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很长,我睡得很不安稳,当床沿上传来凹下去的感觉时,我便醒了。
阿爹侧身坐在我身旁,一头不束不绾的长发在被褥上散成一圈圈黑色涟漪,见吵醒我,他讶异地挑眉:“神奇啊,你以前不是雷打都不醒吗?”
我笑了笑,梦到那么伤情的往事,若还能睡到雷打都不醒,我也委实是个奇葩。
我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问:“麻将散场了?”
阿爹嘿嘿笑得很嘚瑟:“你六娘的钱输光了,全输给你阿爹我了,不得已只好先散场。”
想到六娘应该没什么积蓄,阿爹把她的钱全部赢去,她应该很久都没本再卷土重来,我有些同情她,便对阿爹道:“你明知道六娘没多少私房钱,也不手下留情些。”
默了一默,阿爹说:“月月啊,我想你去了凡间十年,身上的零用钱应该也花得七七八八了,正好我又赢了钱,便想帮补一些给你,没想到你这么重情重义,阿爹决定,这笔钱还是还给你六娘好了。”
嘴角一阵抽搐,我知错就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手下留情不留情的,女儿睡晕了头,刚才说梦话来着呢,爹你别介意。”
阿爹:“……”
最后,我还是从阿爹手里淘来了十锭明晃晃的银子。
阿爹在走出房门前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既然你回来了,也要挑个时间去看一看你风峦伯伯和丁祭伯母,你知道他们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你不回来,他们张罗风破的婚事也张罗得怪不好意思的,明知道我千梧乡的花花草草长得好,也不敢来讨些回去摆。”
我垂下眼睫,浅笑应道:“嗯,知道了,我会去的。”
阿爹站在门边盯着我,吞吞吐吐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你对风破那小子还会不会……啊,呃,余情未了?你去麒麟丘,应该也会见到他和他那小娘子,那个……就是说嘛,你会不会觉得……”
我打了个哈欠:“阿爹,你别小看你女儿我。天上只过了十天,你们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折合起来,我在凡间已经过了十年。十年之久,该忘的我会忘,该放下的我会放下。”
这也是我当初离家出走的原因。
离开,是为了遗忘。
我以前年少,而“年少”总是和“无知”联系在一起,我听风破说“我不娶无力自保的女人”,以为自己只要努力修炼,成为有力自保的女人,他就会娶我。然而,当我终于有自信做到打遍天上地下也没几个人是对手的时候,他却和一名凡间女子跪到天帝面前。说到无力自保,呵,难道我堂堂九天玄女还会比一介凡人更无力自保吗?后来吃了不少苦头后才明白,风破他不是不娶无力自保的女人,他只是不娶我罢了。
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阿爹听完我的话后觉得很放心,欣慰道:“这就好,这就好。”
第二天,我到梧桐底下挖出两坛神仙醉,嘴里哼着小曲儿,伸手招来了飞云,准备去串麒麟丘的门子。
鲤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个盛满衣服的木盆,看到我,马上漾出一个甜笑来打招呼:“神上,你这是上哪儿去?”
我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飞云上,扭过头答她:“去麒麟丘串个门子,你今天不用煮我的饭了。”我掂量着手里这几坛神仙醉也值好几锭银子,不蹭饭的话岂不是亏本?
鲤吹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咚的一声将手中的木盆搁到地上,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拖住我的手臂:“神上,你去麒麟丘,怎么还这副打扮?”她的小眼神写满不赞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袭素白襦裙,伸手摸了摸头上簪着的时盏花,也没歪。我平日里就这个打扮,难不成在凡间混了十年,天上的穿衣品位也变了?
我不耻下问道:“我的打扮有什么问题?”
鲤吹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瞅着我:“你这个打扮放在平时是没事儿的,但是,你今天去的地方是麒麟丘,是很有可能遇到你的情敌的。”鲤吹越说越激动,“神上,你怎么可以让别人比下去?”
我想了想,坚定地点头道:“你说得对,纵然我认为没有什么好比,但我既然是顶着千梧乡帝女的名号去串门子,自然不可以丢了我大千梧乡的脸。”我挥挥袖子把飞云驱散了,情真意切地望着鲤吹,“来吧,就让我花枝招展、独领风骚吧。我相信你的手艺。”
鲤吹原是东海的一尾小红鲤,我小时候去东海游玩时,看到一条小鲤鱼在珊瑚丛里吹泡泡,便把它捞起来扔进袖子里,打算带回去做红烧糖醋鱼。没想到在过龙门的时候,这尾小红鲤却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名妙龄少女。鲤吹说因为我她才得以化人形,便自愿来千梧乡当婢女,算是报恩。
东海的姑娘,最会打扮。
鲤吹重新为我绾了发,又让我换了身粉紫色的衣裙,裙分两层,下层为柔软的绸,上层为轻飘飘的纱,上下两层的裙摆和衣袖均渐变地绣着朵朵白花,随着我的走动,白花翻飞,栩栩如生似要自绸缎中飞出。
绕着我转了两圈,见再也没有哪里需要修饰了,鲤吹赞叹道:“神上你好美,鲤吹成仙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又道,“我看戏里的那些千金小姐出门时,身旁都会带很多侍女,众星拱月似的,神上要是不嫌弃,鲤吹陪你走这一趟,可好?”
她上半句哄得我心花朵朵开,中听且受用,待她说出下半句时,我便挥挥手,大大方方地准了。
我和鲤吹来到麒麟丘时,还没到晌午。
不同于千梧乡的日光充足,麒麟丘的日光总是很薄,天空仿佛一块湛蓝的镜面,通透明净,云彩似茶杯上的水烟,也总是薄薄的,很有凡人笔下那种仙境的虚无缥缈的韵味。
鲤吹是第一次来麒麟丘,禁不住有些兴高采烈,一路走来探头探脑的。我一向自诩是个开明的主子,见状,便意思意思地嘱咐她几句,之后就让她自己逛去了。
麒麟丘我熟则熟,但一思及等以后风破成了亲,有了小娘子,我没什么事或许就不会再到这里来,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感慨,便不急着让人带路去找风峦帝君和丁祭帝后,而是走马观花似的,自己先随便走走看看。
这里是我除了千梧乡和九重天之外最熟悉的地方,我原以为自己不会迷路,谁知走着走着,我却走到了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院落。
我站在半圆的拱门前朝里面望去,院子里面小桥流水,花影清浅,过了竹桥是一座雅致的两层式阁楼,二楼的窗户半开着,可以看见窗后的层层白纱幔,飞檐底下挂着一串风铃,清风阵阵吹过,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白纱幔随风飘起,我突然便看到了坐在其后抚琴的身影。
女子的身姿窈窕娉婷,风撩起纱幔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她,她蓦地转过头来,只是那样恬静的一个侧脸,我便已不得不惊叹。
啊,美人啊,神族十大美女排行榜上,绝对能排得进前五的美人啊……
美人也看到了我,秋水似的眼底掠过一抹惊异,下一刻,她便掠到了我面前。
啊,还是一个高人,这身手在神族女子里也绝对排得上前五名。
这么牛烘烘的一个人,我竟然不认识?
美人站在我面前,一时间眸底神色如风云变幻,好半晌,她不敢置信地、试探地低唤:“……少容帝后?”
听到这几个字我便知道她认错人了,我笑了笑,澄清道:“仙友误会了,我不是少容帝后,我是怀青帝君的女儿,初月。”怕美人尴尬,我体贴地为她找台阶下,“时常有人把我错认为少容帝后,以为少容帝后复生了……我和她长得很像,是不是?”
少容帝后已经死去五万年,我从未见过她,但有关她的传奇我从小到大却听了不少。
说起这个人物,那还真真是个人物。
少容被誉为神族有史以来的第一美女,即便她已仙逝多年,神族十大美女排行榜上,她的名字依旧牢牢稳居第一位。少容少容,这个名字,便是当年的天帝取的,认为她是“少有之仪容”,如此美貌,放眼古今也是极少有的。
像我阿爹,还有风峦帝君这样的神祇,都是盘古天尊开天辟地后,天地孕育出来的第一批神,论辈分,是要比当今天帝都要高上那么一截的。少容便是这批神之一,再者她是龙族的女子,龙女向来稀少,她这身份自然就更尊贵了。
如此美人,自然引得不少狂蜂浪蝶相思,然而却没有哪只蜂哪只蝶敢对少容伸出魔爪,因为,少容身边有一位很好很强大,很猛很威武的竹马——胤川帝君,也就是第一任战神。
如果少容是以美貌出名,那么胤川便是以善战出名。天地万物初初化形时,妖鬼神魔各界的地盘并不像今日这么清楚,那时神族的很多地盘都是胤川帝君一块一块地去战回来的。
没有胤川帝君,便没有今日的九重天。
有这么一个生猛的战将在,狂蜂浪蝶们纷纷表示祝少容幸福。
少容的确很幸福。天地已分,江山初定,少容凤冠霞帔,踏着十里莲花万里清波嫁给了胤川帝君。这至今依旧是天上地下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凌虚宫中,她与他多少个花前月下,多少个夜半私语,这些风花雪月的情事不像帝后大婚般要录到典史中,自然不为外人所知,但据老一辈的神仙说,这一双帝后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男的俊女的美,不知生生羡煞了多少神仙。
他们俩再一次轰动天地各界时,是天极山之战。
天极山之战,是天地开辟以来,神族和魔族最大的一次战事。
这次战事不是因为划分地界,而是因为抢夺女人,一个女人。
地界这码子事嘛,胤川帝君当年已经搞定了,天极山西侧有一道崖,名为天极崖,崖深不见底,其中戾气环绕,无论是神是魔是妖是鬼,坠下去都只有死路一条。这么个凶残而不和谐的地段,大家都默认它是神族和魔族的分界线。
话说五万年前,神族里又出了另一名惊天动地的美人,美人在天极山上修炼,准备历劫飞玄女,这本来是很积极向上、很励志的事儿,却好死不死地撞上了邪皇。邪皇是魔族的首领,那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便渡过天极崖来神族这边散散心。他散心散到别人家里来了暂且不说,问题是他一见到天极山上修炼的美人,居然一时色心大起,二话不说就把美人强掳了去。
这名美人,名唤芷歌,是风峦帝君的女儿。
邪皇你摊上大事了。
那夜,神族十万天兵驻扎天极山,向对岸的邪皇送去了口信,文绉绉的文言文翻译成现代汉语的意思大概是:丫的,你掳走的要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仙女那也就算了,你咋能掳走我们的芷歌神女呢?还来,还来,快还来。
邪皇的回信简单粗暴不需要翻译:“不给,不给,就不给。”
于是,天极山之战爆发。
战事爆发,胤川帝君当仁不让地挂帅,告别少容帝后上战场。
按理来说,只要邪皇不亲自出来应战,战场上便无人能左右胤川帝君,然而命数往往弄人,任谁也想不到,一向军纪严明的神族大军中,竟出了叛徒。
不是多光彩的事,史籍上对于这部分的记载很少,大意便是胤川帝君遭受了手下大将天狼神的背叛,被诈到天极崖边上,只身一人对三千敌军而面色不改,激战一天一夜后,最终是背后中箭,坠了天极崖。
平日里少容帝后算得上是一个淡静如水的人,然而这么一个女子,在听闻丈夫战死之后,竟一人前赴天极山,杀敌数百,手刃天狼神,最终也跳下天极崖,殉了情。
彼时,她正怀着身孕。
阿爹是少容的同门师兄,时常感慨万千地望着我,道:“胤川和少容死的那年,正是你出生的那年,如果少容肚里的小龙崽子能生下来,刚好就是和你一样的年纪……”他眸光复杂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来揉,叹道,“像,真像,越长大越像……”
连自己的亲生阿爹都说我长得像少容,也难怪此时麒麟丘里的美人认错。
见美人的神色还是不太相信,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末了放下手,不太好意思地重申道:“这位仙友,我的确是怀青帝君的女儿,没错的。”
“怀青……吗?”
美人的身子似乎晃了晃。神族里的仙女仙男们为了表示自己很高尚很圣洁,好穿白衣,比如我。眼前这位美人却是一身单调的黑衣,她的身子骨本来就单薄,在一袭黑衣的包裹下,更彰显几分清艳气质,如一枝柔韧的柳,又如一钩未满的月。
“原来是托给了怀青帝君……这很好……”美人的声音细细地含在了唇齿之间,我听不太清,她忽然抬起眸子朝我淡淡一笑,脸颊苍白,眉角的神色却轻软得如同烟笼寒水,“幸好当年你娘死的时候你没有……否则,我这身罪孽……”
不知她想不想让我听见,反正我是没听见。
我的耐心一向算不得很好,看美人这么魂不守舍的,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位仙友,你是不是认识我阿爹阿娘?”
看她的样子,难不成和我阿爹阿娘之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美人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柔着嗓子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阿娘……”
“小满。”
忽然有人在身后握住了我的双肩。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奓了起来,我拍着胸口惊吓不轻地回头,恨恨地瞪着紫朔。太子殿下,几日不见,你这术法修炼得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啊,走路不发出半点声音,堪称杀人放火抓奸在床的必备技能,不知道人吓人可以吓死人,神吓神是会吓出神经病的吗?
我竖起眉毛瞪他,紫朔却不理我,虚虚向女子一颔首,不冷不热道:“许久不见。”
我心里咯噔一响,哎呀呀,紫朔主动和女人打招呼?紫朔竟然主动和女人打招呼?
我自小在紫朔身边长大,和他混得熟,不觉得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可以说是一个极其淡漠的人,最起码,活了五万年,除了一些辈分极高的帝后帝姬外,我从没见他主动向哪名女子打过招呼。
现在仔细一瞧,还可以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安,握住我双肩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太子殿下。”
女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一个礼,这看在我眼里又是一奇,须知道,除了我之外,没几个女的看到紫朔还可以这么淡定的!
一阵短暂的安静后,女子苦笑着开口:“世上很多事,本来就不如不知道。殿下既然不希望我说破,我不说便是。只不过……”女子扫了我一眼,“这样对她,真的好?”
紫朔沉默。
我一头雾水。
半晌,女子开口:“无论如何,你在她身边,该是能护她周全……告辞。”
我蒙了。
这演的究竟是哪出和哪出?
女子走后,紫朔压在我双肩上的手终于放松地挪开了,我转身后退两步,皱着眉毛疑惑地瞅他:“太子殿下,你怎么会来这里?”问完后我发现其实我也不太好奇这个,便嘿嘿笑两声,直言不讳地问道,“难不成你是来会刚才那位美人的?真是好艳福,现在这么漂亮气质又这么好的妹子已经不多见了哇……”
紫朔轻风细雨地瞟了我一眼:“你嘴里的那名漂亮妹子,是风峦帝君的女儿,风破神君的亲姐,芷歌玄女。”
“……啊?”
我顿时在风中凌乱了。
说来惭愧,我虽然和麒麟丘的一家子都混得很熟,却从来没有见过芷歌玄女的真面目。一来是因为芷歌玄女五万年前被邪皇掳去,直到一万年前才被风破救回来,我想见也没机会见。二来是因为她回来后一直深居简出,闭门从不见客,麒麟丘里的人都很少见到她,更别说我这个只是偶尔来串串门子的外人了。
我很唏嘘,原来我刚刚见到了传说。
我轻咳两声,不太自在地开口:“你早说嘛,我看你在她面前那么紧张,还以为你一颗坚守了八万年的少男心终于被攻破了,吓得我……”
“我紧张那是因为……”说到一半紫朔蓦地顿住,向前靠近我一步,一双眸子里笑意晶晶闪闪,“嗯……小满,我怎么好像嗅到了酸酸的味道?”
我仰头望天,做呆滞状:“啊?有吗?”装模作样地嗅了一会儿,“没有吧,太子殿下,你是不是闻错了?”
“没有就好。”紫朔轻笑,“不然你刚刚那种说法,我会以为你在吃醋。”
我急忙摆出正直脸:“紫朔哥哥你真是爱说笑,都当了五万年的兄妹,我对你绝对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心如此,天地可鉴,你不要随随便便就怀疑我的纯洁。”
也不知是我话里哪个词戳中了他,他脸色僵了一僵,不再搭理我,甩袖就走。
我心知他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我的气的,于是我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扯着他的袖子赔笑脸问:“去哪儿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风峦帝君谈事情。”他答道,“在园子里见到了你府中的小婢女,知道你也来了。”
我点头:“那你快去,我正好也有人要找……”嗯,我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收口,讪讪地摸鼻子。
不知为何,紫朔他一直不太愿看到我亲近风破。
他顿住脚步,我站在他身后一边摸鼻子一边想着怎么解释,想了半天弱弱道:“我不是还纠缠他,我是想来和他说清楚,你……别误会。”
“好。”他转过身来揉了揉我的发,轻声道,“去吧,别让自己受委屈。”
和紫朔分开走,我依照记忆来到了一处杏花林。
但凡是花,只要成片成片地大面积盛开,都会带出让人屏息的气势,更别说麒麟丘本来就是仙乡,植根于仙壤中,熏染在仙气里,这里的杏花开得自然也要比别处热闹,花白似雪,一阵凉风吹来,枝头上的杏花纷纷扬扬如漫天飞雨,飘落在青翠的草地上,美得如诗如画。
清香袅袅的花雨中,我隐约看见,林子深处正有两道身影在比试。
一道身影着青衣,一道身影着白衣,着青衣的剑法沉郁,一横一扫间尽是沉稳的大将风范;着白衣的剑法流畅,出招收招舞得落花流水。但如果细看,便可发现白衣身影的剑法利落之中隐隐透露着谨慎,仿佛生怕伤了青衣之人,那气定神闲的姿态,竟比青衣的还要略胜一筹。
我眯了眯眼睛,杏花纷洒间我终于看清了,青衣的,是风峦帝君,白衣的,是风破。
他们之间的比试我从小到大看了不下上百遍,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们比试得像现在这般投入,以往只要我靠近这片林子,他们很快就会察觉,风峦帝君会豪爽地哈哈直笑,说:“小初月又来看我家小子喽!”风破则会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仿佛没看到我,仿佛没看到开得妖冶的满枝杏花。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胜负渐渐有些浮出水面,几招来回,风破的乾戌剑下一招就可以指向风峦帝君的咽喉,然而在最后一刻,风破的手腕却迟疑地顿了顿,就在那一刻,风峦帝君逮住时机反败为胜,他一个转手将剑柄重重地击上风破的胸口,横眉怒目道:“千梧乡的小丫头为你掏心掏肺的,你视若无睹也就算了,人家至今流落凡间,生死未卜,你要是有半点愧疚之心就该去找找人家,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狼心狗肺样?”
风峦帝君这一番话吼得我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但他下一句却让我果断笑了出来。他又重重地捶了风破的胸口一记,脸上的表情十足十认真:“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咬唇想忍住笑,忍了半天没忍住,反而呛得咳了起来。
我这一咳,杏花林中的两人同时转头看我。
风峦帝君有些惊讶。
风破眸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我还没来得及看真切,他就又恢复了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
那一刹那的惊讶过后,风峦帝君便提步朝我走了过来,我止住笑,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嘴角弯弯地迎了上去,意思意思地行了个礼:“风峦帝君,好久不见。”
风峦帝君开怀大笑,十分豪爽地一掌拍向我的后背:“小妮子客气什么!”
“咳、咳咳……”
不客气不客气,风峦帝君您老人家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这么不怜香惜玉地一拍,差点没把我的内脏拍成薄薄的一片。
我掩唇咳嗽,风峦帝君见状关问道:“哎呀,怎么咳成这样?莫非是见到叔叔我很激动?”一脸动容地望着我,手又要往我背上贴,“叔叔替你顺一顺……”
我惊恐万分地一扭,闪过他的“化骨绵掌”,开玩笑,我的术法虽然练得不错,但是也恐怕经不起你麒麟帝君这么不要命的一拍。我挡住他的手,看起来像是要乖顺地去搀他,实际上却巧妙地用劲将他往外推:“叔叔,我在外面遇到了太子殿下,说是来找你议事,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是吗,太子这么快就到了?”风峦帝君笑容满面,慈爱地端详了我一阵,摇头啧啧道,“瘦了,瘦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学人家跑什么武庄……”
我笑吟吟的,不说话。
风峦帝君目光一扫不远处的风破,威严十足地道:“我现在要去和殿下谈事情,你给我好好招呼你初月妹妹,知道不?”
风破在安静地拭剑,满枝头杏花簌簌落下,他大概是听见了,却不应声。
风峦帝君哼了一声,嘀咕道:“什么臭小子,越长大越过分……”
少了大嗓门的风峦帝君,林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枝头杏花的声音,一时间静极。
我从来不认为,风破会好好招呼我。
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风破从来不待见我,在他身后追了几万年他都是这种作风,现在我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他静静地擦着那柄剑,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值得他专注的事,我便也不出声,怡然自得地欣赏起风景。
许久,他终于擦拭完剑了,掐一个诀,剑在他手心中幻去。他抬步,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只是要走出这片杏花林。
他一步一步迎面而来,面容清逸,气息却冰冷得犹如最冷时的冰雪。在我眼里,他是一座会移动的冰雕,而在他眼里,我大约就是一棵会拦路的白菜。一个人小时候如果没有被野猪踢过脑袋,那大概都是不会主动和一棵白菜讲话的。凭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不主动和他打招呼,他就会视而不见地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鼓足勇气,扬起个自认为很灿烂迷人的笑容,等他走到我身前约莫一米时,我热情道:“风破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步伐顿住,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听说你很快就要成亲了,恭喜恭喜……”
就是那么一顿,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继续抬步,越过我,走出了这片杏花林。
我僵住。
好吧,我知道我说的是废话,可是你也不用这么不给我面子吧……我叹息一声,自嘲地弯了弯唇,眼角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发涩。我正想抬起手来揉一揉,鲤吹这时却突然从一棵杏树后跳了出来,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她。鲤吹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地磨牙道:“神上!原来这就是那啥风破战神,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转得像个什么似的……”最后小声地补上一句,“虽然他长得的确很不错……”
我无力道:“你怎么蹿到这里来了?”
“走着走着就走来了……”鲤吹漫不经心地解释,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惊一乍地凑到我面前,皱着眉毛问,“神上,你眼红红的,莫非……你想哭?”
我单手摸了摸眼皮子,只觉得很烫,禁不住就有些发怔。
鲤吹的声音低了下去:“神上,你……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吗?
我不出声,静静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理清了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感受:“难过大概是有一点点的,但却不是因着他要娶别人,而是……我不知道他竟会漠视我至此,连一声恭喜,都不给时间让我好好说完。”
麒麟丘一家四口我见了三口,只剩丁祭帝后。
丁祭帝后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仆人们布置,为风破的大婚做准备,和我拉一句家常就要回答一个仆人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我见状,将两坛神仙醉送出,委婉而又清楚地表示我已经不再喜欢风破,他们不用再顾及我,有什么千梧乡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好不容易让丁祭帝后信了我,我便心安理得地带着鲤吹开溜了。
最终,还是没能蹭上他们家的饭。
我和鲤吹走在麒麟丘开阔的庭院中,微风徐徐,我心里已经舒坦许多,然而侧首瞥一眼鲤吹,她低着头,神色有些恹恹的。我开解道:“我也不是什么自我纠结的人,看开了便觉得没有什么,你也不用再为我打抱不平。”
“神上误会了,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不是在担心你。”鲤吹有些遗憾地开口,“我只是奇怪,怎么来这一整天了也没见着新娘子?”
鲤吹一说我便也有些疑惑,随即告诉她:“你不用奇怪了,她就在你眼前。”
“什么?”鲤吹吃惊地瞪着我,“神上,你……果然还是放不下风破神君吗,刚刚你在丁祭帝后面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难道全是骗人的吗?”
我顿时哭笑不得,她以为我说的“在你眼前”,指的是我自己?
我拍拍她的肩膀,手指示意性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榭,那里,正有一名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迎面而来。
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女子的容貌尚不能够辨认,但是只需一眼,我就能断定她是风破那未来的新娘子。
因为,她的周身萦绕着一股火麒麟的仙灵气息。
据我所知,在麒麟丘,身上有火麒麟气息的女子原本只有两个,一个是丁祭帝后,一个是芷歌玄女,现在又多了一个。风破将一半修为传给了他的凡人小娘子,在我们这些灵兽的鼻子嗅来,他小娘子身上的气息就是火麒麟的气息。
不多时小娘子便走到了我和鲤吹面前。
小巧惹人怜的下巴,小鹿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樱桃般红艳艳的嘴唇,我一直以为能让冷漠寡情的风破心动,闯地府闹九重天折了一半修为也要护她周全的女子,该是如何如何的国色天香,然而,此刻见着了本尊我才发现,这小娘子的姿容离“国色天香”还差好大一截,顶多也只能算是“清秀可人”。
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哎,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啊。
鲤吹悄悄贴在我耳边说了句:“神上,她没有你万分之一美。”
我心里才舒服多了。
我们看见小娘子的同时小娘子也看见了我们,我心想以千梧乡和麒麟丘的交情,她名义上也该算作我的嫂嫂,如今见着了,我也不好装作不认识,便牵牵嘴角,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算是和她打过了招呼。
见到我笑的一瞬间,小娘子的脸色蓦地刷白,活像……见了鬼似的。
我摸摸下巴,这可真新鲜。我这张皮相好说歹说也是在神族十大美女排行榜占了个名次的,此时我的表情应该还算和蔼,就算不能让小娘子一见如故,也不至于将她吓着吧?
小娘子走到我面前给我行礼,留心一看便可发现她的小身板有些哆嗦,明显是怕我。
“奴给初月玄女请安。”她诺诺道。
我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认识我?”我能闻出她身上的麒麟气息,然而论修为,她应该嗅不出我是只半朱雀吧?
小娘子点了点头:“奴曾见过神上的画像。”
我“嗯”地沉吟一声,我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淑女,有人见过我,将我画了下来也是可能的。想通这层,我扬起一个善意的微笑,示好道:“说来惭愧,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介不介意告诉我?”
小娘子猛地一哆嗦。
奇了,这真奇了,难道我在扬起“善意的微笑”时嘴角抽搐了吗,不然她怎么活像我不是问她的名,而是要她的命一样?
小娘子连头也不敢抬起,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奴……奴和唐涧大哥是真心相爱的,求神上不要为难奴。”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那一颤一颤的双肩来判断,这小娘子多半是哭了。
我很是莫名其妙。
身旁的鲤吹应该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鲤吹撑着下巴,疑惑地低喃:“我家神上只是问一下你的名字啊,关你爱不爱你唐涧大哥什么事?你不肯说就算了,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家神上欺负你了呢……”
小娘子双肩猛地一颤,下一刻,她竟然朝我直直跪了下去!
“奴不是故意的,求神上不要怪罪……”
小娘子一边哭一边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掉泪,三两下,麒麟丘那干燥的土壤就被她的泪珠湿得斑驳。
我彻底惊了!好一会儿,才记得要伸手去扶她。
然而,我的手刚伸到半路,就有一只手比我更快地伸了过来,修长的指骨,分明的指节,这样的手握起剑来最是好看。这只手握住小娘子瘦弱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我的视线顺着小娘子的起势往上移,然后,我坠入了一双冷漠如冰湖的眼睛。
我的心猛地揪紧。
竟是风破。
小娘子靠在风破怀里,眼角处犹有楚楚可怜的泪痕,仿佛是真的吓坏了,她扭头看风破,红唇颤抖地唤了一声:“阿涧……”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我感觉到风破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冷了。我双手环住自己,搓了搓手臂,看着风破抬起衣袖,动作轻柔地替小娘子拭泪,等到小娘子终于停止哭泣,风破语气僵硬地开口:“你是我麒麟丘即将迎娶进门的少夫人,除了九重天上的天帝和天后,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让你下跪。”
风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他果然是误会了。
我心底忽然一阵发冷,风破连问都没问,只看到小娘子跪在地上,就认为是我让她跪的,人家常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这句话倒也不假。
英雄救美固然是个好桥段,但我却不甘心当那被万人唾弃的冤大头,风破心疼他的新娘子可以,但他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我,别指望我会闷不吭声吞下去。
我撇撇嘴唇,开口向风破解释:“风破君,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还没来得及解释我就被人打断,来人有很好听的声音,醇厚似美酒,低沉似弦鸣,还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那,本太子又是否有资格让麒麟丘的少夫人下跪?”
我心里咯噔一声,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紫朔。
紫朔步态从容地走到我身侧站定。风破眼中只有他的小娘子,理也不理我可以理解,但不知为何,紫朔竟也视我若无物,他一双黝黑的眸子仿佛蒙上了夜雾寒风,落在对面风破和他的小娘子身上,无须说话,身为九重天帝储的倨傲与尊贵便已显露无遗。
我心下一喜,伸手去拉他袖子:“太子太子,你的正事谈完了吗?”
一刻……两刻……等了三刻,太子殿下还是不理我。
我顿时回到了现实。
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适合我和他闲话家常来着。
对面的风破拥着他的小娘子,小娘子肩膀一抖一抖的,风破周身的气息仿佛沉到了冰湖底,而我身旁的紫朔,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委实也没有多和蔼可亲,多让人如沐春风。
我不由得便记起了紫朔接受万仙朝拜时的情景,彼时他坐在终明殿的金玉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殿内的众仙,一双眸子似包容了天地万物,又似空无一物,那凌驾于天上地下,超脱于凡世红尘的姿态,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未来的天地之主。
那时紫朔的眼神,和现在的差不多。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啊,现在的气氛,好像似乎可能有那么一点剑拔弩张?
空气宛若凝结成了一张紧绷的弓,仿佛有什么在无声间慢慢酝酿,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当今太子和战神真不团结,想着想着便记起了紫朔出场时说的那句话,这个……误会是不是有点大了?
正想解释,风破已经开了口,神情不卑不亢:“我明白了,然而她如今正怀着麒麟丘的子嗣,不便下跪,请太子允许我代替她。”
风破的话犹如一个闷雷在我脑中炸开,把我的思绪炸得一片纷乱。
小娘子怀孕了?
小娘子竟然怀孕了?
我瞬间忘了要说什么,目光怔怔地落在小娘子的腰腹间。经风破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小娘子的腹部微微隆起,那里面,正孕育着她和风破的孩子。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我下意识地揪紧了紫朔的衣袖,一直没有动作的他却突然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接到他担忧的目光,我仰起头,冲他扬起一记“我没事”的笑。
我抿抿嘴唇,对小娘子道:“既然怀了身孕,就要照顾好自己,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
小娘子看我的眼神仍有些惧怕,怯怯地点了点头。
我转头看向风破,毫不心虚地盯着他:“风破神君,不是我让尊夫人下跪的,我从来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太子殿下也只是想帮我讨个说法,本就是个误会,你现在当然也不用这么正经地跪回来。”自嘲地笑了笑,我接着道,“不知道是我在麒麟丘恶名昭著还是怎么的,她好像很怕我,我本来只是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儿……”
风破眼底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仍是没有看我。
静默了半天,小娘子慢吞吞地从风破怀里走出来,怯怯地瞄了我一眼后又急忙垂下眼睑,声如蚊蚋道:“奴家姓苏,因在家里排行第七,取名为苏小柒。”
“小柒小柒,倒也是个可爱的名儿。”我微笑,有些无奈,“如果一开始你就这么听话,现在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了。”
苏小柒略微尴尬地垂下头。
我仰头望着天,麒麟丘的天穹千万年如一日地清澈湛蓝,而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改变。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有什么需要说的了,我勾着紫朔的手臂,笑吟吟道:“太子,你和风峦帝君的正事谈完了吧?我们一起回去?”
紫朔不语地凝视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掐诀招来了飞云,半挽半扯地和紫朔踏了上去,鲤吹见状便要来蹭,我嫌弃地伸出一只手挡住,理直气壮道:“你的招云术练了这么久还是那么差,快抓紧机会多练练。”
鲤吹撇嘴:“这里离千梧乡很远的啊……”
我才不理她,挽着紫朔去也。
待麒麟丘的屋顶渐渐隐去,鲤吹也追不上了,我松开紫朔,颤颤巍巍地跌坐在飞云上。
“太子啊太子,这个世界凌乱了啊,看不出斯斯文文冷冷淡淡的那么一个人,居然会和人家姑娘家搞未婚先孕,真是人面兽心啊,衣冠禽兽啊,败絮其中啊……”我碎碎念地骂道。
紫朔也随我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右膝上,不看我,也不说话,目光悠远地落在云端,那里一行白鹭正扑棱着洁白的翅膀乘风直上,于夕阳里剪出几抹优雅的阴影,他发尾随风飘起,侧脸的轮廓比世间的一切景色都更为美好。
忽然便听得他低低道:“小满,我在这里。”
我骂声骤停,下一瞬,急忙举起双手捂住眼睛。
他叹息一声,伸手搂过我的肩膀。我的嗓音有些哽住:“我是不是很没用?说真的,我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他不理我的时候我不觉得什么,他为苏小柒出头我也不觉得什么……”我抽了抽鼻子,“可是你现在这么一说,我突然就觉得鼻酸。”
原来最催泪的,不是别人的冷眼,而是他的一句关怀。
“小满,你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放下手,眼泪没能流出来,眼睛却被我压得一时眼前发黑。从我的视线里看过去,只觉得紫朔的一双眼深邃幽远,如隔了雾看花,隔了纱看美人,隔了湖看天上的明月,看了也看不清,却一样觉得美。
我又抬手去揉眼。
“好了,别揉坏了眼睛。”他制止地抓住了我的手,也许我瞪着眼睛看他的样子有点蠢,他微微勾了勾唇,“想不到就想不到,以你这脑袋,我也没指望你这么快就能想通……反正等了你这么久,也不心急这一两天,你开心便好。”
“我懂了。”
我严肃地点头。
紫朔的神情有些惊异:“你……懂了?”
“懂,当然懂。”我磨着牙,老大不爽道,“太子殿下,我懂了你刚刚是在鄙视我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