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月,宿雨初晴,碧空长云,正是出游好时节。
俆妙君随着杨昭坐在马车内,她此时已然大好,身上一点疤痕都未留下,多半与神识沐浴过功德金光有关,就连杨昭都感觉原主的身子并没有想象中衰败,这几日面色好了不少。
俆妙君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取出两粒似鱼卵般的东西,与杨昭分别服下,此时就连庄敏静本人都不知,她特意托人寻来的隐秘毒药千日杀其实是有解的。玉简中提到,庄敏静与夏帝起征四海期间,曾在湘国遇到某位神医,庄敏静与之对赌,对方唯一赢下的一局,便是用并不起眼的鱼腹草果实解了她以为的无解之毒。
鱼腹草随处可见,遇水而生,就连庄思远院中盆池边也是翠芸绿遍。
杨昭第一时间发现了它们,次日按玉简所述制成了解药,此药每日一服可以压制毒性,连续服上九九八十一日,便能彻底解了千日杀之毒。因而他与俆妙君明知膳食饮水不妥仍面不改色地服用,不过是为了让暗中窥伺的人安心。
“世子,再有半个时辰就到虎峰苑了,前方有处茶棚,您是想停下来歇歇还是直接过去?”小厮书棋的声音传来,杨昭撩起窗帷看了眼,道:“先停下吧。”
马车应声而停,俆妙君扯了个笑,提前下车替杨昭打帘,心中好气为何他附身世子而我却是丫鬟?待杨昭下了马车,俆妙君扶着他往茶棚走去,书棋已经提前打理干净了。
刚一落座,不远处传来清晰的马蹄声,一列马队疾驰而来,鸟惊四散,尘土飞扬。
为首的是个蓝衫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他远远望见了荣国公府的马车,行到近处猛然收住缰绳,骏马立踭,昂扬嘶鸣,蓝衫少年稳坐马上,足见骑射之功。
杨昭一见他,忙起身行礼:“四皇子殿下。”
这少年正是庄敏静的真命天子——四皇子赵礼,他朗声笑道:“原来是荣国公世子,虎峰苑距此不足十里,世子何故停留于此?”他与庄思远本不相熟,既瞧不上对方体弱多病,又不待见此人与太子亲厚,如今专程停下来寒暄,举止着实令人意外。
杨昭却仿若未觉,笑答:“舍妹言此地茶水取自虎峰泉,入口甘甜,香韵浸脾,思远只是慕名而来。”
赵礼心中一动,京中皆知荣国公府只有一个女儿,庄思远口中的妹妹只会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庄敏静,想到那位聘婷多娇的女子,赵礼眼底泛起一丝柔意,看庄思远也顺眼了许多。
“哦?既然如此,我也来尝一尝,看看是否值得令妹如此推崇。”说罢翻身下马。
待小二战战兢兢将茶奉上,赵礼饮了一口,叹道:“果真清冽怡人,令妹真是个妙人。”
赵礼这话说得有几分轻佻,杨昭却只是淡淡一笑,他之所以在茶棚停留,正是为了等赵礼过来,同他好好聊一聊自家的妹妹。根据玉简提供的信息,庄敏静与赵礼已相识月余,并且在庄敏静有心地设计下又巧遇了两三次,惹得四皇子凡心大动。
杨昭知道赵礼此时正是新鲜,定会按捺不住与他提起庄敏静,故而稳如泰山。果不其然,赵礼见庄思远不接他的话茬,便主动道:“说来我还应好好感谢庄姑娘,上次闹市惊马误撞他人,若非令妹机敏替我解围,我一时还真不好脱身。”
“惊马?”杨昭若有所思:“四皇子见过舍妹?”
赵礼浅浅勾起了唇角,说起当日之事神情颇为陶醉,仿佛十分怀恋。原来那日他骑马过闹市,无意撞倒了个忽然冲出来的小子,正慌乱之际,不远处停留的马车中下来一位戴着帷幕的少女,她耐心地查看了小孩的伤势,拿出膏药给对方止了血,又让小厮抱起他回了马车中,准备带人前去求医。
若是小孩真出了大事,赵礼少不得要被御史咬上几口,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烦不胜烦,因此他十分感激少女相助。行至少女车前,只觉鼻尖馨香阵阵,馥郁如兰,赵礼还未开口便有些醉了,待他言辞恳切地道谢之后,少女并未见他,只矜持道:“举手之劳,公子无需介怀。”
赵礼只觉声如冷泉,仿若仙音。
此一事后,他便记住了这个身姿纤细翩若惊鸿的女子,他只知道少女出身荣国公府,却不敢肯定是否是那位仕林口中素有林下之风的才女庄敏静,之后又机缘巧合地遇见了两三回,他与女子渐渐熟悉,得知佳人身份后更是倾心不已。
赵礼只说了二人初次相见的情形,即便他身份贵重,也知数次与闺中少女单独见面于对方名声有碍,却见庄思远肃然站起,对他行了大礼:“原来那日庄贵所冲撞之人竟是四皇子殿下!多谢殿下宽待,本是舍妹御下不严致殿下受惊,您却处处维护舍妹名声……思远实在惭愧。”
赵礼有些懵,什么庄贵?自己明明在套近乎,庄思远怎么又反过来告罪了?
他慢慢消化了一点儿,犹疑地问道:“你是说……那天撞上来的小子是令妹的下人?他们本来就认识?”
“正是。”杨昭一脸沉痛,“庄贵惊了贵人的马,府中本欲严惩,可舍妹心软为其求情,最终念在庄贵已受伤的份上,只罚了他半年月列。”
赵礼:“……”
他明明记得当日庄敏静与那受伤的小子一副萍水相逢的模样,哪怕是后来几次相遇,庄敏静明知他误会,却也从未澄清过。想到此处,赵礼顿时生出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
杨昭见赵礼笑容稍僵,心知对方已生不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并未冤枉庄敏静,那天冲撞赵礼之人不但是她手下,还是她所经营的隐藏势力送入府中替她办事之人,更是受了她地指使故意碰瓷。
一切的一切,都在庄敏静算计之中,她早欲与赵礼结识,只因赵礼母族强势,是除了太子以外最有机会登上龙座的人,而太子却已有了太子妃。
杨昭无需全盘告知,只需透露几分,埋下一种可能。
赵礼勉强笑了笑:“无妨,不过无心之失。”他示意庄思远坐下,却没了聊天的心思,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假作有事先行一步。
等他离开,俆妙君与杨昭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位四皇子心里怕是中上草了,如果初见并非他想象中美好,他还会对欺骗过自己的女人一往情深吗?
等杨昭一行到了虎峰苑的庄子上已是未时,日头正盛,太子担心他被晒出个好歹忙将他迎入庄内。
进了院中,太子见四下无人,半开玩笑道:“四弟方才脸色不好,一来就躲在屋中不出,也不知谁给了他气受。”说着,怀疑地打量着庄思远。
杨昭知道太子听说了他与四皇子在茶棚中相遇之事,又清楚太子与四皇子私下不睦已久,心中并不担心,只做无辜道:“何人如此大胆?”
太子见他如此,心中得趣,一下子笑了出来。
因顾及他一路舟车劳顿,太子并未多说,让他先去房中歇息片刻,到晚间再过来,这会儿人还没齐,等各家子弟都来了还会办一场文会,庄思远文采平平虽不用下场,但凑个人气还是需要的。
杨昭陪着俆妙君在房中歇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有内侍请他去藤园,说是文会已布置妥当,杨昭一面更衣一面想着稍后的计划,笑道:“今天上午才给了赵礼会心一击,这么频繁又要来一下,我这心里都有些不忍。”
“唉……世子就是太过良善,可天意难违……”俆妙君再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到了藤园,各家子弟正把酒清谈,此时园中兰花空幽,难隐其香,太子即兴道:“不若本次文会以‘兰’为题,胜者孤便赠他这把太古霜纹剑。”
夏国尚武,哪怕是纯粹的文人也怀有仗剑江湖的情怀,太古霜纹剑乃是前朝开国将军的随身配剑,因此太子话音一落,众有才之士莫不兴致高涨,纷纷沉吟思索。
此时院中之人除去皇室勋贵,余下皆是素有文名的年轻一辈,文会作诗早就习以为常,各家子弟你一首我一首,将气氛烘托得十足热闹,最终,新晋探花以一首《春兰》力压众人,拔得头筹。
探花郎双手接过太子赐予的宝剑,强忍内心激荡,正欲言志,忽闻荣国公世子幽幽一叹:“唉~”
几许婉转,几许柔肠。
探花郎:“……”
他被噎了下,本想假作未闻,却听太子问道:“思远为何叹气?可是对文会结果不满?”
杨昭明白太子故意逗他,立即摇头:“臣文采平平,怎敢点评诸位先生大作?只是忽然想到去岁端午家宴时,舍妹所吟的一首咏兰诗。”
听得此言,同桌一直闷头喝酒的四皇子,猛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