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仲夏的夜晚,一盏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约六七岁瘦弱的孩子。
如果不仔细辨认,乍一看会以为是个小男孩,“他”一头蓬松的短发,穿着很旧的背心短裤,脚上是一双发黄变色的塑料凉鞋。孩子正一脸坚毅地望着对面楼里某扇透出灯光的窗户,不觉间紧紧地攥起了小拳头。
“天依,我们走吧,不要看了,那里再也不是家了。”这时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楼梯走下来,那扇窗户后的灯光也随之熄灭。
“妈妈,为什么我们要走?”天依扑闪着大眼睛,久久地盯着那扇窗户不愿挪开视线。
“因为明天一早就有人来收房子了,你爸爸已经把这间房子卖了。”女人放下行李,搂着孩子的肩膀,也跟她一起依依不舍地望向那扇熟悉的窗。
“爸爸他为什么要卖我们的房子?”天依扭头看向妈妈。
女人的眼中涌动着泪水,但是她终还是忍住了。女人并没有回答孩子的问题,而是略带哽咽地说道,“天依啊,以后你就只有妈妈了,你怕吗?”
天依纯净的眸子里倒映出妈妈美丽的面庞,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有妈妈在,我什么都不怕!”
女人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重新拎起行李,牵起孩子的小手一起朝夜色深处走去。
母女俩在这个仲夏的夜晚,离开了她们生活了七年的地方,离开了那个曾经也充满欢声笑语,曾经也见证了幸福的被称作“家”的地方。
天依的妈妈叫做美凤,那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尽管遭受了丈夫的背叛,第三者的挑衅,她仍旧努力而乐观地生活着,因为她并不绝望,因为她还有一个叫做“天依”的稀世珍宝。美凤每天起早贪黑,独自担负起抚养女儿的重担,而无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美凤一回到家总是带着开心的笑容,她从不把委屈愤懑表现给天依,如果说自己还能留给女儿什么,那恐怕就是她坚强和永不服输的性格吧。
由于家中贫困天依八岁才终于去了八里堡小学上学,比一般的孩子晚了一年。美凤怕天依上学路途太远过于辛苦,于是先后又搬了几次家,最后才稳定在离学校最近的最破旧的一处平房区安下了家,而天依也是在那里得到了自己童年最珍贵的一段友谊。
虽然娘俩的生活是颠沛流离,但她们的心中始终都会有一处干净的花园。每次搬的新家,美凤都会选择带一个小院子的平房,因为她很喜欢在院子里种花养草,无论房子一开始是多么恶臭、脏乱,经过她的手都会变得整洁干净、清新脱俗。天依家的院子里总是五彩缤纷,春意盎然,一朵朵牵牛花争奇斗艳,一串串万年红韵味十足,一朵朵夜来香飘香满院。
天依上学需要钱,于是美凤就成了兼职专业户,下了班就到处打零工。这样的日子虽然过的十分艰苦,但为了能让女儿有个美好的未来,再多的苦难美凤也愿意一肩承担。而天依也十分懂事,她在班里考试总是名列前茅,放学了还经常去捡废品卖钱,希望能帮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那段时日是穷困潦倒的,但也是天依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人总是因为单纯而幸福,而那时候的天依一心只想着好好学习,赶紧毕业找个好工作不让妈妈再工作。
但是在长春这个半落后封建思想尚未彻底去除的城市里,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独自生活,是肯定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的,越来越多的闲言闲语简直不堪入耳,但美凤从来不予理会,她知道只有自己做好了榜样,才能让天依学会用一个正确的心态去对待这种社会性的空洞谎言。
二
流言的可怕性在于人们不但能随口创造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实,而且这些所谓的“事实”还会以一种令人乍舌的速度迅速蔓延。而最令人绝望的无异于接受流言的群体不光是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三姑六婆,还有她们原本单纯的孩子。
某天放学后,天依跟往常一样走到胡同口,这时一个足球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抬眼一看,原来是几个男孩子正在踢球,她正准备要一脚将球踢回去时,为首的男孩子说“走开,别碰我的球!”
天依放下了刚抬起的右脚,疑惑地看着这个朝她走过来出言不逊的小胖子。
“看什么看,我叫你别拿你的脏脚碰我的球!”小男孩继续对天依恶言相向。
“你说什么?”天依的眉头拧在一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到莫名其妙的谩骂。
“我妈说你是野种,是破鞋生的没人要的野孩子,听清楚了吗?”小男孩边说边得意地笑着。
“就是,她妈是个脏婊子……”这时几个男孩一起冲上来用恶毒的语言攻击天依,还不住对她做着鬼脸。
“你们敢骂我妈!?”如果说他们欺负天依,她尚可以忍受,那么如果他们侮辱天依的母亲,那就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复仇的理由。
“骂你妈怎么了?你还敢打我啊?我妈说你妈就是欠操,哈哈哈……”平时邻居和她们的孩子在背后议论也就算了,母亲总告诫自己要息事宁人,可今天欺负到头上骂到面儿上了,沉积已久的怒火让天依一时间丧失了理智,她用尽全力挥拳向那个小胖子打去。其余的男孩儿也加入了战斗,几个小孩子顿时扭打在了一起。由于男孩人多势众,天依很快就被按倒在地,被他们围攻。飞脚不停地从四面踢来,纷纷落到天依的脸上和身上。
“没用的东西,叫你嚣张,婊子生的就是没用啊,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那个领头的小胖子一边踢一边还嘴里不停的骂着。
本来已经被打得几乎要失去意识的天依,一听到这句话便再度感到几近疯狂,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女人都是没用的东西”,而这句话也曾出自那个抛弃了她们母女的男人之口。小胖子无意间的一句话翻出了天依多年前的旧伤,使得她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曾经被抛弃,现在还要被侮辱的事实。
就在天依怒火中烧,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你们好意思啊?你们娘、老子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啊?”一个身材明显比这些男孩都要高大些的男孩,挽着手臂气愤地站在他们身后。
“四虎哥,我妈说她妈是破鞋,她是野孩子,我们教训一下她又怎么了?”为首的小胖子十分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这时未等那个高大的男孩答话,天依就趁众人不备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起身,抓住小胖子的衣领往前一拉,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朝他的面部打去,就听“哎呀”一声,小胖子的两颗门牙被打掉了,顿时血流如注,刚才还十分嚣张的小男孩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另外几个孩子也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高个子的男孩显然也被天依这强有力的反击镇住,回过神来他马上叫其他几个男孩赶紧领小胖子回家找家长去医院。
而天依由于刚才用力过猛,人一下子又瘫软在路边。
“你挺厉害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四虎。”男孩俯下身,蹲在天依的旁边。
“我叫……安天依。”受了伤又用力过度的天依尚未看清这个男孩的面容便彻底昏了过去。
三
当天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第一个印入她眼帘的是一个浓眉大眼,正笑嘻嘻看着她的大男孩子。天依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蜷缩到了床角。
“别怕别怕,我不是说了我是四虎吗?是你的邻居,刚才你晕倒了,我把你背到我家来给你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我平时跟我爸一起练跆拳道的时候也总是受伤,时间长了我也学会一些基本的伤口处理,怎么样?我手艺还不赖吧?嘿嘿。”四虎仍旧笑容可掬。
天依看了看自己周身的伤口,真的都已经消过毒擦上了药,她有些感激地朝四虎笑了笑。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还真挺抗打的,力气也大得吓人,居然能把那小胖子的门牙打掉两颗……”四虎正滔滔不绝地夸起天依,可当天依抬头看了看钟,眉头一皱便赶紧翻身下床,也顾不得浑身疼痛,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边跑边扭头喊道:“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四虎只得无奈地看她离去,说道,“慢点跑,小心伤口。”
当天依赶到家门口时发现一切都晚了,她家小院里已经水泄不通。
平时就看美凤不顺眼的泼妇们这次可算逮住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找茬的机会,她们联合起来带着几个刚跟天依打完架的孩子一起来找天依母女算帐。以前她们都只敢在背后议论这对母女,现如今有理有据更是气势如虹,仿佛要把憋了几十年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几个泼妇你一言我一语,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没爹管就是不一样啊?真没教养、说打就打,我们这孩子可是以后上大学当官的料,打坏了怎么办?”
“是啊!门牙掉了这可是毁容啊!!一定得赔!”
“哎呀!不怪她爹不要她们,就这样不一定咋回事呢!妈给教育成这样,也不知道这妈是干啥吃的!赶紧给孩子对付个爹得了,就你那个寒碜样还挑啥挑啊!”
“就是!我看她跟后面老瘸子孟青到挺般配,臭鱼找烂虾。”
……
尽管听到如此恶毒的话,但美凤仍旧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只要她们不伤害自己的女儿,只要能让天依更好的生活,这些话是伤不了她的。
忍耐——是美凤作为一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单身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所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听之,忍之,笑之,便是美凤的生活信条。
然而面对这些污言秽语,年幼的天依却已经忍无可忍。
“你们给我闭嘴!我妈的脚指甲都比你们美几百倍!”天依冲进院子,拨开人群冲到美凤的身边,怒目圆睁地看着这群泼妇,并展开双臂将母亲护在自己瘦小的身体之后。
“呦!你们听听,这野孩子还替她妈说话呢!你妈美,你妈会被别人抛弃?你妈美,怎么到现在都给你找不到个后爹?切……再怎么地我们姐妹几个晚上炕头上可都还有个男人!”一个满脸雀斑,大饼脸的女人酸酸的说道。
天依本还想反驳什么,但是被美凤拦住了,美凤看了天依一眼,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边,仿佛是在告诉她:嘘!不要说了,要听妈妈的话,要学会忍。
天依的耳朵在不停地发烧,胃也在不停地翻滚,她把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把每个泼妇的嘴巴都撕开,但是妈妈却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动弹。
整整2个多小时过去了,怨妇们的泄愤才接近尾声,最后的解决方法是美凤给每个家长赔罪、下跪、发誓以后再不发生,而这几个泼妇骂累了、够本了、心也舒服了,这事才算告一段落,泼妇们才纷纷趾高气昂地带着孩子回家了。
眼看着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美凤松了口气,她回头看了看天依,这时才有机会细细抚摸天依的伤口,眼中露出万般心疼。
天依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不停用鞋搓着地,她刚才愤怒激动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现在剩下的只有对妈妈的歉意,她知道妈妈一直以来为了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所以她不想解释,更不想再把那些男孩的话再重复一遍给妈妈听。
“妈,你打我吧!我恨自己,但我发誓今天的情景不会再有第二次。”天依说话的时候眼前仿佛又出现妈妈向那几个泼妇下跪情景,她心里充满了对妈妈的心疼。
“傻孩子,你没有错……”美凤没有责怪天依,因为她知道天依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找别的孩子打架滋事的。
天依的手受伤了,那是一个很深的牙印,尽管之前已经让四虎擦了药,但似乎血液并没有那么快凝固。美凤小心的给女儿包扎着,她一边包一边轻轻的说,“天依你知道吗?男人是一个家里的山,女人要靠着山才可以安心的生活,山可以为你挡风挡雨、让你丰衣足食,还可以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但现在我们家已经没有了那座山,妈妈充其量也只是棵树,树远不如山强大,树如果想保护你就只能默默承受灼热的太阳、狂风跟暴雨、落叶与雪霜,沉默和忍耐是妈妈唯一能够保护你的武器,所以你以后凡事也要学会忍耐,知道吗?”
天依点点头,她明白妈妈只是个女人,自己将来也只是个女人,女人就会被人欺负,尤其是被抛弃的女人和小孩。因此,从那天起天依就在心底对妈妈做了一个承诺:她以后一定要变强大,要变成妈妈的山。
四
多年之后天依回想这起和小胖子等人的恶战,却并不曾后悔。因为没有这一架她就不会认识四虎,也不会踏上练跆拳道的路。
这天是周六,四虎照例一大早起床去晨跑,可他刚一出门就发现有个瘦弱的孩子正靠在他家门口右侧的院墙上,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正盯着他。
“是你?安天依!你怎么来了?”四虎显得意外而开心。
天依站直了身体,双手仍旧握在背后,她目光有点游离,不太敢直视四虎的目光。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让她与人交际的时候略显羞涩。
“请……请你教我跆拳道好吗?”
四虎咧开嘴哈哈大笑,“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想要学跆拳道呢?再说我看你打架已经很厉害了哦!”
天依没有回答四虎,只是低下头,双脚不停地蹭着地面。
四虎收起了笑容,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说想学跆拳道应该不是随口开的玩笑,应该说她看上去并不是个懂得开玩笑的人。
“你进来吧。”四虎将原本关上的门,再次为天依打开。
“我爸……我爸还没回来,我先测试一下你的体能吧。”四虎的声音和表情永远都像阳光一样灿烂,“俯卧撑,蛙跳,高提膝这些你会吗?这些你分别做二十个看看。”
四虎说完不放心,还是分别帮天依做了示范。天依很认真地看,学得有模有样。
就在这两个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没人注意到门外早已站了一个人。
“对了,再踢高一点,很好很好!”天依很轻松就完成了刚才四虎布置的体能测试,现在四虎又拿出道靶让天依学着踢腿,也许连天依自己都没想到,她腿部的韧性居然这么好,而且力度也很大,按四虎的说法就是不学跆拳道真是浪费了。而这一切、自然也看在了门口那个人的眼里。
“厉杰,你一大早不出去跑步怎么在这里偷懒?”就在四虎和天依练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天依转身看到一个满脸胡茬,拎着酒瓶,浑身酒气的男人正双眼血红地盯着他们。
原来厉杰是四虎的大名,由于他是四月出生的,所以小名四虎。他大天依3岁,在这个小区里是孩子王,他比同龄人都要长得魁梧高大,又从小跟父亲学习跆拳道功夫了得,很爱打抱不平,因此很多孩子都愿意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不……不是,天依说想学跆拳道,要我教她。”四虎显然很害怕这个男人。
“要你教?你觉得自己练的很好了吗?”男人一步三晃地走近两人,口中喷出的酒气直惹得天依频频后退。
“没有没有,要不……爸,你教她吧!她资质真的很好,刚才……”四虎知道父亲很惜才,便灵机一动来了个顺水推舟。
“刚才我都看到了,确实还可以。”男人将目光转向天依,依旧略带醉意地问道,“你几岁了?“
“8岁。”天依觉得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很狰狞,但是自己却丝毫也不会觉得害怕。
“真的想学跆拳道?”男人又走近了一步,但是这次天依却没有退却,只是站在原地重重地点头。
“跟我学可不是白学的,你要交学费。”男人咧嘴笑了笑,仰头灌了一口酒。
“爸……”四虎刚想帮天依说话,就被男人一个眼神盯了回去。
天依皱了皱眉头,她不敢轻易答应,因为她知道自己家现在的条件是绝对不可能负担任何额外开销的,可同时她也非常想学跆拳道,一时间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男人见天依犹豫便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我只需要你每个周六日带厉杰去你们家吃两顿饭就行,因为那个时间我都要去市中心当教练没空管他,这个条件就当交换你的学费了,怎么样?”
天依的眼中闪动着希望,但是保险起见她还是说要回去问问妈妈,然后又对男人和四虎鞠了一躬,才跑出门去。
美凤自然是很支持女儿学习这种强身健体的运动,她听到了四虎父亲关于学费的要求,不禁十分感激而感动,这跟白教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何况还能让天依以后交上一个好朋友,不会再那么孤单。
就这样,天依开始了她的跆拳道生涯,而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一学就是六年。
五
训练是极其艰苦的,但是天依却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着这份艰辛。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为了习武而生,她能够在速度与力量中不断提升自己,而且似乎根本没有极限。
连四虎的爸爸厉师傅也禁不住感叹天依确实是个适合练跆拳道的天才,加上她从来都不怕吃苦,因此进步非常神速。在天依12岁的时候,她就考上了黑带,并开始在各种比赛中频频获奖。
而四虎和天依的友谊在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中也不断地加深着。自从天依和四虎成为了朋友,她便再也没有受过别的孩子欺负,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天依更会打架了,完全也是因为有了“孩子王”四虎的庇护。
随着年龄的增长,天依的个子渐渐冲了起来,虽然依旧很瘦,但是肌肉变得结实有力。妈妈劝过她很多次叫她不要把头发留得过短,为了尊存母命天依在脑后留了一根又细又长的小辫子,前面依然是她自己用剪刀剪的乱蓬蓬的菠萝头,还有那一年四季都不变的男款校服。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脱掉嫩雅,初见美丽脸旁,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但这份小小的蜕变只有会欣赏的人才能够看到,才会懂得欣赏。
这天雨过天晴,树叶上的露珠映照着刚升上来的彩虹,美丽的景色让人欣喜万分,可天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裤子被柜子角的钉子钩破了,幸亏是周日不用上学,她只得勉强换上一条裙子,无奈地等待妈妈为她补那个破洞。
天依穿着白色的裙子,静静地立在院子里,看着花圃里的万年红发呆,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了她挡在额头上的短发,后面的辫子没有编,长长的发丝随风飘荡,露出少女细腻的脖颈和锁骨,再加上那一双水做的眼睛,这一霎的天依美得就像一幅画,而这幅画被站在院外的四虎印在了脑海里。
“四虎哥,你来了怎么不说话?”天依发现了愣在门外的四虎。
“哦,我……我来找你出去玩。”四虎结结巴巴地答道,显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你进来啊,别站在门口。”天依冲四虎招手。
四虎有些恍惚地走进院子,似问非问地说道,“你……今天怎么穿裙子了?”
天依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妈妈的裙子,要知道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穿过裙子了,四虎这么一问,倒把天依问得很不好意思,顿时两朵红云爬上了脸颊。
看到一贯刚强的天依竟然脸红了,四虎不由得又看呆了,这时妈妈美凤在里屋喊道,“天依啊,裤子缝好了,你要现在换吗?”
“哦,我马上就来!”一听到妈妈的声音,天依仿佛得到了特赦,马上飞奔进了屋,不一会就又变成了往日假小子的模样,辫子也编好了出现在四虎面前。
“好了,我们走吧!”天依没有等四虎,自己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四虎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只能快步跟上。
空荡的街头,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肩并肩地走着,女孩子的个子大概到男孩子的耳际,因此男孩子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驼背,以便能让女孩听得更清楚。
“天依,今天还去捡废品吗?”
“不用去了,昨天你不在,我自己捡了很多呢,总让你陪我干这干那,你都不能做自己的事了。”
“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自己的事,能陪你捡废品是我最大的幸福!”
天依突然扭过头看了看四虎,刚好碰上他炽热的目光,天依赶紧将自己的视线收回,说起了别的话题,“厉师傅最近还喝那么多酒吗?”
“嗯,从来没少过。”
“酒精虽然可以麻醉大脑,让人暂时忘掉烦恼,可是太伤身,你应该多劝劝他。”
“你觉得他是个会听人劝的人吗?自从我妈妈出车祸去世,他就开始酗酒,每天都是不醉不归。而且你从没听他叫我‘四虎’吧?那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字,他生怕一叫这个名字就会想起我妈妈。”
“他们的感情真叫人羡慕,可惜这种爱情仿佛流星。其实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忠贞的爱情,爱情会让女人受伤,失去尊严,甚至……忍受残缺的人生。所以……有……不如……没有。”
四虎听出天依语气中的冰冷,他知道天依的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口。天依从来不跟别人提起自己的父亲,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而四虎很明白,那个男人一定对天依和她的妈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那一年,四虎十五岁,天依十二岁,四虎在心底对自己许诺说:我将来一定要让这个女孩幸福。
六
在天依练跆拳道的第六个年头,也就是她14岁的时候,终于拿到了全国青少年女子跆拳道锦标赛的冠军,同年四虎是第二次拿下男子组的冠军。
身为这两个小冠军的教练,厉师傅的大名似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长春市,前来邀请他去当教练的学校和道馆络绎不绝。而他仍旧保持一身酒气,仍旧潇洒地不高兴就把对方直接轰出门去。
厉师傅从来不当面夸奖四虎和天依,但是他无时无刻不从心底以这两个孩子为荣,他早就把天依当成女儿般看待,而天依也将他视同父亲一般尊重,时不时还会到他们家去帮忙做饭、洗衣。
有时候厉师傅会跟天依开玩笑,要她以后嫁到厉家当媳妇,天依却总是一脸严肃地说自己早就决定了以后都不结婚了,因为她觉得爱情从来都不如亲情和友情可靠。
每每听到这些,四虎的脸上总是会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落。然而17岁的四虎那时唯一想的就是能够这样每天都能看到天依,看着她在自己的庇护下一天天长大,这对四虎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尽浪漫的事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发生了一件事,让天依彻底走出了四虎的生活。
那天是端午节天依提前放学回家,她刚走到小院外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呼救,听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美凤!天依迅速的冲向门口,可是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她透过窗户看见屋里有个男人正跟母亲撕扯着,他肮脏的身体正压在母亲的身上,尽管母亲拼命抗争,可是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面对这一切天依顿时觉得怒火将自己整个身体都燃烧了起来。
“你是谁放开我妈!”天依疯了似的怒吼道。
那人听到声音后扭头循声朝天依望去,天依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罪恶的嘴脸,是老光棍瘸子孟青。孟青看到天依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他知道天依一时半会无法进屋,反正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尝点甜头哪会善罢甘休。
看着正在被人凌辱的母亲,天依的心像被刀扎一般疼痛。她一脚将窗户玻璃踢碎,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从窗户跳进屋内,疯狂地朝孟青刺去,顿时只听到“啊!”的一声大叫,那块透明的玻璃直直地刺进了孟青的屁股,黑的发紫的血从口子里流了出来,这口子足有3寸多深,屁股前后没穿实属幸运。
美凤借机脱身,她一把抱住手里还拿着玻璃茬子的天依,哭着冲孟青喊道,“你给我滚!快滚!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个畜生……滚!”
孟青捂住滴血的伤口用手指着天依恶狠狠地骂道:“你个小杂种……”但后面的话他又咽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天依血红的双眼,那不是孩子的眼睛,而是恶魔的眼睛。天依手里的玻璃茬子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殷红的血,孟青不得不承认自己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小孩镇住了。
孟青再也不想在这个屋里多呆一分钟,他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口,口中还不断咒骂道,“你现在小,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你长大了的,小兔崽子……还有美凤,不是我强求你的,是王麻子媳妇说你要和我好的,还说你自己不好意思说,让她跟我说,叫我主动来找你的。我也不是找不到人,我是看你们母女俩挺可怜才答应的……”
“滚!”听到这里美凤终于明白是那些泼妇依旧不肯放过自己,依旧在不断的落井下石,依旧想把屎抹在她身上,一时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她瘫坐在地上,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
“哼!我走!你别后悔!”
“畜生,你再敢来一次试试,小心我废了你!”天依气的把牙咬的咯咯响。
孟青终于走了,天依这才松了一口气,玻璃茬子从手中滑落,可能是刚才握的太用力,手掌被划出两道深深的口子,不停的在滴血。
“妈……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天依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心里首先想的就是母亲的安危。因为在她心里如果没打掉小胖子两颗门牙,就不会有泼妇们的蓄意报复,这一切都是她惹来的麻烦,是她伤害了母亲。
“没事,妈没事……”美凤已经泣不成声,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此刻就是黄莲她美凤也得吃下去,因为不吃又能怎么样呢?
差点被凌辱的关键时刻被自己14岁的女儿救下,耻辱和无奈在美凤心里万般纠结,那感觉就像吃了100只蚂蚁般既恶心、又疼还得受着。
“妈,别哭,不要怕,还有我呢!”天依站在美凤的身旁,低头用手轻轻的摸着母亲的头发,亦如小时候母亲摸自己的头那样,同样的爱、不同的角色。“妈,你不是说每个家都会有一座山吗?我就是那座山,我会保护妈妈的!”天依的表情此刻显得异常坚定,并轻轻的把母亲的头拥入了怀中。
美凤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女儿,泪如雨下。她知道女儿长大了,自己多年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