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福彭在弘历的心目中仍然有着重要位置。
福彭从弱龄离府入宫,受到康熙皇帝的格外眷顾一事受到史学家们的注意。戴逸先生在《乾隆帝及其时代》一书中曾作过如下评论:
福彭幼年聪明伶俐,被康熙皇帝看中,养育宫中,这是特殊的恩宠。康熙的嫡孙近百人,多得认不过来,被养育宫中的只有弘历(即后来的乾隆帝)、弘皙等数人。后来乾隆对此津津乐道,引为殊荣。非颖慧特殊之儿童,虽嫡孙也不能得此待遇。福彭以远支宗室,幼时养育宫中,必有过人之才质。
这是史家的眼光,我非常同意。康熙皇帝如此眷顾福彭,除了他自己的“才质”之外,我认为还有以下两个原因。
(1)福彭是曹寅的外甥,而这个“硕果”正是由玄烨的“指婚”而结出来的,自然有他的“功劳”在内。但更重要的是这位老皇帝从福彭的“形容”中仿佛看到了当年陪他读书的曹寅的影子,有着一种难以述说的思旧情怀令他激动!
(2)福彭的进宫,使他在与皇子的交往中自然地建立起一种非常特殊的个人之间的感情,从而奠定未来在新皇帝心目中特殊的位置。如果我们深一步地去追索其中的奥秘的话,那就是玄烨内心世界永远忘不了孙氏的“保育”之恩!
福彭的辉煌史是在雍正朝谱写的,这是一道非常值得玩味和追索的思考题目。在研究福彭的几年中,我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直至今日似乎仍然难于完全破解。不过我愿意将自己的粗浅看法公诸同好,以供深入研讨。
(1)雍正帝是一代英主,他的睿智能够体察到其父康熙帝对福彭格外眷顾的良苦用心。因此他继位之后不仅让福彭继续留在宫中,而且将“教导”皇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2)雍正帝上台后即陷入“继位”合法性的质疑,宫廷内的残酷斗争,使他失去了可以信赖的膀臂。因此他不得不寻找与内斗无关而又年轻有为的新一代力量。福彭的家世(铁帽子王后裔)和出类拔萃的文韬武略,正是雍正帝所需要的人才,从而使福彭有机遇崭露头角,担起“定边大将军”的重任。
(3)福彭是曹寅长女曹佳氏的长子,这种特殊的关系雍正帝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是非常明显地看出福彭并没有因曹家犯罪抄家而受到丝毫的牵累,这个事实从一个侧面说明雍正帝对曹家的态度是出于政治斗争采取的报复手段的说法是与事实不相符的。我认为,极可能由于平郡王福彭与曹家特殊关系的原因,雍正帝才对曹家的处置手下留情——使曹家没有遭到如李煦家那样悲惨的下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雍正帝对曹家亏欠公帑的缘由非常了解——是因迎接他老爹几次南巡而欠下的债,而不能完全归咎于曹家的“私挪”!
然而,看历史有时如同看那面“风月宝鉴”一样,不仅要看正面,而且一定要仔细看一看它的“反面”。在我们眼中,那“反面”比“正面”更真实,更令人深思。看福彭的宦海浮沉更应该用此眼光。平步青云,如日中天的福彭到了乾隆四年(1739)在政治上已开始了跌落。这段历史虽然扑朔迷离,但仍然有线索可寻。是年十月,庄亲王允禄、理亲王弘皙结党营私案发,允禄被革去议政大臣、理藩院尚书职,弘皙被削爵圈禁,革除宗籍。时为“协办总理”的福彭极有可能受到“牵连”或者“处理”不力而失去了乾隆帝的信任,从此远离了权力中心。从历史记载看,从这场事件之后直到乾隆十三年“薨逝”前,福彭再没有受到乾隆帝的重用,一颗政治“新星”从此陨落。还有非常值得注意的一点,同年同月,福彭的胞弟三等侍卫、奉国将军福靖也因“足疾”告退[18]。平郡王府从乾隆十三年后开始走上了衰败之路!
三 《红楼梦》中的贾府、北静王与平郡王福彭
《红楼梦》是一部小说。作者精心创作的荣宁二府是中国封建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的宗法制度下的世家大族生存史的艺术再现。它既不是一部宫廷斗争秘史,也不是曹家家世史,更不是曹雪芹的自叙传(或曰“苦难史”)。但是,我毫不怀疑作者在长期创作中,乃至后来“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过程中将曹家的某些经历作为小说“素材”写进了《红楼梦》。特别是对平郡王福彭家世及其个人经历作过一番研究之后,我认为作者也将与曹家至亲平郡王府的家史和平郡王福彭的事迹作为创作“素材”融进了小说的故事之中。
首先,《红楼梦》中的贾府是诗礼簪缨,钟鸣鼎食的“百年望族”,“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曹家从远祖曹世选(锡远)到五代祖曹振彦,再到曹玺、曹寅,都是“包衣下贱”,世代为“奴”,根本列不到“京中百年望族”的行列。这一点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很清楚,无需辞费。那么,“贾府”的素材又从何来呢?一是作者撷取古今世家大族的共有的一些特征,加以提炼,使之成为艺术创造的“细胞”;二是作者直接感受最深的世家大族生存样态,给他带来的创作冲动。而以《红楼梦》作者所具有的经历来说,平郡王府的兴衰际遇与作者的关系最为直接、最为密切,也最易引起悲喜相关的共鸣。因此,我认为《红楼梦》中荣宁二府的“素材”主要来自于京中的平郡王府,其中融进一些曹家在南京的生活,特别是“四次接驾”和被抄家藉产的素材。
其次,从《红楼梦》中的一些重要故事描写来看,其“素材”或直接取之平郡王府。
例之一,小说第13回写到秦可卿死后贾珍要倾其所有来发送这位儿媳。其中一段情节是:
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皆不中用。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做什么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
这个细节恰是从平郡王福彭父亲纳尔苏那里“借”来的。据多年前发现的雍正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署理山西布政使司印务按察使温而逊和同年同月十六日山西巡抚觉罗石麟给雍正帝所上密折的内容可知,纳尔苏在是年十二月初曾接受山西省泽州府凤台县民梁渊“进敬”的“香柏木板”大小八块,并拟派人运到京城。此事被发现后,雍正帝朱批“彻底研讯,究明原委”,“毋得丝毫瞻顾疏忽。”[19]《红楼梦》中所写的“义忠亲王”指的是老平郡王纳尔苏,即曹佳氏之丈夫、福彭之父。所谓“坏了事”即指“香柏木板”事被雍正帝所知,严命追查一事。
例之二,小说第14回写秦可卿大出丧,“当日八公”及“四王”沿路设祭棚细节。作者以“特写”的形式突出北静王水溶(又作世荣)的家世:
……各家路祭:第一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
这段描写中有三个内容与平郡王福彭“相似”。一是“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令子孙犹袭王爵”。二是平郡王福彭袭爵时在雍正四年,年仅十九岁。古人所谓“弱冠”,是指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表示成人,但还未到壮年。福彭袭爵之时年仅十九岁,恰为“未弱冠”之年。三是平郡王福彭不但生得“形容秀美”而且“情性谦和”,准皇帝弘历早有定评:“王虽年少而器识深沉,谦卑自牧,娴学问通事理。”除此而外,小说中借北静王之口多次强调与贾府的关系是“世交之谊”,“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亲,因此不以王位自居……”恐怕也是指曹振彦时代与平郡王府结下的交情。
例之三,小说第22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在场的贾母出的第一个谜是“猴子身轻站树梢”,贾政猜到是“荔枝”。其实贾母出的谜面隐喻着一个重要的信息——即福彭之母曹佳氏的生年与属相。首先从字面上来解读,“猴子身轻站树梢”,含有两层意义:所谓“站树梢”即猴子攀上了“高枝”,有了依靠。但是树倒了,必然是“猢狲散”。曹家以“包衣下贱”之女嫁给了平郡王纳尔苏作了嫡福晋,在曹家人看来自然是攀“高枝”,也成了曹家所依靠的一棵“大树”,倘若这棵“大树”一倒,曹家也就失去了依靠——家亡人散各奔腾!
那么,这个“猴子”是否指的是曹佳氏?我认为是的。从前面介绍中大家知道,曹佳氏与平郡王纳尔苏结婚日期是康熙四十五年(1706)十一月二十六日[20]。是时纳尔苏年属十七岁,曹佳氏年龄未有明载。但依当时的习俗规定,女孩子十五岁为及笄之年,达到这个年龄方能入宫参加选秀女或出嫁。因此可以推定曹佳氏出嫁时已达及笄的年龄——即十五岁。那么我们上推十五年恰好是康熙三十一年(1692),此年为农历“壬申”年,即民间所谓的“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