,那时是五月结婚季,慕冯樱操作了一场婚礼,尤新阳去喝喜酒,对她一见钟情。认识慕冯樱后,尤新阳打听到她的公司,拼命介绍朋友选择樱桃婚庆办婚礼。

那两个月,慕冯樱手里接到的客户比她之前半年接到的都多,但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后来,尤新阳正式展开了追求,成天追着慕冯樱约吃饭喝茶看电影,慕冯樱拒绝尤新阳的方式却简单粗暴,她直接把小桃带到尤新阳面前,慕小桃奶声奶气的一句“妈妈”轻易地就叫尤新阳傻了眼。

不过慕冯樱没有想到,尤新阳竟然没有退缩,在确定她单身以后,他的攻势居然比之前更疯狂了,攻击面还扩大到了慕小桃身上,他用层出不穷的玩具和零食成功地将小桃招进了自己麾下。

尤新阳赶到慕冯樱家里时,手里抓着一只软软的长颈鹿玩偶。

慕冯樱皱起眉:“你怎么又给小桃买玩具啊,太浪费了,她的玩具都快把客厅堆满了。”

“浪费什么,咱们小桃子的玩具永远不嫌多。”尤新阳蹲在地上拿着长颈鹿逗小桃,“喜欢吗?喜欢的话,你亲叔叔一下,叔叔就送给你。”

慕小桃眼神变得纠结,小身子扭了一下后,小声说:“老师说了,女孩子不可以和陌生叔叔亲亲。”

慕冯樱“噗”一下笑出声来。尤新阳哭笑不得,夸张地瞪大眼睛:“我是陌生叔叔吗?”

慕小桃不吭声了,眼睛却依旧在瞟尤新阳脑袋后面露出来的那个长颈鹿脑袋,这是她没有的小动物玩具,她很喜欢。

尤新阳又问:“你告诉叔叔,是哪个老师说的?”

“韩老师。”

“那韩老师有没有说,女孩子可以和爸爸亲亲?”

听到“爸爸”这个词,小桃和慕冯樱都愣住了,几秒钟后小桃点了点头,还补充道:“外公也可以亲亲。”

“那不就行了。”尤新阳得意地晃着脑袋,“新阳叔叔以后是要做你新阳爸爸的,咱们当然可以亲亲。”

慕冯樱一头黑线,拍了他肩膀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慕小桃迷茫地抬头看妈妈,又去看笑得灿烂无比的尤新阳,怯怯地问:“真的吗?”

慕冯樱还没来得及答,尤新阳已经眯着眼睛笑起来:“当然,新阳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小桃眨眨眼睛,突然嘟起小嘴在尤新阳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啊哈哈哈哈!”尤新阳把长颈鹿交给小桃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转了两圈,“我们家小桃子最贴心最乖巧最可爱了!”

慕小桃飞在半空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慕冯樱在边上抿着唇微笑,玩了好一会儿尤新阳才把小桃放下来。

“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他捏捏小桃胖胖的小脸蛋,问道。

慕小桃原地跳着:“好!”

下楼的时候,尤新阳牵着小桃的手,小丫头一路上都连蹦带跳,慕冯樱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心情很是微妙。

阳光下,尤新阳穿一身短袖T恤、做旧款牛仔裤,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臂上肌肉结实,整个人宽肩细腰,身材高大而健美。与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二十六岁的尤新阳热爱户外运动,是个健身狂人,他威武阳刚,五官硬朗,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雄性气息。

所以,不怪慕小桃会接受并喜欢尤新阳。在慕小桃三年半的人生中,尤新阳是第一个完完全全走进她生活的年轻男性。他对待小桃亲切和蔼、笑容满面,再加上平时的玩具零食诱惑,对慕小桃来说,梦里完美的爸爸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这一天,尤新阳带着慕冯樱、慕小桃玩了一个下午,小桃累坏了,晚上洗完澡,吵着要和妈妈一起睡。慕冯樱拥着小桃靠躺在被窝里,翻着大开本图画书给女儿讲故事。讲着讲着,小桃的眼皮打起了架,慕冯樱亲吻她的额头,说:“宝贝,晚安。”

没想到,慕小桃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又睁开了眼睛。

“妈妈……”她撅起小嘴,有些犹豫地问,“新阳叔叔真的会做我爸爸吗?”

慕冯樱没想到女儿临睡前都还记着这件事,不知该怎么回答。慕小桃是个容易较真的小孩,慕冯樱不能承认,也不能一口否认。她已经过了很傻很天真的年纪,对于尤新阳,她知道两人之间存在着很现实的矛盾,但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慕冯樱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她还在观望中。

很“贱”,是吗?不过她要保护慕小桃,只有“贱”一些才能看清男人的真面目。慕冯樱问女儿:“你喜欢新阳叔叔吗?”

慕小桃想了想,回答:“喜欢。”

“如果新阳叔叔做你的新爸爸,你愿意吗?”

这一次,小桃不吭声了,一会儿以后,她轻轻说:“妈妈,我还是想要旧爸爸。”

半小时后,慕小桃睡着了,慕冯樱走出房间,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慕冯樱的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那个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哪怕慕小桃问起自己的爸爸究竟是谁,她都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慕冯樱这样告诉小桃,“不会再回来了。”

慕小桃问:“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吗?”

“不,爸爸很喜欢你。”

“我不信。”小桃伤心极了,“爸爸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因为爸爸有其他事要做啊,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妈妈,我想看爸爸的照片。”

慕冯樱抱歉地说:“对不起,宝贝,妈妈没有爸爸的照片。”

慕冯樱撒了谎,她当然有许洛枫的照片,只是她将它们藏在了柜子的最深处,连同自己那颗死掉的心。

窗外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慕冯樱拢着睡衣走去阳台,才发现天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划破夜幕打在窗玻璃上,慕冯樱更加清晰地记起了他。

她第一次见到许洛枫,就是在一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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