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洪,2003年5月18日,经过一夜暴风雨的洗礼,天亮时分,天放晴了。
早晨七点,景洪市局缉毒处处长林剑青第一个来到办公室。他先推开了窗户,看了看被初露的朝阳镀成金色的大片屋顶,伸开手臂作了一个深呼吸。
这是一间位于25楼的亮堂的办公室。从这个打开的窗户里俯瞰,整个景洪市尽入眼底。绵延几公里的屋顶,成片成片的绿荫,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还不太多,城市正被黎明的淡蓝色的雾霭笼罩着。
这间办公室约有35平米大,朝南的一面有两扇窗户,可以从那里俯视远处静静流过的澜沧江。另一面的窗户里飘来各种市声,以及盛夏的热气。办公室有两张办公桌,一张是他的,摆着不同颜色的三部电话。另一张是女秘书的,上面放着一台电脑。有六个灰色的铁皮橱柜差不多占了整个西面的墙壁,橱柜里放了一排以备参考的警务及司法方面的书。两扇窗户中间是一套书架,塞满了各种文件、图片集和年鉴。
里面有个小间,是个仓库兼临时卧室,有一张行军床和一些被褥之类的东西。
在他办公室旁的小间里有一个小型洗手池,林剑青洗了洗手和脸,擦干后,望着盥洗台上方的镜子,里面的那张脸也回望着他。一张四方脸,两条乌黑的剑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嘴唇,更加深了自身上流露出的一种镇静、沉着和威慑的气质。在他的那双警觉灵敏的目光中,似乎隐含有一丝寂寞和孤独。
林剑青悲伤地承认,他的英俊正在逝去,那张精瘦黧黑的脸庞年轻时曾是那么富态和潇洒,对女士有那样成熟的吸引力。现在它看起来开始有了中年人的紧张和疲惫。这三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为了缉毒,他殊死搏斗着。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人类的兽性有了太多深刻的洞悉和了解,看尽了各种毒贩的丑恶嘴脸,遇到过太多的诡计和欺骗,太多的圈套和陷阱,太多的阴谋和骗局。他就是在这里向手下干警们发出通缉和出击的指令,而有许多杰出的警察从这里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回不来的那一天。这些都使这位缉毒处处长日趋憔悴,他看起来远不止四十二岁。鼻翼边已经有了两条刀刻般的皱纹,一直延伸到嘴角,如果再长点儿的话,几乎就像个在日头下长年劳作的农民。眼睛下面永远有两块紫印,优雅的灰色鬓发也开始有点儿斑白,就快变成银色了。
“年底,”他对自己说,“我真的要离开这个岗位了。”镜中的面孔一脸憔悴地回望着他。是不可置信还是表示嘲讽?是激流勇进还是顺水推舟?干了那么多年便衣,这一行再也脱不开身了,干警们都在传说自己快要被提拔了,当什么副局长?唉,副局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他的思绪飘得很远,这些年里,究竟经历了多少人,多少事,多少牺牲,多少鲜血?真是数也数不清了,他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一切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城市不被滚滚而来的毒祸污染,为了人们的安宁和幸福,他问着镜中的那张脸,自己的奉献究竟有没有回报?有没有价值?有没有效果?可在此刻,那张脸从镜子里对望着他,满面忧伤,一言不发。
他有些迟疑地坐到了办公桌前,拿一起一份昨晚的传真件认真看了起来。
传真:林剑青先生,我不得不紧急通知您,那个魔鬼老K又回来了!大前天晚上十点,我的人在腊戌郊外的森林里,发现了一架小型农用飞机的残骸。时隔不久,我在边界布下的暗哨在离出事地不远的村子里拍到了一张中年男子的照片,经过泰国警方和缉毒署的秘密联络,证实飞机是泰国某农场的失窃飞机。通过比对查找,指纹分析和DNA化验,确证这个男人就是数个月前失踪的大毒枭老K。但他已经整容,面貌完全改变,在随后发给你的QQ信箱中,你可以看到他新的尊容。但可惜的是,昨天,在离打洛不远的村寨里,他又一次摆脱了警方的跟踪盯梢,人间蒸发了,至今行踪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目的地是中国边境。
旦愿在下次两国联席会上能见到您。
紧紧地握手,再见。
缅甸腊分局局长:迈耶
林剑青按动了桌上的内部通话器的按钮,对着机器说道:“小刘吗,你查一下电脑,有一个从腊戌警察局发来的传真照片,你把它打印出来,对,五份,等一下开会要用。别忘了,把这张相片和另外四个人的相片都制成幻灯片。嗯好。”
林剑青关上通话器,紧蹙双眉,右肘支在左手上,右手拇指顶在下巴上,陷入了紧张的思考之中。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K”的再次出现,使林剑青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三年前,这个代号叫“老K”的国际毒贩一直在跟他玩捉迷藏。当时只有一个代号被掌握,所以,缉毒干警们不知该逮捕谁,所以他们也没法抓住他;边境检查处在每天成千上万的过境游客中不知道该把谁截下来,所以他们自然无法在边境线上把他揪出来;资料处不知道该找什么资料,他们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文件信息。边防武警不知道该追踪谁,他们也就无从追踪。整个缉毒处都需要知道一个名字,一个护照上的名字,而不是一个大而化之的代号,否则就根本无从查起。所以首要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个人的名字,没有名字,其他建议和线索都是空中楼阁。有了名字就可以查到相貌,而有了相貌就能找到护照,有了护照就能抓到他。
他想起上次抓到两个持泰国护照的游客,怀疑他们贩毒,但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没有查到任何毒品,审了几次又放掉了,后来在宾馆中又抓住其中一个正在交易毒品的游客,据那人交待,他的同伙和上线就是老K,就是上次被抓到的那个人,可是被我们自己人放掉了。煮熟的鸭子都能飞掉,这就是老K。
还有一次他玩得更绝。一开始有一个可靠的线人来报,说老K的人从打洛运了两批货北上,分装于两辆卡车,一先一后向昆明进发。干警们立刻在沿途各检查站进行堵截。晚上十二点时在离昆明不远的重要检查站,从车载的木地板夹层中查获了第一辆车上的海洛因二十公斤,抓了两名小毒贩。当时大家都以为没事了,都回去睡觉了,他的第二辆车就过来了。幸亏我们多留了个心眼,留下杨震忠继续把关,终于又从第二辆车的经过改装的油箱夹层里,查到了第二批毒品五十公斤。乖乖,这已经破了当年全国缉毒的最高纪录了。当时组员都撤回了,都准备庆功了。可没曾想,老K来了个‘老鼠拖木屜,大头在后头’,第三辆车里才是他真正的‘大货’,整整一百五十公斤海洛因,藏在一批进口奶粉的包装袋里。但这批货显然没被查到,顺利过关到了昆明,当进入分销渠道的时候,有一个外围的小毒贩在一间歌舞厅兜售零包时被抓住了,供出老K就是这批货的货主,而这一百五十公斤货此时早已化整为零,流往各地,消失在内地烟民的烟雾之中了。这就是老K,他第一辆车是探路的,第二辆车是准备牺牲的,也是障眼法,第三辆车才是重头戏。跟我们玩了一个现代版的‘孙膑赌马’。
但现在不同了,通过缅甸警方的密切配合,通过国际禁毒合作渠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老K的照片。这无疑是一大进步,也是一大突破啊。老K离无所遁形,最终落网只有一步之遥了。但他又觉得不能太乐观,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家伙狡猾透顶,面目多变,不但会玩‘死过翻生’,而且特别擅长‘人间蒸发’,决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据最新内部资料显示,他是个受过美国中情局间谍训练的菲律宾人,曾与塔利班有牵扯,有中国血统,身怀绝技,身手不凡,黑道上无人能及。不然南美警方和东南亚各国警方也不会把他列为头号通缉犯。
他知道,只要有代号、姓名、护照、相片、指纹、DNA,就能把一个毒贩锁定在自己这杆狙击枪瞄准镜上的十字线上。可他有什么?只是一张相片,一个不能代表什么的代号,其他什么也没有。
头痛啊,想来真是头痛。眼下这几个大毒枭就够他头痛的了,可冷不丁又来了一个,而且是个大家伙,是个关键人物。想到这,他起身走到一块白板前,用炭素笔写下了‘老K’两个大字。然后,从这个代号划了一条直线通向另一个名字:金三角昆大校,在昆大校下方,有两根分叉的线,一个通向白旋风,一个通向龙得滚。与昆大校平行的又有两个名字或者代号,一个是‘教授’,一个是‘黑天鹅’。
林剑青写好了,抱着双肘,右手托着腮帮子,盯着这几个代号思考着,琢磨着,玩味着。
这时,女秘书刘小玉推开门进来说道:“林处,萧科长从机场打电话来,问你今天的会能不能改到下午再开。”
“为什么?”
“她说现在要陪同汉斯警官去中缅边界,进行最后一次飞行巡视。”
“噢,那好吧,告诉他两点整吧。哎,你快点把幻灯片做好呀。”
刘小玉露出左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笑了。“我知道了,长官。”
一架苏制“安二四”小型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沿着中国和缅甸边界的原始森林上空,由西向东缓缓飞行。
飞机飞得很低,低得几乎擦着原始森林的厚大的冠盖。葱绿的山川、巨大的峡谷和奔腾的溪流不时从机翼下迅速掠过。澜沧江像一把巨大的利剑,把高耸的山岭从中切开,翻滚着奔腾不息的激流向正南方奔涌而去。
可能是气流的作用使飞机有些上下颠簸,正靠在座椅上的中国女警官萧莉放下手中的报告,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汉斯,又把目光转向舷窗外面,注视着窗下的土地。萧莉三十二三的年龄,白皙的脸上嵌着对大大的眸子,一身俊俏的女警制服,刚毅中不失妩媚的气质。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叫汉斯,是个高大魁梧的美国人。五十多岁,白肤,微胖,一头金黄的头发已经泛白。一身浅色的双排扣西服敞着扣,里面淡蓝色的衬衣没扎领带,看上去既有学者的派头,又富有几分军人的风度。
汉斯是联合国缉毒署的官员,此次到中国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中国在八十年代中期到现在,在反毒禁毒方面不断取得突破。中国公安的扫毒行动连续取得重大成果,已经引起联合国的关注和重视。最近几起重大跨国贩毒案的侦破,在东南亚各国产生了轰动效应。此举把金三角的毒贩妄图借中国西南各省作为进入国际市场的‘第三通道’的美梦击得粉碎。为此联合国决定一次性奖励中国公安部门一笔巨额美元和若干辆三菱吉甫车,以使中国落后的缉毒装备有一个质的提升和飞跃。
汉斯受命而来,对中国内地四省的缉毒工作进行了详细的考查,并将在此行结束的时候,向联合国秘书长作出书面报告。汉斯知道自己笔下的份量,当他在考察报告的末尾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意味着中国警方将得到联合国的这笔巨额资助。想到这里,他一直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严肃的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笑意。
十几天来,作为云南公安厅的宣传科长,萧莉陪同汉斯从瑞丽到畹町,从保山到平远,沿路作了大量实地考察,最后来到西双版纳州的首府景洪。今天他们是乘军用飞机对中缅边界进行最后一次低飞巡视。
不久,飞机越过原始森林的边缘,进入中缅边界的一大片丘陵地区上空。机翼下不时掠过一栋栋高脚竹楼和大片大片的水塘、橡胶林。
突然,一片梦幻般的景色跳进他们的眼帘。在平缓开阔的山峦上和向远处山巅绵延伸展的山坡上,开满了绚丽多彩的鲜花。有的像火一样红,有的像雪一样白,此时都在茫茫绿波中此起彼伏,随风荡漾。鲜花丛中有不少奇妙的果实,沉甸甸地垂在上面。从机上望下去,仿佛大片的彤云浮游在波涛之上,沉寂的山野流溢着生命的活力。
“这就是罂粟,提炼鸦片和海洛因的罂粟!”汉斯不禁从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是啊。一种像魔鬼一样的花。”萧莉转头望身边的汉斯,“不瞒您说,汉斯先生,我是第一次从空中看到大片的罂粟田。您过去见到过这么美的景色么?”
汉斯沉默了一下,面容严峻地说:“见过。前年联合国委派我去哥伦比亚、秘鲁和玻利维亚三国交界的‘银三角’,参加哥伦比亚政府军的一次扫毒行动,那里也有大片大片的罂粟田和大麻地。战争过后我们把它毁掉了,改种其他经济作物了。”
“噢,‘银三角’?那么,‘金新月’您去过么?”
“去过。”汉斯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金新月’位于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三国交界处,那里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再加上连年战火的蹂躏,人们不种植这种极易生长、经济价值奇高的作物就没法生存,所以那里海洛因、大麻、可卡因泛滥成灾。这几年塔利班和当地的土匪武装都在大量种植罂粟,提炼海洛因,并向欧洲悄悄出口。美其名曰‘以毒养战’。”
“哦?可是‘金三角’提供了世界毒品市场70%货源,对我们的威胁也最大。”萧莉用手指着机翼的右前方,“从这里往东一百三十公里,就是泰国的清莱,那里就是‘金三角’的重要毒品集散地。我们省与越南、老挝和缅甸共有四千多公里的边境线,大量的毒品就随着两国边民的集市贸易不断流入中国。您刚才已经看到了,就在缅甸境内的丛林边缘地带,四十八个毒品加工厂就办在我国的家门口……”
汉斯惊讶地叫道:“什么,四十八个毒品加工厂?”他扭头注视着一望无际的罂粟田,慨叹道:“这真是一片罪恶的土地啊,中国同行肩上的担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沉默良久,萧莉接着问道:“汉斯先生,云南和缅甸山水相连,鸡犬相闻,几千里的边境线几乎是有边无防,您说我们怎么才能堵得住毒品呢?”
汉斯收回思绪,在烟盅里拧息香烟,“堵住毒品?”汉斯苦笑了一下,“萧莉小姐,恕我直言,谁都不可能堵住毒品。不要说你们没有现代化的检测、侦破设备和先进的武器,就像美国、日本、英国、法国、德国,还有俄罗斯,这些先进国家有哪个不被毒品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所以说,堵住毒品的提法是幼稚可笑的。还有一派理论叫‘扫清论’,认为毒品可以禁绝和扫清。我在联合国时和他们辩论,请问有哪个国家能够不受毒品的侵害呢?不要说你们有边无防,就是有边有防也不行。事实上毒品不受地理边界的和政治制度的限制而到处畅行无阻。”
讲到这里,汉斯顿了一下,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上,望着萧莉全神贯注眼睛继续说道:“我在联合国是专门研究毒品的社会成因的,我的理论叫‘控制论’,就像各国的同行所做的那样,尽可能地控制住它的蔓延。我特别欣赏你们的三禁方针:禁种、禁贩、禁吸,叫多层控制或立体防范。”
汉斯顿了顿,似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又说:“拥有尖端科技和洲际渗透能力的毒贩组织已经把整个世界微缩成一个沙盘,‘金三角’、‘银三角’、‘金新月’的毒品可以在二十四小时蔓延到世界各地,海陆空都是他们的通道。所以各国的同行必须携起手来,打一场攻防结合的立体禁毒战。这就是我的基本观点。”
萧莉频频点头,感慨地说:“现在禁毒已经从表层向深层转化了,斗争变得更加复杂、曲折和尖锐!这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汉斯摆了一下手,打断了萧莉的话,“对不起,我要纠正一下你,不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是一场血与火的生死较量!现在是有毒必有枪,有枪必有毒!我想你们破获的很多毒案都是由跨国军火走私集团干的吧?”萧莉点点头,望着汉斯的脸。
汉斯拿起一枝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着,声音很轻但是一字一顿地说:“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这是一场没有国界的战争!”
飞机的引擎轰鸣着,在两国边界的丛林上空疾速飞过……
当天下午二时正,林剑青所说的会议准时召开了。先放了一段录相片。录相播完了,灯光亮了,有人开始站起来。柔和的光线洒在坐在最前面的两位略上年龄的公安干警的脸上。他们的身后坐了大约七、八十名公安干警。屋子里满是腾腾的烟雾。
前排二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黑脸膛汉子转过头来,对坐在身旁的一位女警官说道:“萧科长,谢谢你们为我们缉毒一线的干警歌功颂德。你的片子拍得有深度,有份量,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这么好的电视专题片了。”
坐在他身后的一位黑黑瘦瘦的干警插言道:“萧莉,今天恐怕是肖局长三个月来第一次看电视。”
说话的是杨震忠,他和萧莉是老同学。
萧莉回了一下头,又转过头望着面前的肖局长。
肖局长叫肖剑峰,生就一副魁梧的身材,长方脸,浓眉,阔嘴,天生一副带兵打仗的派头。此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咳,看电视对于我来说,是最为奢侈的享受了。搞我们这一行,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原来答应女儿暑假带她上北京去玩,前几天一笔‘大生意’,什么旅游计划都泡了汤。”
“肖老板,你要当心兰兰找你秋后算帐哦。”一位干警的话激起了一片笑声。
“局长大人,给我的片子提提意见吧。”萧莉笑望着肖局长说。
肖局长谦虚地摇摇头说:“还是听听黎书记的意见吧。”
坐在肖局长旁边的老者没戴警帽,两鬓斑白,微胖的脸上挂满笑意。黎书记转过身来问道:“小萧,这部片子听说是专为联合国缉毒署拍的?”
“是的。联合国缉毒署前一阶段听说我们接连破获几起贩毒大案,指名道姓要我们省拍一部片子,说是要学习中国同行的经验。昨天赵厅长他们看了片子,让我们先放给你们这些缉毒一线的功臣们看,你们才最有发言权嘛。”
黎书记作了个果断的手势:“我看很好,手法新颖,内容真实可信,还是听听我们‘思想者’的吧。”
他的话引了一阵笑声,显然‘思想者’是一个内部的幽默,指着是林剑青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左手托右肘,右手握拳支着下颌。林剑青急忙摆摆手:“别别别,‘思想者’不敢当,叫我‘思考者’好啦,或者叫‘思索者’更好。”林剑青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下都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肖局长问身后的赵副处长:“缉毒侦缉处的人都来了吧?”
“都来啦。45人,一个都不会少。”赵副处长说。他长得胖胖的,两道浓眉活像两把扫帚,眼珠很大,眼光里注满了憨厚和纯朴。
肖局长指着萧莉向在座的干警们介绍道:“这位萧莉,省厅宣传科长,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记得好象和老杨是同学吧?”
那位黑黑瘦瘦的干警点点头。他叫杨震忠,生有一张矿石般特征的脸,石岸般突出的眉峰,深潭般的双睛,颧骨略高,下颌瘦削,给人一种内在的力感。
肖局长盯着杨震忠看了片刻,风趣地说:“萧科长,在提意见之前,请先检阅一下我们这些‘万元户’的阵容吧。”
“万元户?”
肖局长抿嘴笑了笑,“我们这些缉毒大员的头都是有标价的。这位是处长林剑青,孤胆侦察魂,曾打入毒窝连破三个百万克大案,绰号‘天刹星’,使境内外的毒枭们闻风丧胆,他那颗方头的标价是八十万美元;这位,你的同学杨震忠,缅甸毒贩的头号‘克星’,境外毒贩给他那颗瘦头的标价是六十万美元;这位叫颜景龙,绰号‘扫帚星’,他那颗圆头的标价五十万;那位小胡子白面书生叫江斌,头颅标价四十万。其他在坐的都有标价。过去战争年代是提着脑袋干革命,如今是提着头颅搞缉毒。我们的缉毒队,人家都说是阳光灿烂的地下党哦。”
萧莉用笔帽反过来幽默地点着几个干警:“这些境外毒贩碰上你们这些克星、天刹星、扫帚星、丧门星,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肖局长呵呵地笑了笑说:“不过话得说回来,片子不能完全按实际来拍。咱们省毕竟是以旅游为经济的龙头,如果让人感觉到到处是毒犯,遍地是毒品,那谁还敢来这里旅游?恐怕连边贸也难搞活呢。”
沉默了半天的林剑青说话了:“萧科长,我认为片子纪实性很强,也很真实。要知道,这场毒潮的起因是复杂的,所以我们的禁毒就显得更加艰巨。我在甘肃时就痛切地感到,毒品造就了一支吸毒大军,这支大军又反过来需要更多的毒品,连带吸毒就有了制毒、运毒和贩毒,这就是需求造就了市场。这两者又互为因果,使得前几年内地毒品越禁越多,简直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片子在这方面似乎应该加强一点。”
“我有一个感觉,”黎书记插话说:“片子里历史这条线单了一些,比方林则徐只是一笔带过。其实林则徐可不得了,虎门销烟,你猜他烧了多少大烟?230多万斤哪,比我们全国这几年缴获的毒品加起来还要多不知多少倍。再比方我省历史上的‘云土’和‘两杆枪’的问题也可以讲一讲。25年我省有119个县种植鸦片,产量居全国之首,国际市场上‘云土’的知名度不亚于‘双狮地球’。”
黎书记边说,萧莉边飞快地记录着。
杨震忠笑着抹了把脸说:“萧莉,咱们老同学有啥说啥,我觉得片子还空了一点。如果只是泛泛而论,光讲功绩,不讲问题,那,拍出来意义就不大了。”
萧莉点点头,“震忠,你的意见很对。严格说来,这只是半部作品,下半部分我想拍些具体案例和一些缉毒英雄的感人事例,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肖局长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想从我们这里找素材?萧科长,这一点恐怕恕难从命哦。”
“为什么?”
“他呀,他是为他的‘万元户’们的安全担心。”黎书记说。
“不仅如此,”肖局长手按着桌边说:“倒不是我小气,我们档案室有大量的案例,可惜大部分不能用,因为牵扯到很多具体的破案手法和高科技的侦破设备,甚至还有从我们战争年代地下党的斗争经验里传下来的法宝。”
黎书记插话:“而且,秘密战线的人物不宜曝光,你作为一个老公安,应该可以理解这点的。”
萧莉笑了:“哎呀,遇见了两位抠门儿的局长,我这次只怕要空手而归了。”
肖局长看着萧莉焦急的神态,逗趣地说:“嗳,身入宝山,岂有空手离去之理。老林,你们上次那个案例总结写得不错,那里边有关贩毒的新动态一节,可以‘卖’一部分给萧科长,省得让人家说我们小气。”
林剑青清了下喉咙说,打趣道:“那就‘卖’一点吧。根据我们的总结,近一个时期,贩毒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和动向:一是选择供货对象,都选择境外人,比方缅甸人、泰国人、老挝人等,而不太相信中国老板。二是坐地当老板。毒贩屡遭打击后,一些负案在身的毒贩不敢轻举妄动,就改变购销方式,利用电报、信函与境外联系收购毒品,再转手销往内地。三是运用反侦察手段。毒贩住进旅馆,先观察服务员有没有偷听或无故送水等现象,还仔细检查房间,防止装有窃听器。洽谈毒品生意改为在室外边走边谈的比较多。四是防止境外老板‘卖马’,让境外老板共同承担风险。五是频繁变换交货地点。”
杨震忠接着说:“现在贩毒手段更是变化多端,无奇不有。为了逃避警方的检查,而将白粉混合于面粉、味精、白糖或洗涤剂内的,还有压成木材或装进罐头、牙膏等用品里,还有的毒贩把毒品吞入肚中,有的塞进阴道里,到目的地后再设法排出,真是五花八门,各种邪招怪术层出不穷。”
萧停下手中记录的笔,“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么说,缉毒的难度是越来越大了?”
颜景龙说:“这是肯定的,斗争总是不断升级的。过去我们破获一桩毒案最长也就一星期,现在不行了,一桩案件的侦破时间大为延长。”颜景龙是个年轻英俊的警官,二十七八岁,长着一张白皙的脸,留着寸头,神情略有些腼腆。
“不过,”黎书记接着说:“千难万险,还是那句老话:狐狸再狡猾,终究斗不过好猎手。”
萧莉感激地望着大家说:“谢谢你们的帮助,现在我对拍好这部片子更有信心了,我回去就推翻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