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前廷重臣个个忙地如火如荼,君主乐潇泽却也难以入眠,也没了嬉戏的兴致。晚膳又不过只草草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见状,许丰便道:“爷何必再多想?龙体安康,奴才等才得以安心。”乐潇泽看了许丰一眼,淡淡一笑道:“许丰,你知道你与吕鸿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许丰摇头道:“奴才愚昧,还请爷明示。”乐潇泽道:“吕鸿最爱抢风头,做事不拘手段,所以,他才会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而你,却喜欢藏着掖着,如果不是如此,吕鸿也不会容得下你在我身边了。”
许丰一笑,“奴才汗颜,奴才嘴拙,确实比不得吕总管的伶俐。”“你哪里嘴拙,又哪里不比他伶俐了……”说着,乐潇泽话语一顿,不由地道:“不知皇后现下,可是领着朕的一众妃嫔在宫后苑玩耍?”
许丰道:“倒没听到什么声响,听说皇后也非日日游耍,多半时候还是呆在丹凤宫里的。”乐潇泽起身道:“朕眼下倒想看看那丫头在做什么了。”“是!奴才这便去吩咐。”许丰应声正要吩咐备驾,乐潇泽却道:“安静些就是了。”
乐潇泽乘着步辇由人抬着一路往丹凤宫而去,身边不过随着十数个护驾侍卫,既无仪仗,也没什么声响。来到丹凤宫后,管门的奴才都是吓了一跳,刚想嚷嚷出声,便被许丰喝止了。乐潇泽下了步辇,缓步朝着灯火通明的后殿走去,路上所遇侍仆都被勒令噤声。
尚走在廊下,乐潇泽便听到后殿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也正是皇后沈环的,当中还夹杂着一个内侍的逗笑声。不知道为何,乐潇泽突然觉得原本纷乱复杂的心绪竟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不禁停步在廊下,静静地听着殿里的动静。
“有个穷小子最是贪财,有个富人听了,便想逗一逗他。便着人将他找到跟前来,对他说,‘小子,我可以白送你一千两银子,只要,你让我打死了,我立刻兑现。’那穷小子想了半天,便道:‘这位爷,咱们商量个事。不如,你只将我打地半死,也只给我五百两银子,如何?’”
“哈哈哈……”沈环捂着肚子狂笑起来,身边的一众侍仆也是个个忍俊不禁,沈环缓了缓声道:“再说!再接着说。”
八宝又道:“说是两个邻居打算合本作酒生意,东边的这个朝西边的那个道:‘我看这样,你出做酒的米,我出做酒的水,如何?’西边的那个道:‘我若出了米,酒做成了,这笔数目又该怎么分呢?’东边的这个道:‘我很公道的,也决不贪心。待到酒作成了,你只需还我这些水就行了,其余的,都是你的!’”
沈环已经笑地失声,歌阑道:“东边的这个倒是个人精,还想着做无本的买卖,西边的那个除非是个傻子还差不多。”八宝道:“歌阑姑娘,奴才也不过就这么随意一说,你还当真了不成?”沈环坐正身子道:“八宝,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肚子里到底还装了多少乐子,万一有天用尽了,怎么办?”
八宝苦了脸道:“奴才若有一天逗不乐殿下了,便只能……”说着,八宝做了个爬墙的姿势,沈环又一次乐地东倒西歪。小婢芸欢虚岁不过才十三,见众人都在乐,不解道:“八宝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殿下与大家又在乐呵什么?怎的婢子看不明白呢?”歌阑道:“芸欢,你还小,莫问了。”何芳洁道:“无事,也不小了,便告诉她吧。”
“朕也想知道地很。”忽闻殿外传来声响,殿内一众奴才失色,沈环倒也觉得没什么,起身整了整衣裙,这才迎向跨进殿门的乐潇泽,一福,“妾身恭请圣上万安!”“免了!”乐潇泽径直坐在了方才沈环坐的位置上,沈环便默立在了一边。乐潇泽看向沈环道:“到底是什么乐子芸欢不能听的?朕应该能听的吧?”
“自然!”沈环的脸色很平静,并不像身边几个奴才那样,有的脸色尴尬,有的面有担忧,沈环只是很平常地道:“譬如外边店里做事的小子,东家不好的话,自然便可以转投别家;还有……”沈环抬眸看了乐潇泽一眼,“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殿内寂静下来,许丰都不由地多看了沈环一眼,何芳洁更是偷偷看了一眼乐潇泽的神色,只见乐潇泽正以目光打量着沈环,看不出喜怒之色。八宝倏地跪下道:“奴才失言!请圣上治罪。”乐潇泽没有理会八宝,而是向着沈环道:“皇后……这是在吃醋了?”
“妾身不敢!”沈环一福,“贫妾说地不过是笑话,圣上竟当真了么?”乐潇泽道:“你们都先出去,朕有话单独与皇后说。”众人行礼而退,歌阑与飞烟不由地看了一眼沈环,心下担忧。
直到人走干净了,乐潇泽才道:“朕知道,之前的事是朕对不住皇后,如今皇后想要什么,都可以向底下的奴才吩咐,他们必定无有不应。”沈环一笑道:“妾身如今丰衣足食,日夜快活,实在没有什么不满足,是圣上多心了。”乐潇泽转头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热茶,道:“那便是……皇后觉得这宫里头的后妃太多了?还是……皇后觉得骄阳苑里的女子碍眼了?”
沈环道:“圣上聪慧,当知道妾身并非那样的女子。妾身所求,不过是活一日,乐一日罢了。”乐潇泽放下茶盏,一笑道:“原来是不欢迎朕啊。”沈环默然,乐潇泽道:“那皇后真是误会了,朕今晚不过心绪有些不宁,只来皇后这儿坐坐罢了。皇后,也坐吧。”
闻言,沈环便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坐地端肃,眉色平静,与方才在众婢面前判若两人。乐潇泽看着沈环道:“朕越来越觉得,皇后像朕的一个故人了。”说着,乐潇泽转开目光,似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她同你一样,都十分聪慧,从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是想要什么,狠起心来,对自己也是一样的。”
随即,乐潇泽又摇摇头道:“不,应该说,你们两个都很像母后。但……又似乎要幸运一些,也不能完全这样说……”沈环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乐潇泽,心中倒不好奇他口中的那个故人是谁,而是她看得出来,乐潇泽此刻的确已经方寸大乱。看他也不像是会为了女人之事愁恼,那便是为了外朝之事了。
乐潇泽见沈环一直默然,便弯了弯唇角,“皇后可是听地闷了?”沈环却道:“所以,其实圣上也与皇太后有相似的地方,不是吗?”闻言,乐潇泽不禁怔了怔,随即垂了眸子一笑道:“前廷与后宫,却是两回事。”沈环道:“但道理都是相通的,其实……有时候女子的感觉会更敏锐。后宫争什么?无非也是干系前廷罢了。”
乐潇泽再次看向了沈环,只见沈环垂了眸子道:“妾身的心没有那么宽,但唐顺妃、霍淑妃、何惠妃她们几个,妾身还是略略看地入眼的,若有万一,还望殿下到时能够怜香惜玉才是。”这几个妃子都出自颇有声名的公卿之家,自然与直臣有着不小的牵扯。直臣与宦官之争沈环也略略听说一些,若是直臣一方落败,难免这几人不会受到牵连。
乐潇泽没有应沈环的话,而是道:“或许你说地没有错,这世道若由女人来当权,也未必就会一塌糊涂,至少,我母亲便不会。”沈环淡淡一笑,“圣上倒是开明。”门外忽然响起许丰的声音,“禀圣上,吕鸿求见!”沈环正准备起身恭送乐潇泽,哪知乐潇泽动也不动地道:“宣他进来。”
见状,沈环也就坐着不动了,反正乐潇泽也没叫她回避,她便也好好看看这个传说中叱咤风云的首领太监了。
却说吕鸿一路急赶回皇都,令他意外的是,乐潇泽既不在骄阳苑,也没在飞龙宫,反而是来了丹凤宫。进了殿门,吕鸿瞟了一眼坐在侧位的皇后沈环,更是在心中大为诧异,他怎么不知道如今的沈环已经有这个本事了?但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吕鸿表情悲怆地拜在乐潇泽面前,“圣上!奴才还以为……再也没命见到圣上了。”
乐潇泽淡淡地道:“如今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吕鸿哽咽道:“奴才知道,奴才这些年来仗着圣上的宠爱,犯下了许多错事。可奴才敢指天发誓,奴才若对圣上生有异心,若有半丝怠慢之处,奴才便情愿身首异处,不得好死!”乐潇泽皱眉,“这里不是骄阳苑,别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这下,吕鸿更是暗暗心惊了,他再度趁隙觑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沈环,心下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弯。“可是……”吕鸿接着道:“奴才便是要死,可若不将心里的话吐出来,也不痛快啊。”乐潇泽端起茶盏,“朕若不想听你说话,还会宣你进来吗?”
吕鸿便向乐潇泽谢了恩,然后义愤填膺地道:“启禀圣上,今日之事奴才也有所耳闻,奴才只觉那钦天监五官监侯元和甚是可疑!圣上不过初初继位不久,他便一口一个星象有变,便是诸星有变,为何文阁老诸位大臣却只抓着奴才等人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