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时林诚反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持枪案是一起普通的假冒案,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调查科没有介入只是操作环节上的差错,也许其他部门以前追查到这条线索时汇报过,有什么理由怀疑到费铁峰头上?能做到公安局首脑级人物,其身份、身世、社会关系、组织背景不知被调查过多少次,而且费铁峰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怎么会与驷城地方上的人混在一起?就算他有将手枪发给系统外的人,说不定出于工作需要,这在以前也有先例。没有受过特种训练的人不知安全条例,酒后在公共场合亮手枪,顶多算个工作失误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安心做你的干部,过过清静的日子吧。
可为什么总有那种堵在心头的不安的感觉?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林诚破天荒地很久没能入睡。
第二天林诚被叫到局长室。
费铁峰阴沉着脸道:“你打电话到荣达派出所了?”
“是。”林诚暗自心惊他的消息灵通和反应快捷。
“你是调查科长吗?怎么能私自打电话到外面调查情况?忘了十处内部操作程序?信息科工作职责和范围是什么?”
林诚小心翼翼解释:“我看到报告说荣达派出所被蓄意纵火,有警员被杀,联想到上报持枪事件的也是这一家,才打电话核实。”
“纯属狡辩,纵火案关你屁事,要你打电话核实,你是什么政府要员?作为信息甄别科室,你的责任就是甄别出影响社会安全和军事机密的信息备查,如果事事都怀疑都不放心自己出面核查,还要行动科干什么?安全制约机制还要我重新讲给你听?信息甄别与信息调查分离原则是十处最基本的制度,擅自调查有多严重的安全风险你知道吗?”
“是,我犯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处分。”事情上升到原则和制度高度,林诚的确无话可说。
“先停职反省一周,写份思想汇报给我再说。”
林诚被停职,李亦然立刻想起他询问的持枪事件,意识到其中必定大有文章,遂利用职务之便到夜莺娱乐城做了调查,一番周折后知道那名持枪人身份:驷城天宏集团老板章天宏。就在他进一步摸底时,一纸调令将他调至别处任职。不知这调动与他暗中调查有无关系,至少李亦然与林诚暗中通气时都认同这个可能性。
临走时两人谈了很久,李亦然断定这件事与费铁峰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表示到那边去以后有机会碰到吴局会向他反映,同时提醒林诚多加小心。
思想汇报重写了四次才勉强过关,林诚重新上班后没几天就因“工作需要”被借到档案室任副科级管理员,每天负责接受来自十处各个科室的档案资料,分门别类放到档案柜里,偶尔协助别人调阅档案,其他时间便是读报、喝茶、看太阳落山。
面对费铁峰的做法林诚自觉被逼至绝路,自己才二十九岁,一身苦练的本领和技术不能浪费,不能在档案室无所事事地养老。只有证明章天宏与费铁峰有关,至少是故意隐瞒事实压制调查,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
但调查持枪事件几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处的同盟者李亦然被调职,派出所方面的线索也被掐断——他悄悄找那天晚上参与检查的其他三名干警了解情况,他们表示检查和询问都是那名警察一人所为,其他人不清楚包厢内发生了什么,所谓十处人员持枪的情况是那名干警出门时才对他们说的,当时那名干警愤愤不平地说,十处的人怎么了?领导怎么了?他们就能到娱乐场所找小姐胡来,就能随意用手枪吓人?他表示第二天就写报告。其他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林诚独自来到夜莺娱乐城。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如痴如醉的男男女女们旁若无人地摇头扭身躯,做出各种暧昧的动作。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面目都显得模糊不清。穿过人群,林诚径直来到吧台,冲调酒的侍者说:“你们老板在哪儿?”
“什么?听不清,请大声说!”
“找张老板!”
“老板换了,上个月姓张的就把这里盘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大概又跑哪儿去开场子吧,您要点什么?”
林诚摆摆手,往里面KTV包厢走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侍者立刻打开旁边贮酒室拨通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找了个小包厢坐下,见他是单身,一下子进来四五个小姐围住他。以前在南方林诚执行任务常出入声色场所,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悠悠点起根烟道:“我不是唱歌的,只想问几个问题,顶多五分钟,你们就当在休息室聊天说笑,问完了我就走,这里有两百块钱算陪聊费。”
小姐们反而来了兴趣,催促他赶快问。
“天宏集团的章老板是否常来这儿?你们有谁陪过他?”
几个小姐面面相觑,过会儿才有人说:“我们都是新来的,才做了十几天,没有熟悉的客人。”
“这里原来的小姐呢?”
“不知道啊,换老板后当然要把所有小姐换掉,新人新气象啊。”
林诚悻悻地扔下钱,暗道这两百块花得真冤枉。
走出大门,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林诚心中一阵茫然。不知是不是有人暗中操纵,反正娱乐城方面的线索又断了。现在连证明章天宏曾经出入过这里都成为奢望,更不要提追查他持枪的真相。
夜幕下的驷城繁华而喧闹,马路两边形状各异的路灯、霓虹灯、彩灯招牌、喷泉等交相辉映,市中心几个大商场还没有关门,里面灯火辉煌,不时飘出时下流行音乐。咖啡店、茶座则显得安静温馨,隐隐透出的暗淡光线流露出几分神秘和暧昧。
林诚闷闷不乐沿着人行道回去,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兴奋地谈论着什么,一对对情侣边散步边低声说话。这使他想起了季梅,唉,也许自己真不该卷入这件麻烦事。这样宁静祥和的晚上,和季梅看电视、聊天、逛街,不是挺有意思吗?
心里正想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悄无声息地从后面上来,缓缓贴着人行道在林诚身后几步远处停下,戴墨镜的司机掏出手枪,从车窗伸出去对准林诚的后背。
林诚虽然没看到后面有车,但多年养成的敏锐感觉和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感到后面有问题。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必定回头看,却不知人在回头瞬间反应最为迟缓,也难以做出任何躲避动作。艰苦卓绝的训练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突然向里侧横跨一步,同时枪已出手,保险栓在一瞬间打开。
“砰!”子弹正好从他右侧胳膊边擦过,林诚在移动中不甘示弱反手一枪,将车子反光镜打得粉碎,匆忙冲路边行人大叫:“快趴下!”
人行道上炸了锅,没有人根据他的指示用最有效最安全的办法原地趴下。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东躲西藏,耳边充斥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往来的车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有人在大街上乱窜就拼命地按喇叭。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林诚吃亏在身体来不及完全转过去,那样就能以舒服的姿势与墨镜杀手形成对射,他自信不会输给对方。但形势根本容不得他转身,因为他侧目时发现车后座上有支狙击步枪架在车窗上修正目标,这才是真正对自己构成威胁的。
混在人群中他蛇游般曲曲折折地跑出几步,一头拐进旁边一条小街里,身体刚转进去,“哒”一声清脆的声音,子弹打在拐角水泥墙上,溅起的水泥片擦过林诚的眼睛,让他刺疼不已。
“妈的!”林诚狠狠骂道,知道今天碰上扎手的对手,这一枪打得冷静而果断,只有经过特种训练的人才能做到,听枪声对方用的是美制M系列狙击步枪,声音小而脆,射击时火光小不易被反侦察到,专业狙击手都喜欢用这种枪。估计对方不会甘心刺杀就这样中途歇手,他急速向巷子深处跑,寻找有利地形伺机还击。
巷子里一家挨一家的店铺从窗户到门都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黑乎乎一片,透着几分诡谲和说不出的诱惑。没有行人走动,或许这些店铺真正的营业时间还没到。
不过间隔了几秒钟,没有牌照的桑塔纳冲上人行道在巷口戛然刹车,司机敏捷跳下车贴住墙,举着手枪慢慢向里面移,车后座的狙击手身体伸出窗外,在狙击步枪上装上红外线瞄准仪仔细搜索。这种一动一静的配合甚是绝妙,一方面躲在暗处的林诚不敢有所动作,哪怕骤然开枪射击也有可能被发现位置,因为受过特殊训练的狙击手可以凭借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另一方面如果林诚完全不采取行动,只会被慢慢搜索的墨镜杀手瓮中捉鳖。
小街上静悄悄没有声音,大街上经过一阵混乱,人们终于发现这里正上演一出街头枪战,若不是畏惧流弹伤人,早就一哄而上了,现在只敢远远站着屏息静气地看热闹。
红外瞄准器一寸寸寻找目标,始终没有发现林诚的踪迹。这时远远的有警笛声传来,应该是110接到报警后出动了。狙击手心头一阵焦躁,忽然想起什么,将瞄准器移上屋顶方向扫描,才检查了两个屋顶,蓦地从瞄准器里看到林诚半蹲在第三间屋顶上,双手紧握手枪位于瞄准器十字星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说声“啊唷”,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软软地瘫在车窗边,手中狙击步枪掉落在地。
警车越来越近,警笛声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诚与墨镜杀手匆匆对视一眼,均来不及有所动作。林诚在屋顶上几个起落消失在林立的楼群间,墨镜杀手疾速下车将狙击步枪捡起扔到车上,上车发动后带着同伴的尸体直冲入小街深处……
经过惊心动魄的街头枪战,林诚更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凭那两个杀手显露出的专业手法可以断定,这支枪的背后一定有个实力雄厚的秘密团伙。对方敢在市中心公然追杀,显示他们对于自己调查此事极为恐惧。一次持枪事件,一次偶然被撞到的会谈,到底隐藏着什么重要秘密呢?他试图继续对天宏集团调查,但缺少李亦然在调查科时的资源和便利,处处缩手缩脚,一番折腾后不但毫无收获反倒有更多关于他暗中调查的信息传到费铁峰耳朵里,将自己进一步推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