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风明月，秋水长天。江湖四公子是也。
费得满姐姐曾于有荣焉地道，这四位公子人人是人中龙凤，个个是浊世翩翩，更是天下所有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但小海我忖着，如果少女们见着这四位或玉树临风或风流倜傥或卓尔出尘或魁伟英拔的公子醉酒后钻进床底桌底椅底树底好眠的绝世风采后，依然春梦不醒的话，也只能说，是她们那颗春心足够坚强无畏，小丫头只能写一个“服”字出来。
“小海丫头，来这边，本公子有新鲜玩艺赏你。”说这话的，是“明月公子”娄揽月。四公子中话最多、笑最多的公子。
“奴婢无功不受禄，娄公子打赏，奴婢不敢领。”我嘴里说得堂皇漂亮，眼睛还是向他把玩在指间的一块羊脂白玉佩饰瞄了又瞄：若拿到当铺，不知会换多少银子？
“得了，谁不知你小丫头是个小财迷，这东西给你玩了。”娄揽月将那玉饰随手抛来。
志者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要……才怪！我小海乃史上最称职丫环，每日是如何一个从早及晚的忙，每月也才有五两银子的进项，还要时不时防着公子兴之突来的克扣盘剥。这块玉饰，至少可以当上五十几两银子，不要它，岂不成了道地的呆丫头？
“不错不错，几日不见，小海的轻功又见长进了，方才这一式‘凌燕飞空’，很是灵巧，有了你家公子的三成。”
我飞身接着了玉，听着明月公子的大赞，厚着脸皮谢赏，眼睛则对玉的成色做最后鉴定：五十两银子，该是最低的保价了，卖得好的话……
“清风，你对你家丫头很小气么？”
“何以见得？”
“不然堂堂清风公子的丫鬟怎会对一块不起眼的玉如此沾沾自喜？你这主子当得委实失职。”
言者乃“秋水公子”水若尘，五官比秋长风生得还要精美的一位美人公子。不过，旁人例如其他三位公子晓不晓得我不清楚，但我打见这位公子的第一眼，就晓得这是位假公子，即闲书中所描写的那些女扮男装闯江湖的女侠客……为表示小海的善良和体贴，我对秋水公子是女子之事三缄其口。但，显然人家一点也不领小海这份情。对小海，这位美人公子有显而易见的不喜欢。
“小海，给本公子丢人了不是？”秋长风不阴不阳，不知是怒是喜，“本公子很亏待你么？”
“禀公子，您没有亏待小海。”
“很喜欢明月公子的这块玉？”
“禀公子，奴婢喜欢。”
“为何？”
“因为很值钱。”
“值多少呢？”
“禀公子，至少是小海一年的工钱。”
几位公子似是喝茶喝急了，都急咳了几声。我连忙掀了茶壶，查看是否是小海一时粗心，将自己平常喝来给人看的大梗粗茶为公子们沏了，还好还好，用得是极品雪叶毛尖没错，小海月钱无虞。
“清风，听说当今天子有意自皇家子弟中遴选几个属国的国君，你这位大苑公四公子，该是被考虑在内的热门人选……”
啊唷，这些机密大事，可不是小丫头能听的。我蹭着脚跟，半步半步地向外挪出去。这是我做了几年丫头练成的“避嫌步法”，少听少嫌，不听为妙，唉，做个丫头，也不易。
“大哥，今天三位公子都来了，需要加菜，你帮小海将这些鱼给剔出来好不好？”
“早就说了，粗活你一概不要沾手，女儿家将一双手给磨粗了，将来就嫁不得一个好人家了……”
我把两条草鱼放在他眼皮底下，去厨间处理那些蔬果。直到我把一条茄子的皮削得片毛不剩，费得多大哥的唠叨仍是不见任何疲劳之势，大哥最伟大时，是曾经念了我一个半时辰外加一刻钟，不知，这一回会不会到两个时辰……
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是我最敏感的声音之一。所以，在那柄尖刀即将刺达后颈时，我甩出了手里的黄瓜，黄瓜四分五裂，尸体散落，清淡的气息充盈各处。跃向门口的我受到了另一把尖刀的威逼，这一次迎击的是几只张牙舞爪的大肥蟹。肥蟹固然物美价贵，小海的命更是宝贝是不是？
借着大肥蟹争来的一线之机，我逃出了狭小厨房。院内，费得多大哥已经与几个黑衣人战在一起，他几次想赶过来助我，皆不能如愿。于是，追来的三人，须由我自己应付。
来者三人，我独自一个；来者手掌利器，我手无寸铁。敌众我寡，当然吃亏……我也可以承认，是我学武不精，不到十招，即被一把尖刀顶住咽喉。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莫动！”
我不想死，我乖。
“还有你，不想马上见到她的尸体，就住手！”他喊得是费得多。
费得多见小海将成了人家刀下之俎，一个鱼跃龙门，翻出两丈外，横剑厉叱：“尔等若想走出这院子，最好莫动她一分一毫！”
好感动，得多大哥把小海说得好重要。
“哼，咱们来之前，还以为这个院子有多了不起。来了，也便知道院子只是一个院子而已。”拿刀架我者不屑嗤道。
我同情他。这人，定然是走不出这个院子了。不是因他劫持了我，而是，他不该太早得意，这个院子的确是座普通的院子，无甚稀奇，只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人……
“啧啧，清风兄，你的小丫头被当成人质了，还不快去搭救？”娄揽月一步三摇地来了。另三位亦不紧不慢地现身。
我没让自己去看秋长风的眼睛。尽管他于小海，只是主子，可我仍不想从他眼里，看见那无动于衷的讥讽。虽然我已演多了被人放弃的角色，却并非已然习惯到风雨不透。
“可怜的海丫头，怕不怕？”娄揽月问。
“怕，好怕。”眨着眸，苦着脸，如果有镜子，我可以让自己更可怜。“娄公子会救奴婢么？”
娄揽月坏笑，的确是坏笑，坏到骨子里的笑，“你的主子不是本公子，轮不到本公子来救小海。不然你说，如果本公子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本公子？”
“娄公子想要奴婢怎样报答，奴婢就怎样报答。”
“是么？”娄揽月一眉坏坏挑高，“以身相许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