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龙找我谈过一次话。
大体的谈话内容就是先是说教一番,然后含蓄地委婉地跟我表达系里的意思,作为班干部的我,特别是班长,一班之长,一定要做好一个表率作用,要杜绝一切不利于班集体团结和发展的事情发生。我承认,对于大龙老师在我面前絮絮叨叨我是显得无可奈何的,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眼前这位戴着高度镜片的文学博士要在我面前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幸好很快他用一句话表达了他想要跟我说的话。
“我是希望你暂时不要早恋。”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玩着自己的手指,“暂时”、“早恋”,我认真领会着这两个词的深层含义。大龙老师接着说,“系里虽然对于学生恋爱的事持中立态度,但私底下说,要是在平时,我们做老师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会在迎检关头,我们只能快刀斩乱麻,严厉打击。系里有几对情侣,系主任那里可是有名单在握,我今天就是想让你帮我适当监督班上的那对情侣,让他们再忍受几天,这几天就不要去约会了,乖乖呆在寝室。”
雷大龙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我班上那对情侣的名字,但吴小洪和赵彤公然在班上卿卿我我的举止已经挑战了班上众人的底线。我准备回到寝室就跟吴小洪打声招呼,我是很不情愿地跟他说话,昨晚他就在挑战我们的底线,我们躺下睡觉的时候,他一跃而起,从上铺跳了下来,一会弄桶,一会弄脸盆,整个寝室整得哐当哐当响,不一会声音停止,透过窗帘,我看见他作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往我们三个睡觉的方向看了下,然后偷偷地俯下身伸手到赵树祥的桌子底下取了一点洗衣粉出来。
要不是亲眼看见,前几天“老实人”赵树祥在我们面前说吴小洪有爱偷别人小东西的嗜好,我们还是不敢相信。家里那么有钱,而且他桌子下面的洗衣粉还满满的一大包,当贪小便宜成为一种习惯后,只要顺手牵羊地不被人发现地拿到他人的一样小东西,也能成为一种内心莫大的满足。
后来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我睁开眼,看见他又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从他的桌子抽屉里掏出一包零食,慢慢地咀嚼着。我很想发飙,起来对他吼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但没有那样做,觉得再怎么说也是舍友。
我在回去路上接到罗树生的电话,那边杀驴似的吼着。
“王八蛋,那么多人死又不见小偷去死,居然偷到我身上了。”那边是愤愤不平的语气。
我忙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在哪里被偷的,偷了什么?”
“在12路公交车上啊,我以前听他们说这趟公交车来遭贼,那时候就笑被偷的人傻逼,没想到最傻逼的还是自己。”还是一股怨气。
“被偷了什么啊?你报警没?”我关心道。
“报警有用吗?我们就不能不给警察叔叔添乱啊?”
“那你跟我说说被偷了什么?”这个还是我比较感兴趣的。
“哎,气死我了,也没有什么,幸好今天没带钱。”
“不会被偷了手机吧?”
“去死,被偷了手机这会怎么给你打电话啊?”
我说,也是。
“就是被偷了几张DVD光盘。”
“滚,就那几张破碟也在我面前唧唧呱呱,你还真不应该给警察叔叔添乱。”我破口大骂道。
“班长,你是不知道,那可是我们团队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才找到的光盘,我们还得练习准备比赛呢。”
我说,等等,什么团队,什么比赛,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云些什么?
“我们街舞团队啊,下个月的街舞比赛啊。”
“哦?你那几百磅的身材也能跳街舞,这猪还真能爬树了。”我逗他。
“不信拉倒。”那头“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就只有赵树祥一个人在寝室。他双腿岔开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掌微微岔开撑在桌子,双眼凝视着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杯子,以及杯子里的白色液体。我进门没一会工夫,他拿起杯子就呷了几口。可以看见,液体透过他的喉管,“咕嘟”一声下肚。
我没有继续观察他在做什么,边走到阳台收衣服边对他说,“嗨,怎么今天那么有情调啊,一个人坐着喝起了白开水。”
我把衣服放在床上,一件件折叠好了之后也没有见他回答我一句。
我转移话题,“怎么这衣服那么多褶皱!”
他好像这时候才记起我刚刚跟他说的话,说,“班长,要不要过来陪我喝几口?”
我突然觉得“老实人”诙谐风趣,走到他面前说,“嗨,这喝白开水还有这种情调,还能两个人互相陪着喝?”
我从他桌子上拿里那瓶只有半天白开水的瓶子倒在我杯子上,一股沁人的味道扑袭开来。“原来你喝的是白酒啊?难怪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香,嗨,没想到你这个老实人还能喝白的?”
“能陪我喝一杯不?”
我赶紧推脱,忙说,“不了,我对酒精敏感。”
我把自己的椅子移到赵树祥的跟前,说,“你怎么啦?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呢?”看到他安然无神的眼睛,我头一反应就是他家中出事了。我见过赵树祥的父母,已经高龄,典型南方淳朴乡下人的农民形象,赵树祥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家里是咬紧牙根东凑西借才凑齐他一年的学费。可以说,在315寝室里,我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人,不为别的,就他身上那股朴实劲,也足以感化任何一个人。
我还清楚记得,开学不久后的一天,他仍旧客气并且羞涩地走到我跟前,很委婉地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能不能陪他去一趟银行。J大校内有一农行,和赵树祥进门口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从来没有进过银行。农行的玻璃门他不知道如何打开进入,并且还虚心请求我教他如何使用ATM取款机取钱。
我常常跟燕子提起赵树祥,总会一个词去形容他,淳朴得相当彻底的一个人。然后,如今,他却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他又一口下肚,说,“班长,我失恋了。”
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张开嘴巴哑口无言的表情,睥睨着眼睛望着他。农村来的孩子,都没来得及跟我们说恋爱了,就一下子冒出失恋?
我只能探测性地一问,“你是说你失恋呢?那,那个让你失恋的人是谁,方便说不?”
他拿起杯子又呷了一口,我都不清楚他究竟喝了几杯了,反正那瓶子的液体已经所剩无几。
他声音低沉。“那人是刘英,我给她写了封信,想和她交朋友,刚刚收到她的回信,她跟我说,她妈妈不让她谈恋爱,她还因此回家问了下她妈妈,她能不能跟我谈恋爱,今天得到回复了,她妈妈不允许她跟我谈恋爱。”
我边听他说话,边慢慢在脑海里搜索刘英这号人物,想起来了,她就是上次肖娟给我们说她们寝室还住着的一个别班的同学。
我突然很唐突地问了他一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刘英,你不是一天到晚都跟我们呆在一起啊?”
“恩,我就跟她见过一次面,不过她给我印象特别好。”赵树祥语气开始平和了些。
我原本想把刚刚在雷大龙老师那边聆听的教诲在赵树祥面前重复一遍,但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疼痛,我知道,赵树祥这个老实人不是真正意义爱上刘英,他也不是真正的渴望着恋爱,他不过在吴小洪每天说教式的吹嘘下,深受影响,随波逐流,不为寂寞,不为孤单,只为一次传说中的恋爱体验。
我没有在他面前继续说什么,只是用右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