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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整个晚上,夏迎蓝和李韶青就咭咭咕咕地说个没完。李韶青不算非常漂亮,但她有极好的身段,有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她又很懂得化妆,穿上“中华”的制服——旗袍,就别说有多逗人。因此,总公司几度想游说她当空中小姐,她就是不肯,怕高,怕晕机,怕端着盘子摔跤。她和迎蓝在学校里就是无所不谈的好友,她先毕业,来台北找到工作,才费尽口舌,说服了迎蓝的父母,把迎蓝也弄到台北来了。

现在,她们躺在床上,韶青听着她又说又盖,那萧彬被描绘得像个国王,阿奇却像个中古时落魄的武士,听着听着,她就笑了起来。

“迎蓝,你知道你很会夸张吗?”

“不夸张。”迎蓝说,“绝对不夸张。”

“你呀,”韶青翻了个身,用手拨弄迎蓝额前新长出来的短发。“你爱看电影,爱看小说,喜欢把人生每一件事,都弄得很戏剧化。事实上,你去应征,考试,面试,然后见董事长,录取了。然后有个小职员想对你好,殷勤送下楼来,就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被你说得像个传奇故事,一会儿是科长,一会儿又变成工人。我打赌一他在和你开玩笑!”

“打赌?”迎蓝转着眼珠,又想起和阿奇的“赌”来。“你看这个傻蛋,他说如果他输了,他就娶我。多不通!如果他输了,我不早就嫁给萧家人了吗?他还怎么娶我?哎呀哎呀,”她恍然大悟,“他大概从头到尾在拿我开玩笑呢!等着瞧吧,再遇到他的时候,我非整他一下不可!你不知道当时情况,他一忽儿嘻嘻哈哈,一忽儿就变得又悲哀又沮丧……”

“迎蓝!”韶青柔声叫,“你没有对他一见钟情吧?”

“胡说!”她一愣,“怎么可能?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鬼话!爱情是需要时间一点一滴来培养的!”

“可是,整晚你就在谈阿奇,他多漂亮,像电影明星,他多滑稽,叫电梯等人,他多可恶,开你玩笑!”

“噢!”迎蓝翻了个身,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只是觉得他很怪异而已。”

“怪异两个字包括很多东西呵!”韶青笑着说,“最起码,他引起了你的注意。”

“引起我注意的事才多呢!”

“例如……”

“例如那前三任女秘书都嫁进了萧家,例如那祝采薇会哭着去打电话给公公……喂,”她一翻身又面对韶青,大眼睛睁得骨溜滚圆。“你看,可不可能祝采薇爱的是萧彬,而不是那儿子……”

“哎哎哎!”韶青喊,“你编故事吧!大可编得再复杂一点!”

“我不是编故事!”她一本正经,“我告诉你,那萧家一定有很多故事,我跟你赌!”

“又来了!”韶青笑,“动不动就要跟人赌,总有一天赌输了,把自己输给别人当老婆!”

“你说,你说,你说!”迎蓝伸出手去,在韶青腋下和腰间一阵乱搔,韶青笑得满床打滚,气都喘不过来了。一面笑,一面开始反击,也搔了过去,这下轮到迎蓝在满床翻滚,大笑不已了。两人都笑得披头散发,床单睡衣全皱成了一团。两人闹够了,闹累了,这才起床,重新整理被单,抚平枕头,筋疲力竭地躺了回去。

“不闹了,”韶青说,“你明天要开始上班,上班第一天最累,早些睡吧!”

“是!”迎蓝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忍不住又开了口,“韶青,你那个驾驶员怎么样了?”

韶青转过身子,紧闭了一下眼睛。

“别提,迎蓝,我不想谈。”

“唉!”迎蓝轻叹了一声。“如果他跟太太离了婚,你肯嫁他吗?”

“我说了,我不想谈。”韶青眼睛闭得更紧,睫毛慢慢地湿了。

“好,不谈了。”迎蓝也翻了一个身,和韶青背对背地躺着。迎蓝关掉了床头灯,眼睛仍然睁着,半晌,她才叽咕了一句话,“我真不知道三年后,或者五年后,我们会是什么局面。未来,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神秘。我真想拿一面镜子,看到我们每个人的未来!”

韶青没有接口,她睡了。迎蓝想着她和那个驾驶员,那段无望的爱情,人类怎么总发生类似的事情,“相见恨晚”,自古就有的成语,既然命定相见,为何要“恨晚”?她想得迷迷蒙蒙,终于睡着了。梦中,她看到自己披着白纱,走向结婚礼坛,是董事长牵着她的手,把她送给新郎,新郎是谁?她努力想看清楚,只看到新郎的背上,有个闪闪发光的“萧”字,她惊惶回头,一眼就接触到阿奇的怒目而视,那眼睛里盛满了仇恨,盛满了悲哀,盛满了落寞,还……盛满了鄙视……她大大一震,就从梦中惊醒了。她全身都是汗,睁开眼睛,她看到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

上班之后,她很快就忘记了昨夜的梦。这是一个忙碌而紧张的上午,她首先必须认识公司里的高级职员,于是,张总经理、李副总经理、沈会计处处长、赵处长、何处长……以至每科科长。她仔细观察,确实,就没看到什么交际科。倒有个人事科,科长姓龚,是个身材矮胖、头顶全秃,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好好先生。决不是那个高大、英爽、浓眉大目的年轻人。整个上午,在拜会握手中结束,因为没去楼下的大办公厅,她也没见到阿奇。下午,她又忙着了解自己的工作,和公司的工作情况,这才知道,达远的进出口不过是许多公司中的一项,但它庞大的营业范围内包括许多生产方面的卫星公司,例如建材公司、水泥公司、建筑公司、纺织加工,还有个手工艺品公司,和玉石公司。出产的东西,外销内销都有,几乎都集中到达远来处理。所以,达远最忙碌的一处是会计处,无数的会计师,无数的外务员。

下午,也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接了许多电话,看了许多上一任秘书留下的工作和待复的信件,她把自己能力所及的优先处理掉,忙得晕头转向,最后,快下班的时间,她才捧着一沓需要董事长亲自签名的信件,送到董事长面前去。

萧彬已经准备离开了,看到她进来,就重新坐下,他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她的回信,抬头略带惊奇地看她。

“你比我预期的还好,我想,你绝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他拿起笔来签名,再抬头看她。“今天很累,是吗?这是因为你对工作环境太不熟悉的原因。等你上了轨道,你会发现这工作还很轻松。”

“我听说——”她没经思索,冲口而出,“你的秘书都干不长。”

他掀起眉毛,近视眼镜后面的眼光变得十分锐利。

“一个好秘书,最开始要学的,就是不道听途说。”他的声音有些冷峻。

“我没道听途说,是有人安心要告诉我!”她本能地自卫起来。

“是谁?”他皱着眉问。

她几乎供出了阿奇,但是,脑筋一转,她觉得必须保护阿奇了。笑了笑,她说:

“一个好秘书,第二件要学的,是不向老板打小报告。”

萧彬瞪了她几秒钟,接着,嘴角一卷,就笑了起来,边笑边说:

“好好,不错,不错!最起码,我碰到一个能和我针锋相对的人了。不过,记好,别养成习惯!”

她笑着接过信件,转身退出,她知道,萧彬给她留了面子,也暗示她不可忘记自己的身份。秘书秘书,什么叫秘书?一个高级女佣而已,她有些悲哀起来。

整天,阿奇就没露过面,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而且,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她居然有些若有所失。那么大的办公厅,大家虽然同楼办公,见不到面却是很普通的事。她发现她几乎和同楼的几位经理,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第四天早上,她终于见到了阿奇。

她上班很早,老板和经理几乎都没来,她在整理办公桌,把裁纸刀、胶纸、钉书机……等应用器具整齐地排列在桌上,她正低头忙着,一声门响,阿奇就闯了进来。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却神采奕奕地闪着光。一件很随便的米色衬衫,下面是条已经洗得褪了色的牛仔裤。不知怎的,他越是穿得简单,越显得出他本人的英爽。他很快地走近她,说:

“中午下班后,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好!”她答得爽气,“你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

“我没躲,”他拉长了脸,一副苦相,“我在楼下,你在楼上,你属于董事长级,我只是个起码级,要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

“别胡说!”她轻叱着,“大家是同事,还分什么等级!”

他耸耸肩。

“小姐,”他嘲讽地说,“你对人情世故了解得太少了!你天真得还像个中学生。”

门外传来电梯的声音,阿奇惊跳起来。“不行!我要溜了,给董事长发现我在这儿,我就会被炒鱿鱼了。”

他冲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对外张望一下,回头又抛下一句:

“十二点正在大门口等你!”

他打开门,匆匆忙忙地跑走了。几乎是立即,迎蓝桌上的叫人铃响了。她马上走去敲了敲董事长的门。

“进来!”

她走进去,萧彬眼光灼灼地盯着她。

“刚刚是谁在你房间里鬼鬼祟祟?”

反感立刻就抓住了她。她有些懂得阿奇所说的“等级”观了。尤其,那“鬼鬼祟祟”四个字,实在是很刺耳。

“没有人在我那儿‘鬼鬼祟祟’,”她抗拒地说,“是楼下一位职员来随便谈谈。”

“楼下的职员?”他很敏感。“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她更反感,“我相信,即使我知道名字,你也不会知道这名字是谁,你的职员实在太多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

“你在暗示我不关心他们吗?”

“我没暗示什么,我只是说事实。”她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说,“你知道王立权吗?”

“王立权?”萧彬愣了愣。“他是我的职员吗?”

“他不是吗?”她反问,挑战似的看着他。

“王立权,王立权……”萧彬沉思着,努力搜寻记忆。“很熟的名字,哦,我想起来了,是楼下大办公厅里的人!”

“在哪一科呢?”她继续问,像个考试官。

“在……在……在……”萧彬想不出来,突然恼羞成怒了,他蓦地抬起头,垮下脸,皱起眉,很威严地说,“你在干什么?考我吗?我凭什么该知道王立权在哪一科?我的公司加起来,职员工人有好几万,我还得知道他们的出身、名字,和所属科组吗?你去办公吧,不要没事找事了!”

她咬住嘴唇,受伤的感觉又把她包围了,她转过身子,一语不发地往外走,心里想:这就是董事长,他的权利是,答不出问题可以骂人。“没事找事!”是她找他的事呢,还是他找她的事?她越想越委屈,眼睛就红了,她走到门口,正要转门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等一下。”

她站住,用手背很快地擦了擦眼角。

“你没哭吧?”他的语气变得很温和。

“没有!”她倔强地回答,迅速地转身,抬起那湿润润的睫毛,勇敢地看着他。

他仔细注视了一下她的眼角。

“出来做事,不像在家里,”他关怀地、安慰地,几乎带点歉意。“总要受点小委屈,嗯?”

她不答,沉默地站着。面无表情。

“现在,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她被他的低声下气打动了。脸上的冰在融解。她闪了闪睫毛,被动地问:

“什么事?”

“那个王立权,到底在哪一科?”

她呆了呆,脸红了。

“不在任何一科,”她轻声说,嘴角往上翘了翘,想笑了,声音轻得像蚊虫,“那是我顺口胡诌的名字,我想,公司里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他睁大眼睛,瞪着她,那样满面惊愕和不相信的表情,使她顿时提高了警觉,玩笑开得太大了,在他又“恼羞成怒”之前,还是先走为妙。她飞快地点了点头,飞快地打开房门,飞快地说了句:

“我还有好多事,我去办公了。”

她飞快地走出去,飞快地关上门,又飞快地钻进秘书室去了。

整个上午她都很担心,怕萧彬找她麻烦。但是,一切都风平浪静,萧彬什么麻烦也没找,当有必须的时候,她拿文件进去,他也只是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她,那眼光很深沉,很“怪异”。

终于到了中午下班的一刻,她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跑了出去。

阿奇果然在大厦门口等着她,他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一下子就拉得远远的,离开了那些同时间下班的职员的视线,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他才问:

“想吃什么?”

她看看他乱糟糟的头发,再看看那条已褪色的牛仔裤。她知道“生活艰难”的滋味。

“吃牛肉面!”她说。

他很敏感地注视她。

“你不是在帮我省钱吧?”他怀疑地问,“我请得起你吃牛排。”

“中午吃牛排?”她大惊小怪地,“你少驴了!你不晓得女孩子怕胖吗?我只想吃牛肉面!”

“好!”他轻快地耸耸肩,“牛肉面,咱们去川味牛肉面馆,转角就有一家,很有名呢!”

于是,他们去了牛肉面馆,在一个角落上的雅座中坐下来,他点了牛肉面、粉蒸排骨、油饼,和一些小菜,点完了,他才问她:

“你吃不吃辣呀?”

“吃!”她急忙点头,“很爱吃呢!”

“是的,我应该猜到。”他笑了,一对眼睛黑得发亮。“你的脾气里就有辣味,闻都闻得出来!”

她也笑了,说:

“好鼻子,嗅觉灵敏!”

“哇!”他叫,“你在骂我是狗!”

“谁说的?”她睁大眼睛,“我骂了吗?”

“唔!”她哼了哼,“不止嗔觉好,眼力也不错!”

“好!”他再叫,“你又骂我是猫!”

她用手掩住嘴,笑不可抑。

“你这人真怪,”她边笑边说,“怎么别人每说一句话,你就当作是骂你呢!”

“我有毛病,该看心理科医生!其实,”他脸色一变,正色说,“我真的看过心理科医生。”

“哦?”她注视他,“为了什么?”

“就为了我的嗅觉、视觉和听觉的问题,别人看不见的我都看得见,别人听不到的我都听得到,别人闻不到的我也闻得到,例如——”他深抽了口气,“你很香,可惜我说不出香水的名字,穷小子对这方面比较孤陋寡闻。”

“错了!”她胜利地喊,“我从不用香水!”

“墟!低声一点,”他神秘地说,“如果我连这份超人的嗅觉能力都成了问题,我会更自卑了。”

她怀疑地瞅着他。

“你到底有没有说正经话的时候?”她问,“你从一开始就和我乱盖,我现在根本弄不清楚你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老实说,我本来想再见到你的时候,要好好整你一下。”

“是吗?”他认真地盯着她,“怪不得……”他咽住了。

“怪不得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怪不得我这几天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上班的时候尽做错事,一心一意想往十楼跑……原来是你在整我!”

她扬着眉毛,瞅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但,在好气与好笑的感觉外,还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像被一层温暖的海浪柔柔地托住,轻飘飘的。

“能不能谈点正经的?”她想板脸,不知怎么,就是板不起来,笑意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唇边满溢出来。

“好。”他回答,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告诉你,”她找话题,“你早上来我办公厅,害我被董事长刮了一顿!”

他吃了一惊,面容严肃了。

“他骂你了吗?他又没看到我,我溜得好快!”

“他听到了,他的耳朵也很灵。”

“哦,他怎么刮你?”

她把去董事长室的经过重复了一遍,在她的叙述中,她看到他不住地忍笑,最后,当她说出没有王立权其人时,他竟忍不住大笑特笑起来。笑得那么由衷地欢愉,那么满脸的阳光那么精神焕发而神采飞扬……再没有忧郁,再没有落寞,再没有消沉和自卑……老天哩!她心中暗暗惊叹着,他是多么具有吸引力啊!

牛肉面送来了。他终于止住了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然后,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乌云蓦然飞来,他望着面碗发呆。

“怎么了?”她问。

“哦,”他如梦方醒,抬起头来对她勉强一笑,很快地说,“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他摇摇头,“不说了,你会生气!”

“不生气,”她慌忙说,“保证不生气,我最怕别人说话说一半。”

“我觉得……”他正经地凝视她,低叹着,“我已经太喜欢你了!”

她的脸发烫,低下头去,她一心一意地吃面,好像饿得什么似的。她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埋头猛吃,好不容易把一碗面吃完了,她偷偷地抬眼一看,他居然和刚才一样,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他面前的牛肉面,完全没有动。

“你怎么了?”她扭捏起来,脸更红了,眼睛也水汪汪了。“你吃面呀!”

“我……不饿。”他低声说,仍然盯着她。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她柔声说,在他那热烈而专注的凝视下,觉得心跳都不规则了。“你瞧,”她用舌头润润嘴唇,“我对你的了解那么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你住哪里?你家在什么地方?你的全名是什么?总没有人姓阿名奇的!”

他惊跳了一下,面容立刻又变得古怪起来。他不再盯着她了,他注视着面碗,状如痴呆。

“我不想谈我自己。”他机械化地说。

“为什么?”她的声音更柔和了。“你依然认为我是势利的,崇拜权势的人?阿奇,”她轻声说,“不管你是什么出身,我都不嫌你。”

“不管什么出身吗?”

“是的,不管。”她坚决地点头。

他鼓起勇气来,抬眼看她。

“那么,我告诉你,起初,一切都很平凡,我父母双全,有一个哥哥,我是家里的小儿子,我哥哥很优秀……”他停止了,痴痴地看着她。

“说呀!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吗?你家败了?破产了?还是发生了……更糟的事?”

他猛地把头一摇。

“我不说了!”他重重地吸气,眼光里涌起一抹乞求的神情,他几乎是痛苦地开了口,“你肯不肯不盘问我的过去和家世,只跟我交朋友?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会……逃开,逃得远远的!”

她瞅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她伸出手去,温柔地把手压在他那放在桌面的手上,她觉得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她安慰地、鼓励地说:

“我不再问你,我喜欢和你交朋友。”

“那么,明天中午,我们还一起吃饭?”

“可以。”她点点头。

他再瞅着她,诚恳地点点头:

“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摇摇头,微笑着。

“不必勉强,我反正做最坏的想法。”

“哦,”他哽了哽,“例如?”

“例如——你杀过人,你是逃犯,你晚上裹条毛巾睡在火车站……你根本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你是孤儿,半流浪似的长大,可能偷过、抢过……”

他看她,面部肌肉微微痉挛,嘴角紧闭成一条线。

“真没想到,你有那么好的想象力。”他终于说,“你还漏了一件事:我吸毒!”

“什么?”她一震,“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强奸过三个女孩!”

“什么?”她又一震,“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只是在帮你想那些‘最坏’的事。唉!”他叹气摇头,“夏迎蓝,夏迎蓝!”他沉吟地说,“你太纯洁了!你太嫩了,你太天真了,你对于‘坏事’也了解得太少了!所以,不要为我去绞你的脑汁吧!”他看看表,“时间真讨厌,是不是?”

“怎么?”

“你该去上班了,我也该去上班了!”

“你在哪一科?”她忽然问。

“不属于正式公司编制,我属于每科都可以调用的人员。甚至于,我连办公桌都没有一张,我总是跑来跑去。”

“有这种人员吗?”她怀疑了。

“看样子,你对公司了解还不够深!你最好去问问你那位董事长,有没有我这种人?”

“阿奇,”她怔怔地说,“我怀疑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我想……你大概根本不是达远的人!这附近全是办公大楼,有几百个公司,你根本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

“哗!”他叫,脸涨红了。他付账,拉着她走出餐馆。笑意又飞上了眉梢。“这回,猜得有点谱了,说不定我还是哪家公司的董事长呢!”

她对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那可不像!”她说。

“人不可貌相哟!”他的兴致又高了,“你是我遇到过的人里面最会幻想的!”

“你是我遇到过的人里面最神秘的。”

走进了大厦,他把她送到电梯口:

“我还要去办点事!明天中午见!幻想小姐!”

她愣了愣,他不上楼?为什么?她不想了,对他点头微笑,她答了一句:

“好,明天中午见,神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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