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长久地活在这样的环境,长久地呼吸自己的体味,他不觉得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有何不同,反倒觉得,仅有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体臭才能提醒自己竟还活着。
每日下床前,他都会呆坐在床沿边,目不斜视地望着天花板,一会儿,他又低下头看着地板发呆。
他每天都会重复一样的动作。唯有如此,他才会觉得自己躲进了一个隐秘而阴晦的世界,那里好似有他的向往与信仰,也只有重复这些惯性动作时,他的眼睛才会笑,脚才安然着地。
他拉开窗帘,皱了皱眉,又是绵绵的阴雨天。其实,无论下雨与否,他都会紧皱双眉,探出头看看喧闹的街道和来回穿梭的车辆,每每如此他都深切地感觉到自己不应属于这样的世界。
他从未重视过身体的不适,直到有天发现自己的头发总是无常掉落,甚至好几次呕出了血,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病入膏肓。几近绝望的求生变得就像如今微弱的脉搏。
他时常想到自杀。曾经他认为最懦弱的行为,此刻却变得如同魔咒般刻印在脑海。可当他顶着鬅鬙的头发,穿着从未换洗过的衣服走进药店时,店员们都把他视作乞丐轰走了。他只想拿着仅有的几元散钱换取安眠药。他听说吃安眠药自杀不会产生痛感,就像睡着一样死去。
买药无果后,他愤怒地将玻璃窗砸碎,可当他拿着玻璃片准备刺中颈脖时,双手竟会微微颤抖。他也曾爬到顶楼,试图以此了结生命,可当他从顶楼俯瞰地面时,才发觉地面与楼顶的高度像个巨大的漩涡般,使得他头晕目眩。
自杀未果后,他便觉得人生再无意义,每日对着镜子咒骂自己且乐此不疲。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粪坑里的屎虫,因为只有屎虫的生活才会与他产生共鸣——同样是肮脏的环境,同样是被唾弃的物种。可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以病态的方式存活着,他始终认为或富裕或贫穷或幸福或悲伤,都是自主选择的后果。富裕之人不见得幸福,贫穷之人不见得悲伤。所以每当有人骂他神经病时,他从不予以反驳。反倒觉得,凡是将他视作不正常的人,才是最疯癫之人。
病痛的折磨常常使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总是臆想着自己从未离开过那个与世隔绝的有唐冬懿的梦境。
那晚窗外下起了阴冷的小雨,他辗转反侧依然难以入睡。猛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为了将那个梦境留存下来,他拿起了笔。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将它写于纸上。
字句便像秃鹫一般跳到纸上,生猛而柔情。
那日,我在森林里迷了路。我感觉到有股神秘的力量跟随着我。我每走几步,便能听见落叶沙沙的声响,像是细沙拍打叶子的声音。随着我的步伐加快,它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于是我拼命地往前跑,跑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躲了起来,沙沙的声响竟像被抽空般戛然而止。我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透过枝桠的罅隙,我似乎看到一条土黄色的大蛇横卧于丛林间。由于丛林的密集,我看不清它的头部和尾部,便觉得不过虚惊一场,抱着枝干滑了下来。
可在我着地那刻,一只庞大的怪物从我身后猛地冒出头来。我回过头,只见它的颈部下方长着两个身体、六只脚以及四个翅膀。我像丢了魂魄般使劲儿往前跑,它在身后穷追猛打着。它的速度快如疾风,每次它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撕咬,嘴到我身后却又突然放慢了速度。我慌忙无措地越过牂牂丛林,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幽暗的深渊。而它追赶的声响似乎销声匿迹般,除了风吹枝叶的声响,周遭的安静唤醒了最本能的恐惧,且愈发泛滥起来。
我小心地挪到深渊边上,探出头张望深渊下的风吹草动。可还没来得及探个究竟,那怪物便再次从我身后窜了出来,张开嘴撕咬我。它用它那坚实的尾巴把我甩向半空,用长着锋利指甲的大脚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拎在悬崖半空。我惊恐地扭过头,发现把我拎在半空的那两只脚竟然长在它腰部两侧。我吓得蹚目结舌,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在我惊恐未定之时,它突然松开双脚,我便坠入深渊中。在巍峨的峭壁上,我看到自己的魂魄在半空中飘着,在他狰狞面容的后方,我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
当我以为自己无法逃出生天时,一股窒息的冰寒迅速湮没了我。我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这是个水下世界,没有植物也没有鱼类,看似令人生恐,我却莫名感觉到一股神秘而有力的力量蕴藏其中。隐约中,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光亮,它柔柔地洒在水中,以至于水中细小的沙砾都一目了然。它的光皎洁安详且神圣,似乎可以把我的冰冷和恐惧,还有那不安的情绪给吞噬掉了。仿佛被那隐约可见的光亮庇佑着。
于是,我张开双腿,拼命地朝它游去。还在水中游动的我全身开始燥热起来,像是往我身体灌入了一股股灼热的能量,游行的速度就像鲨鱼轻轻挥动巨尾便可行百里。好在那光亮并非遥不可及,我很快地靠近了那股光亮。
我将头探出水面,发现自己已游过了一个水下山洞。光源正是透过山洞折射到水中的。爬上岸后,眼前的绿水青山使我仿佛处在梦境之中。湖的中央是两座长满青竹的小岛,它们紧密地连在一起,像是相依相偎的情侣。四周则全由绿水环绕,昏黄的落日把它们染成了金色。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湖面,荡起了丝丝涟漪,那些勃勃生机的青竹也随之轻微摆动起来。我不由得轻叹,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感受那种静谧中夹杂着神秘的美感。
我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进一条黄泥路。泥路两旁的桉树高大而挺拔,树根旁的石块都长满了青苔,错落而有致。放眼望去,数不尽的奇花异卉与眼花缭乱的植物,令人如临奇境而无生恐之感。它们的枝叶多为黛绿,夕阳透过枝叶的罅隙不偏不移地照到它们身上,仿如被金色染透的康庄大道。我顺着它们直往下走,鲜花散出的馝馞香气似乎弥漫了整座小岛,只需轻轻呼吸你便会感觉到貌似春季从未离去过,就像身置百花丛中,闲情而逸致。
路的中段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沿着山脉蜿蜒而上,若以俯瞰之姿远眺这条山脉,你会发现如同一条银色的水蛇盘踞着整座山脉。我走到溪边,溪水澄澈得连水下的泥粒都能一目了然,捧一掬水在手心浅尝,冰凉而甘甜。我从未尝过这般纯净的水,每一滴水似乎都孕育着无数生命。离我不远处有个十米宽的泉眼,溪水正是从那儿缓缓流出的。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水却是顺着山脉逆流而上的——难怪山顶总会时不时喷出一朵巨大的水花。每一次的喷洒都像下着绵绵细雨,山脉便像蒙了细纱的少女般,姽婳而柔情。
我绕过水源处,穿过一片竹林。竹林外的阳光看似分外火辣,照到我脸上却如初阳般温暖。我记得刚来的时候,夕阳就像个熟透的蛋黄,散发出强而不刺眼的光芒包裹着整座小岛。已过半个时辰,不但没有天黑的迹象,阳光却反常得如同午时那般炙烈。
竹林对面是一片小树林,我本想到小树林的荫蔽处乘凉以解乏意,搭着茅草的屋顶却从丛林中露了出来。饥饿感已容不得我有过多顾虑,四处流盼发现没有任何危险后,我便悄悄走近茅草屋。
屋门前长满了青黄色的野草,每根野草的草尖都长着一朵淡黄的小花儿,它们在小路两旁紧密的连成两排。貌似有人刻意而为之,野草的争相拥挤却像极了天然的生长。茅屋的门是由竹片构建而成,竹篱笆沿着门的两侧围成一个半圆。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竹楼,颇像室外高人的隐居之地,精致而淡雅。阁楼与大门间的空处,种了些稀稀疏疏的不知名的野花。有的从篱笆的缝隙探出花骨朵儿,与篱笆外的野草相接壤着。有的安安静静地生长着,好似不忍被人惊扰。
我走到阁楼门前,轻轻推入,一股清新的香草气味便扑鼻而来。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阳台的整饬的被褥吸引了我的目光。被褥上放着一对竹编枕头,枕头上还有一丝乌黑的长发,它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亮。
由此断定,这间阁楼定是住着一个女人,或者一对夫妻。可阁楼里除了一张小竹桌和几张小竹椅外,空空如也,也没看见双人床。或许阁楼的主人不是一对夫妻,因为阳台连一米宽都不足,不可能睡两个人。
阳台的末端有个小房间,我走近一看,发现这是一间小厨房。餐桌上的白瓷碗干净得发亮,瓷碗旁放有几个像苹果一样鲜红的果实。看见果实,我不免吞了吞唾液。可它们实在鲜艳得很,我不敢乱吃。饥饿感却愈发强烈起来,迟疑半刻,我随手拿起一个果实,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啃完果实,我嘴里尽是水蜜桃的余味,可它却与苹果长得极为相似。
于是我又啃了一个。它的果肉不似水蜜桃鲜嫩,却像雪梨般清脆,也没有过多的果汁溢出。这种水果,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同时也令我无比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世界。
这时,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掐断了我的思绪,我感觉到它正缓慢地向我靠近。于是我微微伸出头,可还没来得及探个究竟,一根修尖的青竹便朝我刺来。我躲之不及,滚到了地上。
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肌肤嫩得几乎可以捻出水的女人。可最吸引我的不是她的身材和脸蛋,而是她那丰腴的乳房。
我用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你……长得真漂……漂亮……”说罢,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胸前,“你长得真漂亮。”
她将修尖的青竹抽回,由起初的张眉突眼变成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个人?”她的面部表情似乎藏匿着一点儿兴奋,“我回来看见门开着,以为野狼又闯进来了。”
我很想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可当我再次目前移至她的胸前时,不免得羞红了脸,“我是肚子……太饿了,所以……”
她打断了我的话,“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呃,一言难尽。”这次我终于可以与她的眼睛对视了,“还有吃的吗?我肚子很饿。”
“你是不是被一条大蛇赶来这儿的?”她看着我,继续说道,“你被追赶到一个深渊边上,然后掉入深渊下的水潭,在水里看到了光亮,朝着光亮的方向游动,最后来到了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瞪大眼珠。
“和我一样。”她叹了口气,指着厨房里的一个大木桶说,“里面有米,自己煮。”
我点点头,“可这是哪儿?”
“这是潘多拉世界。”
“潘多拉世界?”我似懂非懂地低下头,像是思考着,其实脑子一片空白。
“潘多拉是一个女人。是希腊神话中的火神赫淮斯托斯用粘土做成的地上的第一个女人,作为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惩罚送给人类的第一个女人,众神的赠予,使她拥有更诱人的魅力礼物:赫菲斯托斯赠予她最华丽的长袍,赋予她妩媚与诱惑男人的力量。众神使者赫耳墨斯教会了她言语的技能。神灵们每人都赠送她一件礼物,但唯独雅典娜拒绝赠送她智慧,所以潘多拉的行为举止是不经过思考的。当然你也可以想成,是自由的,”她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自己喝一杯,递一杯给我,“这个潘多拉世界没有任何规则,所以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潘多拉世界有个潘多拉盒子,它很漂亮也很精致,是众神灵们赠予她的最危险的一个礼物。这个盒子一旦被打开,各种精通混沌法力的邪灵将从里面跑出来危害世界。尽管众神告诫过潘多拉万万不可打开盒子,但潘多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最终还是打开了盒子。尽管当时她及时关闭了盒子,但整个世界已在一刹那间被从盒子里释放出的各种邪灵所充斥,从而陷入混沌之中。”
我接过她递来的水,“真奇妙,怪不得水会向山顶流,一会儿傍晚一会儿中午的。”
她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邪灵的力量会集中到一个空间,再将邪灵的力量注入已死之人体中,然后它们就会复活。邪灵的力量太过庞大,从而腐蚀了它们的意志和智慧,从而控制了整个大脑。由于神灵的势力范围远超邪灵的势力范围,所以邪灵的力量只能使那些尸体进行睁眼、闭眼、呼吸、张嘴、闭嘴、跳动等动作,尸体早已失去触觉与听觉,只有嗅觉可以判断它们的行动。它们将邪灵的力量通过血液传播使活人变得与它们一样,最后整个世界沦陷,邪灵就可以控制世界了。”
“那不是僵尸吗?”我咽了咽口水,“有点儿瘆得慌。”
“是的。通俗点儿说。”她面无表情地补充着,“现在这些僵尸还未苏醒,所以世界暂时不会有灾难。”
“你是说,我们随时可能面临危险?”
“不是这个世界,是我们的那个世界,”她用嘴抿了抿水杯,“潘多拉世界和现实中的世界完全不同。在潘多拉世界呆一年,相当于我们那个世界的一天。”
“WOW。”我惊讶得无法置信,“真的么?不是电影才会这样么?”
“我在潘多拉世界呆了百余年,在我们那个世界不过一百多天,所以我的容貌不会有衰老的痕迹,”她将杯子放到竹桌上,“当我看到你时,我很惊讶很兴奋,因为百年来你是我第一个看见的人。通常情况,我会以为是野狼或者其它的一些野兽闯入我的竹楼。”
“为什么我们来到潘多拉世界的经历如此相像呢?我总有不安的感觉。”
“听说潘多拉世界有一个僵尸王主宰着。可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也没见它出没过,至于存不存在,就不得而知了,”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还听说,僵尸王只有半夜出没,而且它出没的时候,整个潘多拉世界都会变成很冷的冬天,但只是干冷并不会下雪。不过,潘多拉世界这么大,它应该不会找到我们这儿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墓碑上刻着啊,你来的时候没看见?”
“没看见。”
“走,我带你出去走走,”她笑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到她那乌黑的发丝上,“不然以后你迷路的时候就危险重重了。”她把长发甩到后肩的时候,我闻到了淡淡的发香。
“这个潘多拉世界有多危险?”我跟在她后面,走出了竹楼。
“有眼镜蛇、眼镜王蛇、黑曼巴、响尾蛇、金环蛇等等。还有很多我认不出的蛇,有的全身金色,它的鳞片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也有全身是蓝色的,像蓝天一样的颜色。纯色的蛇在阳光下都会闪闪发光,它们有着什么样的鳞片就会发着什么样的光。千万不要被它们的外表吸引而靠近,这类蛇在我们那个世界是绝对没有的,所以毒性有多强,我也不知道。”她向后转头,对我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还有老虎、狮子、猎豹、野狼、鳄鱼等等。总之你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动物,潘多拉世界都有。”
“但就是没有人。”我撇了撇嘴,继续跟着她走,“好像所有的恶毒动物都从我们那个世界搜刮来的一样,我们连还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由它们宰割了。”
“它们不会主动攻击的,除非你侵犯了它们。这些动物好像都通人性。”我们走到一条比较宽敞的大泥路,她走到我身旁,继续说着,“上次我去树丛里找草药,差点儿割到了一条五颜六色的蛇,但它只是回过头看看我,然后爬走了。这种蛇是极为罕见的,也是最毒的。”
“难道你没受过伤?”
“当然有。有次我太累了,看见一片嫩绿嫩绿的草地,没有多想就躺下了。但我身下就藏有一条和嫩草一样颜色的毒蛇,它反过来咬了我一口。”她说的时候,眉头突然紧皱起来。
“然后呢?”我追问。
“不到十秒钟,我全身开始发绿,连头发也变成了绿色。心口剧烈地疼痛,像被刀片割一样,还是没有停顿的疼痛,这种疼痛感足以让人窒息。”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倏地停住脚步,双手紧捂着胸口,眼里含着一层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追问着她如何自救。
她闭着眼睛,眼泪便流了下来。
一个男人在这样的世界都难以生存,都要日日提心吊胆,何况区区一个女子。可想而知,这一百多年来她所受的苦难,定是他人所无法想象的。看到她落泪那刻,我想起了她初见我时的表情,就像惊弓之鸟看到同伴后欣喜若狂的模样。即便受了重伤,但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坚强振作起来。我想,如今吸引我的已不仅仅是她胸前的那两个乳房了。
她睁开眼,手指利落地将眼泪擦掉。她挥泪的手势以及坚定的眼神所透露出的讯息,告诉我,在我没出现之前她肯定流过很多泪,且多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擦罢眼泪,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我也没有再追问。
我跟她来到了湖边,湖边倒是长了一大片嫩绿的小草,小草的中央还有一块大石头,它足以容下两个人。我想着,在某个落日的时候,我抱着她坐在石头上,看着眼前悠悠流动的湖水,看着落日将湖水染成淡淡的金色,看着鱼儿在我们眼前跳出水面。这样的画面,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的Jack抱着Rose在船头看海的画面一样,令人无限向往。
“喂。你在想什么呢?”她打断了我的思绪,“干嘛一直盯着石头看?”
“我……”我羞红着脸,一时答不上来。
“石头下面藏着各种各样的毒蛇,你想被咬死就盯着看吧。”
我慌忙地跳离石头。她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骗你的。”
看到她那张灿烂的笑脸,我也报以粲然一笑。
她蹲下身来,在草丛里拨弄着,“找着了。”她欣喜若狂地朝我跑来,“就是它。”她手里捧着一株深黑色的草,草的边缘呈锯齿状,根却是红色的。
我拿过她手中的黑草,端详一遍什么也没发现,“这种草真是稀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抬起眉问她,“这草有什么奇特的功效吗?看你找到它十分欢喜的样子。”
“是它救了我。”她走近石头边,坐了下来,“当时我被毒蛇咬得惊慌失措时,我的手掌不小心被它割了一道口子,心口的疼痛感居然消却了不少。于是我把它拔起来,把叶子吃掉,把它的根嚼碎敷在伤口上。”
“接下来是不是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我迫不及待地想得到验证。
“不一会儿,心口的疼痛感没有了。我的皮肤和头发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好神奇的黑草啊。”我真的难以置信,“等会儿,我们拔点儿回去吧。以备不时之需。”
“它不能离开这片土壤。你带它走出这片草丛,它会立刻蔫掉的。”
“我不信。”于是我拔了一株黑草,拿着它走出了草丛。当我看着手里的黑草慢慢枯萎的时候,脑中冒出了好几个问号。
她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别来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惊讶地扭过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除了我,你还可以问谁?”她摊开我的掌心,把黑手丢回草丛。没想到黑草立即生机勃勃起来。
她看到我难以置信的模样,偷笑几番,“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我们沿着湖水逆流的方向走着,她及腰的长发随着步伐轻微摆动,像极了马尾巴。长发颠着她的丰臀,与步伐自然地扭动起来。我突然感到胸口有股莫名的热火,而且愈演愈烈。
“前面有座吊桥。它是由千年树藤缠绕而成,即便常年暴晒雨淋也如当初般翠绿,”她指着不远处的吊桥向我介绍,“很有意境的吊桥吧?”
她突然回头对我说话,我的脸竟莫名发热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尤为通红。当她把脸扭回去继续为我介绍吊桥时,我把手伸进了裤裆。
“这吊桥很有意境吧?”她再次回过头。
我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从裤裆里抽出来,尴尬地笑了笑。
“嗯……很有意境。”
我舒了一口气,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行。
“这个吊桥是你做的吗?”我微笑着看她。
“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了。”
这座吊桥从河岸的茂密丛林横穿至对面丛林,远远眺望,就像成千上万条绿色的毒蛇横卧于湖面。吊桥倒映在水面,倒也像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佳人在此安然入睡。
她带着我走上了由大理石铺就的石阶,每个石阶都雕刻着各种与众不同的雕纹。这些雕纹远看像正在行走的山顶洞人,近看却像无数只小虫在轻微蠕动。
她见我愣在原地,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山顶洞人和小虫完全天差地别,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神奇,能将毫无关联的两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看似相生相克,其实相依相偎。”
“可是……”我盯着石阶上的雕纹,“它们为什么会动?真是太神奇了!”
“我也不知道。”她耸耸肩。
我们沿着螺旋状的石阶,走到了吊桥边。吊桥边有块巨大的墓碑被繁茂的枝叶遮住了,我从路边捡了一根干枯的竹竿,将枝叶拨开——墓碑上的文字像是用血液画上去的,血艳得令人望之生恐。那些文字画得太过缭乱以至于无法看清,倒很像一张巨大的僵尸符在此镇压。
她走过来,惊讶地说道,“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看起来好恐怖哦。”
“我觉得这个世界太诡秘了。”我指着对岸的丛林说,“丛林后面是什么?”
“我没去过。”她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且畏惧起来,“上次我走到吊桥中间时,丛林里飞出了很多黑色的小鸟,密密麻麻的,像患了飞蚊症一样,看得我心慌。最后我折回去了。”
“走,我们去看看。”
我们扶着绳索走到吊桥中央,才发现这座吊桥是透明的,就像踩在冷空气中,脚底泛着阵阵凉意。
“我们还是不去了吧。”她轻轻抓着我的臂膀,手臂微微颤抖着。
这时,两岸的丛林里飞出了很多黑色的小鸟,凄惨地鸣叫着。湖水也变得湍急、发黄起来,就像每逢下暴雨时河里的污水一样。水气窜入我们鼻中,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要怕。”我牵着她的手,缓缓走近对岸。
当我们走到吊桥的四分之三时,湖水倏然骤变成黑色,血腥味也愈发浓重起来。而此时,两岸的丛林像是突然长高了十余米,耸立在湖的两岸,平静中透着丝丝险意。
“真的不去了,好不好?”她以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我。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湿了一片,“我们走到对岸,立马折回来。”
这次我们加快了步伐。即将走到对岸时,湖水倏地变成了血红色。那股血腥味像在空气中蛰伏了许久般,忽然喷涌而出,闻之令人作呕。
走到对岸后,看到有一条黑泥路弯成了S型,路的中央铺着稀稀松松的雪白点儿,像极了眼镜蛇背上的斑点。路的两旁长满了黑色的不知名的植物,每株植物都开满了奇异的黑花,香味甚是浓烈。它们根部铺满的长满青苔的碎石,在这阴郁的天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我们面面相觑,诡谲之感便涌向我们脑海。
她似乎真的感到惧怕,我看到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咱们还是回头吧。”
“那你在原地等我。我去里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我松开她的手,好奇心使我加快了脚步。
“不,”她小跑着赶过来,“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不久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由各种颜色搭成的荆棘树丛前,那些黑色的枝干长着五颜六色的利刺。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番,明白这些利刺定是藏有剧毒的。于是我们趴下身来,像小狗钻墙洞般匍匐往前。树丛里的白蛋随处可见,每颗白蛋都像鸭蛋那般大,还长着茸茸白毛。
她突然抓住我的脚踝,我感觉到她的指尖正泛着凉意,“这些蛋好像蛇蛋,说不定树丛的尽头是个毒蛇窝,咱们还是回头吧。”
“蛇蛋哪有这般大,而且还长着茸毛,应该不是蛇蛋。”我安抚着她。
匍匐了近百米后,我们终于穿过了这片树丛。离树丛的不远处有个黑色的水池,水池里的水浑浊不堪,不像下水道的水那般恶臭,倒像粘稠的墨汁。我们绕过水池,一个庄严且神秘的黑洞霎时引入我们眼帘。
距离洞口三十余米时,各种各样的毒蛇纷纷从洞口上的小石洞伸出头来,时不时吐着信子,发出“咝咝”的警告声。她被吓得在原地直发抖,而我也被眼前的这番恐怖画面给吓得腮帮紧绷起来。我很想拉着她快速逃离这里,可脚背似乎被千万斤巨石压着,以至于无法动弹半分。
毒蛇越集越多,洞口周边的小石洞走近才发觉像蜂巢般密得我眼花缭乱。每个小石洞都盘踞着两三条毒蛇,它们的鳞片不但黯淡无光,眼神也幽怨无常,像是被吸干了灵性。毒蛇的颈脖愤怒得如同干扁的铁片,有着誓死维护洞里的独裁者的气势。
她扯着我的衣角,我的肌肤便感到一阵酥麻,“快点走,我求你了。”她带着哭腔对我说。
额头的豆大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我感觉不到汗珠的温度,只想快速昏死过去。
她无力地掐了掐我手臂,“求你了。”
我回过头看她,并不时提防那些蛇毒突然袭来。她脸上的汗珠像水痘一样,不断冒出。眼眶里的泪水因为惧怕而不敢流下来,生怕眼泪落地的声响也会惹怒了眼前的众毒蛇,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再次哀求地看着我,“求你了。我被蛇咬过,一个人不敢走。”
我紧咬牙关,已顾不得毒蛇何时向我攻击了,倏地转身,拉着她的手往原路没命地狂跑。路过那个黑色的水池时,我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发现水池里的那些毒蛇纷纷探出头来,盯着我们。这恐怖的画面看得我心惊胆战,便本能地抓紧她的手,快速爬过刚匍匐穿过的树丛,回到了吊桥边。
我长舒一口气,方发觉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汗水将她的衣服浸湿,衣服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她的内衣轮廓顿时清晰可见。看到她的内衣轮廓后,之前的恐惧感竟莫名消除了些。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些毒蛇比非洲热带雨林里的那些毒蛇还要生猛。”我连连叹道。
她轻微别过脸庞,刘海便柔软地贴在她额头,“那个山洞肯定住着一个怪物,不然洞口不会有那么多毒蛇守护,”她说,“或许里面有一条比蟒蛇还要大的毒蛇。以后我死也不会跟你冒险了,吓得我肝儿疼。”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你知道吗?”
“知道的话,我还会呆在这儿吗?”她叹了口气,泪无意流下。
“或许,山洞里住着你说的那个僵尸王?”
“我不愿再想了,潘多拉世界早已把我的脑力、体力给耗得精疲力竭了。或许我俩都会死在这儿,留下任何一个都是莫大的煎熬。”她无奈地垂下头,“走吧。”
当我们走过吊桥时,湖水忽然如往常般静美,仿佛刚看到的一幕幕奇异现象,像幻觉般变化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