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让我们活着时想一想明天
欲凋的花朵罢。今日徒费的劳力
还不是他年往回看,当新的香气
浮在美女的鬓边时悲苦的泪吗?
隔着明月的窗子我向下看,街心
来复着呜咽的微风,而你在园中
静立着如一座石像,象征着世外
常住的美丽,却又不沾一粒尘土——
而我,作梦的诗人,在你的光辉里
看出来爱情的暂短,与热望如何
能凌越智识的范围,远去像流星
拜访些人类所未闻未见的境域。
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当夜云无声
侵近了月亮苍白的圈子时,薄雾
抚摩着原野,西施在多树的廊间
听风,她的思想是什么呢?谁知道?
徒然为了她雪色的肌肤,有君王
肯倾覆自己正将兴未艾的国运;
纵使他在她含忧的倚着玉床时,
眼睛里看出将会有叉角的雌麋
来践踏他的宫室。绝代的容色
沉浸在思维里,宇宙范围还太小,
因为就在她唇角间系着吴和越。
成败是她所漠然的,人世的情感
得到她冷淡的反应而以为满足
她的灵魂所追逐的却是更久远
可神秘的物事——
或许根本不存在。
好奇的人们时常要追问:在姑苏
陷落后,她和范蠡到何处去流浪?
不受扰乱的静美才算是最完全,
一句话就会减少她万分的娇艳。
既然不是从沉重的大地里生出,
她又何必要关心于变换的身世?
从吴宫颦眉的王后降落为贾人
以船为家的妻子,她保持着静默,
接受不同的拥抱以同样的愁容,
日日呼吸着这人间生疏的空气,
她无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过客。
啊这可悲的空间!我们所惊奇的
不过是一点微尘,她或许看见过,
直觉的感受过什么,以至相形下
一切都像是长流水,她则是岩石。
她则是万古的岩石屹立在水中,
听身后身前新的浪淹没了旧的,
自己保持着永远的神圣的静默。
然而唉,伊娃,在你的生命里没有
对于将来的忧虑,只要是时间仍
置她如玉的双足在人世的山上。
你的静默是历史上无数失名的
女子的象征,尽管你生下在现代;
日夜灵魂总像是深闭在永巷的
宫女,梦想着世界外芳馥的春天。
(原载《燕京文学》1941年第3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