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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自从张子婕知道修也长有尾巴之后,她和修走得也越来越近了。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修被张子婕蛊惑了,大家一致认为她既是魔鬼的后裔,谁与她亲近都会被同化的。不过更多时候,孤儿们只欺负张子婕,而修成了挡在张子婕面前的人。有时候阿姨们会苦口婆心地劝阻修不要过多与她来往,她们始终认为张子婕总有一天会被院长赶走的。

可是七年过去了,没得到院长的话,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只是从那以后,修也被孤儿们孤立起来了。

众多孤儿中唯独有一人还愿与修做朋友。他叫魏彧。他不是近视眼,却喜欢戴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他说这样看起来比较有书生的模样,别人与他说话都会敬仰几分。修觉得他这是自欺欺人,也荒谬十分。一个人有没有才识,并不是靠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决定的。魏彧倒没有过多理会修的看法,反而更在意张子婕的看法。他每换一副眼镜都会先问她觉得好不好看,张子婕通常只采取不理睬的态度,或者有时候实在无法忍受他的逼问,也只会翻个白眼表态。尽管有时候他有些无厘头,可他对修与张子婕可是真心实意的好。有时候修和张子婕去食堂晚了,所有饭菜都被大家吃完了。他会突然从衣服里掏出好几个馒头给他们。他说他知道那些人是故意把饭菜藏起来的,是为了让修知道,若他再和张子婕有所来往,日后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一日,吃罢午饭,魏彧硬是拖着修去后山的白桦林里,张子婕看到后也跟着他们跑了出去。他们跑到一棵白桦树下,挖出了许多露骨的色情杂志。修好奇地翻开几页,看得他目瞪口呆。张子婕也忍不住从修的身后偷瞄几眼,脸颊瞬间变得通红起来。

修说,“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色情杂志?给院长知道了,你会很惨的。”

魏彧拍了拍杂志上的泥土,把嘴咧向一边,“这是蔡先生偷偷藏的。昨晚我在这片树林里拉屎,碰巧看见蔡先生的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沓书埋在树底下。趁他走后,我偷偷挖了一本到房间里看。”他咽了咽口水,“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我本来很有睡意的,一看到书里的画面我就会特别精神。没想到先生也喜欢看这样的书,怪不得他每天上课都那么精神呢!”

“快点儿埋起来吧,我们还小,不能看这种淫秽的东西。”修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那是你们还小,我不小了,我比你们大多了。”

“你也不过十七岁。”张子婕说。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比你们大。”

没等他说完,修一把夺过他怀里的色情杂志,扔进坑里重新埋了起来。

魏彧满脸不高兴但也没能拦住,“你们真多事,早知道就不带你们来了。”

“这是蔡先生的秘密,我们不能说出去的。”张子婕说。

魏彧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从口袋里掏出弹弓,抓了一把小石子到处乱射。

“你要发泄就发泄吧,不过这事说正经的,千万不能被蔡先生发现,这种龌龊的秘密换作是你,也不愿被别人知道吧?何况还是自己的学生。”修说。

“蔡先生温文儒雅,浑身都透着一股文人气息,真没想到……”张子婕走到魏彧跟前,“你这样乱射是没用的,还白白浪费力气,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的?”

“那你们要我怎样?”他不耐烦地瞟了张子婕一眼。

“你看见树枝上的小鸟了吗?”她用手指着不远的枝头,“你用弹弓把它打下来就算你厉害。”

“丢,小意思。”他随即挑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拉着弹弓,眯着眼睛瞄准。

不一会儿,“啪”地一声,小鸟从树枝上掉了下来。他们急忙跑到树底下,看见小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微微颤抖着。

魏彧突然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把它打下来的,我只是吹吹牛逼而已,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会把它打下来……”他手里的弹弓掉在了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怎么办啊?”

“把它弄死。”张子婕冷冷地说。

他们惊讶地看着张子婕,“这太残忍了,不能把它带回去养吗?”

“它已经活不了了,你们没看见它的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吗?”说完她搬来一块大石头,“魏彧,用石头砸死它。”

“我不敢……小鸟也有生命的。”魏彧有点儿惊恐地看着她。

“难不成你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死掉吗?你这是折磨它,再说也是你把它打下来的,你就当作送它最后一程吧。”

魏彧的眼里闪着泪花,摇摇头。

张子婕丢掉手中的石头,一抬脚,把小鸟碾在脚下。小鸟惨叫了一声,鲜血便从她的鞋子底下喷洒出来。

魏彧把张子婕推开,蹲在小鸟的尸体旁哭得愈发厉害了。

修看到这一触目惊心的场景,一股凉意倏地从心底冒出来。他看着眼下血淋淋的小鸟,突然觉得张子婕变了,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帮猫包扎伤口的小女孩了。他看了她一眼,便立刻转移目光。她眼中的冷峻就像一支锋利的冰箭,他害怕再多看几眼就会被戳瞎双眼。

“你别哭了,小鸟已经解脱了。”张子婕说,“虽然你十七岁了,但你心里还是个小男孩啊。为了一只小鸟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修转过脸,干瞪了她一眼。她无意回应修的目光,低下眼睑,转身离开了。

之后修和魏彧把小鸟埋了,魏彧才从愧疚中走出来。

魏彧已经好几天没搭理张子婕了,只要她一走近他,他就立刻跑到别处去。张子婕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友情出现了裂痕,却一直没有向魏彧道过歉。她觉得她并没有做错,虽然她的做法确实不太人道,可她也很快替小鸟解脱了痛苦。令她不解的是,连修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很快地,张子婕又回到了没有伙伴的日子。每天面对大家的冷嘲热讽,她也变得毫不在意起来。

一天,孤儿们为了捉弄她,把洗脚水放在她虚掩的门檐上,她一推开门就被泼了个正着。洗脚盆“哐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孤儿们顿时一拥而上,围着她笑得前俯后仰。尤其是其中一个女孩笑得尤为刺耳,嘴里还说着你这魔鬼早该滚出我们镇了,真是个扫把星等等之类的话。

张子婕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抓住那女孩的头发使劲地拉扯,那女孩也不甘示弱地抓着她的头发尖叫起来。张子婕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抬起脚用力地踹着女孩的肚子。女孩疼得松开了手,张子婕以为女孩认输了,便放松警惕。却不料,那女孩突然朝她的屁股扑了过去,把她的裤子给脱了下来,使力地掐着她的小尾巴。

“你们看,这就是她的小尾巴!丑不拉叽的!”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孤儿们也跟着起哄着。

张子婕被抓住尾巴后,好像生怕弄疼了尾巴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快松开我的尾巴。”她说,“为了你的生命着想,你放开它。”

女孩一边叫唤一边掐得更用力了,她的指甲快要陷进肉里时,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冲出了窗外。看到破碎的玻璃片掉落在地,孤儿们被吓坏了,纷纷跑到阿姨们身边。

阿姨们、先生们闻讯赶来,围在女孩身旁,脸上尽是恐惧的表情。女孩的肤色变成了青紫色,衣服破烂不堪,像被火烧过一样。脚板底变成了五颜六色,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漩涡。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大家六神无主之时,院长回来了。

院长走到女孩身旁,把她的衣服解开,发现她的肚皮呈土黄色。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人泼了颜料般,不忍直视。

张子婕来到女孩的身旁,冷冷地看着正在抽搐的她。

“你可愿意救一个视你为仇敌的人?”院长的目光落在张子婕冷若冰霜的脸庞。

“嗯。”随后她从厨房里找来一把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让女孩吮吸自己的血液。血液从女孩的嘴角溢出时,大家才发觉张子婕的血液竟像水一般透明。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辱张子婕,孤儿们见到她都会绕道行走。阿姨们、先生们也对她敬而远之。而魏彧却整天跟在张子婕的屁股后面,除了张子婕上厕所以外,她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你别再跟着我了!”

“你教我魔法好不好?”他手里捧着几根棒棒糖,“你教我魔法我就请你吃糖,就算我的屁股也长出尾巴,我也不怕。”

“别闹了。”修把魏彧拉开,“你怎么把树林里的杂志全都挖出来了?挖出来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带回房间。”

魏彧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的。这几天蔡先生都没出过院子,不会被发现的。等我看完再埋在原来的地方不就行了吗。”

“今早我看见蔡先生从外面回来了,阴沉着脸,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张子婕说。

“那是什么书?有颜色的吗?”魏彧好奇地伸长脖子。

“你不是应该关心蔡先生是否发现杂志被偷了吗?”张子婕说。

“我挖出来的那些杂志,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的内容,看完就腻了。”魏彧把手搭到修的肩上,“要不我们去他房间看看那本厚厚的书?”

“这太疯狂了,你被色情迷住了吗?”修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没事的,反正现在院子里没人,蔡先生的房间也住得比较远,不会被发现的。”他灵光一闪,“你不去也可以,但你可以站在外面把风吗?”

最后实在经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修便答应陪他一同前去。

“你们男生没一个好东西,我不理你们了。”张子婕哼了一声后,跑开了。

魏彧偷偷摸摸地来到蔡先生的房门口,蹑手蹑脚地爬到窗口下,朝修比了一个OK的手势。修站在远处也朝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魏彧把头慢慢探到窗面上,蔡先生粗粗的喘息声传到了他耳中。他被吓得差点儿缩头逃跑,可当他拨开窗帘时,眼前的画面硬是把他给迷住了——蔡先生赤身裸体地压着一个人,后背冒出了许多汗液。魏彧定睛一看,发现被压在下面的竟是煮饭的沈阿姨。

他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赶忙跑了出去。经过修的身旁时,飘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不要走开。”

不一会儿,魏彧的身后跟了一大群孤儿,不知道魏彧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模样,无一不兴高采烈地跟在魏彧屁股后面跑。

修很好奇,也跟着他们的屁股跑了过去。

孤儿们纷纷挤到蔡先生的窗口下,探出脑袋四处流盼。好一会儿,蔡先生才发现他的窗子底下蹲着很多孤儿。他赶忙穿上衣服,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

“你们呆在这里干嘛,赶紧给我滚出去!”蔡先生顿时恼羞成怒,“谁叫你们过来的?晚上统统给我罚站去!”

“蔡先生,你和沈阿姨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呀?不是要发糖给我们吃吗?”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问道。

就在蔡先生不知如何回答时,沈阿姨捂着嘴哭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不了解情况的小女孩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蔡先生,了解的青春期男孩都在捂着嘴偷笑。

“都给我滚回去。”蔡先生“啪”地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

院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热热闹闹了,每天都阴沉得很。原来阿姨们每天都会在厨房门口择菜,每到傍晚时分,院子里总能听到阿姨们中气十足的笑声。有些勤奋的孤儿,都会在太阳下山之时,在古榕树下背书。教书的先生们也会在古榕树下下象棋,一直下到晚饭的时候。这些场景每天都会出现,突然某天没有出现,所有人都会感到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儿,该干吗。现在的阿姨们不愿多说一句话,每个人都像得了失语症一样。先生们也不在古榕树下动棋聊天了,他们都和阿姨们一样,每到天黑时刻必会关灯睡觉。

每个大人都好似心怀鬼胎,又好似每人都有无法言说的苦衷。

孤儿们看到大人们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多说话。自从沈阿姨和蔡先生偷情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以后,沈阿姨就再没有出过房门半步。蔡先生的饭菜也是先生们端到房间里吃的。起初大人们以为沈阿姨脸皮薄,没脸面对大家,并没有过多留意她的动静。直到那天,一位阿姨哭着叫着跑到院长的房间。他们才知道,沈阿姨已经死了。

当修看到沈阿姨的房间里挤满了大人们,看到了沈阿姨的脖子吊在房梁下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悲凉的恐惧。沈阿姨是看着他长大的,按理说,他应该和阿姨们一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丧着脸。可是他没有。他还是和往常那样,读书写字,吃饭睡觉,好似院子里死了个人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修冷酷薄情,只有魏彧一直陪在他身旁,对他说,“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给你靠。”

每天魏彧都会陪他一起看日落,有时候看到修满脸忧伤地望着夕阳,他也跟着悲伤起来。两人沉默不语地看着夕阳落山,直到天黑的时候张子婕叫他们回去吃饭,才会离开。

沈阿姨死了以后,院子里变得更加阴沉了。这么多年来,院子里第一次死了人。孩子们就像死了母亲一样,每天只吃一点点。有的孩子半夜躲在被窝里哭泣,有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有的孩子只要你在他面前提起沈阿姨,他们就会无法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蔡先生也变得颓废了,胡子爬满了他的脸颊。昔日的文人气质,如今变得就像蓬头垢面的拾荒者,终日以酒浇愁,无心上课,整日整日窝在房间里不愿走动。

一个月后,院长在蔡先生的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用刀自己抹脖子的。有人说是孩子们害死了蔡先生。自从沈阿姨死了以后,孩子们并不待见他,只要有他的课,教室里便不会有人。也有人说,是阿姨们的闲言碎语害死了他。也有的说,是镇上的舆论杀死了他。

就在孤儿们争论不休的时候,张子婕说,“是魏彧杀死了他。要不是他想偷进蔡先生的房间看色情杂志,他就不会发现蔡先生和沈阿姨偷情的事,沈阿姨就不会觉得没有脸面对大家,也就不会自杀。蔡先生也不会背负全镇人的舆论,也不会因为沈阿姨的自杀而自杀赎罪。归根究底,都是魏彧害死了他们。”

孤儿们听罢,都觉得张子婕说得十分有理,这也是孤立一个人最好的理由。

那天魏彧泪流满面地站在孤儿群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与孤独。当所有人都排斥他时,只有修愿意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这一次换成了修偷偷从衣服里给他塞馒头,张子婕也留了一个馒头给他。可是魏彧并不想搭理张子婕,他觉得她是个很虚伪的人。

张子婕硬是把馒头塞到魏彧手中,对他说,“你不觉得那些孤儿很愚蠢吗?别人说什么,他们就觉得是什么。我那天之所以那样说,是故意让他们孤立你,让你清楚明白地知道,这所孤儿院根本就没有什么情同手足的情谊,只有虚伪、狭隘、自卑、自私、愚蠢又善于嫉妒的可怜虫们。”她说,“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长留之地,等我们成年,都会离开这里的,你又何必因为那些人而伤心流涕。”

魏彧撅着嘴,不愿回应她。只有修用手捂住张子婕的嘴巴,说道,“你知道这些话传出去,你会是什么下场吗?你把院长置于何地,他可是把我们养大的人啊!”

张子婕挣脱修的手臂,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被气得跺了几脚就跑开了。

事情好像就这样结束了,院子里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只是每个人都对魏彧心存芥蒂,看他的眼神和以前的不一样了,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绞尽脑汁了还是想不出来。那天他实在郁闷得慌,便叫上修一起去河边,不停地往河里扔石子。

魏彧对修说,“以后你会离开这里吗?”

修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子婕肯定会离开这里,她好像很不喜欢这里。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七岁了,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这就是我们和她的最大不同。毕竟我们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对这里有着她无法理解的感情。可是那天她说得对,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

魏彧若有所思地看着修,往河里扔了一块大石头,“你不觉得张子婕是个怪人吗?这么多年了,她只和我们两个人玩儿,其他人她从来没有靠近过,更何况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不是她只和我们两个人玩儿,而是只有我们愿意和她玩儿。她对不对我们说她的身世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大家都是孤儿,只是各自的悲惨不一样罢了。我们何必揭开她的伤疤,让她难堪呢。”修说。

“你和我们也不一样,你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质,”魏彧敲了敲脑袋,“什么气质呢?哦,就像张子婕一样的气质。看上去很怪异,待人又格外真实,和我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修说,“你摸摸我的屁股。”

魏彧惊讶地看着他,“干嘛?”

“叫你摸就摸。”说完他把魏彧的手放在他的屁股上。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你裤子里有蛇?不对啊,哪有这么短的蛇。”

修毫不犹豫地在他面前脱下裤子,“你不能对别人说哦。除了子婕之外,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

魏彧被吓得张大嘴巴,“你你……你怎么也会有尾巴?难道你也是魔鬼的后代?”

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尾巴,但我才不是魔鬼的后代,那都是镇上的人瞎掰的,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相信。”

“那你也会魔法?跟张子婕一样?”看到修的尾巴魏彧有点儿兴奋。

“哪有什么魔法啊,我跟你们一样,不过多长了条尾巴而已。”修望向远方,叹了口气,“刚开始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为什么光我长尾巴,为此我苦恼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听你们说子婕也有一条尾巴时,我才稍稍安了心。”

“嗯。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谁叫我们是最好的哥们。”

“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快回到院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魏彧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你看院子里是什么,怎么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火把?密密麻麻的,好像整个镇子的人都来了。”

“我们快点跑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们跑到院子里时,看到每个人的手里举着火把,一声不吭地站在古榕树旁。这时候,孤儿们的手中也举着一把火把从房间里跑出来,急匆匆地赶到古榕树旁。

距离古榕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木架子,架子下面堆着许多柴火。修的鼻头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儿。他觉得镇民们的这一怪异行为是针对张子婕的。于是他心慌慌地跑到张子婕的房间,但没找到人。

魏彧也感觉到了不妙,对修说道,“你去找院子的北侧,我找南侧,十分钟后在榕树下会合。”

他们把整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张子婕。就在他们慌乱无措的时候,魏彧想起了院长。可问遍了所有人也没能问出院长此刻在哪儿。这时,一位阿姨告诉他们,院长和张子婕早上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听到张子婕和院长在一起,他们便舒了口气。

可是镇民们举着火把到这儿干嘛来了?正当他们上前询问时,所有人都对着古榕树跪在地上,一拜一叩,齐声念着他们听不懂的民族语。

“他们怎么了?”魏彧问身旁的阿姨。

阿姨说,“我也不知道,我们都是外来人员,我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举着火把跪拜这棵古榕。看来只能等院长回来了。”

“十多年了也没见这样的事啊,今天是怎么了?”修好奇地问道。

“我问过他们了,他们没理我,就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阿姨说着说着就回到厨房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亮眼的车灯照进院子里。是院长的车。

院长下了车,也跟着镇民们跪拜起来。古榕树的根部冒着一闪一闪的金黄色的光,不一会儿,金黄色的光照亮了整棵古榕树,从远处看就像镶了金片般金光闪闪。闪着金光的古榕树倏然挪动了几米,紧接着连根拔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跪拜的镇民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剪刀,剪了自己的一缕发丝,把它们聚集在古榕树下——那些发丝竟然慢慢腾空,被树干吸了进去。镇民们突然大哭起来,把火把放在头顶不停地摇晃着。

修偷偷走到院长身旁,问道,“院长,子婕去哪儿了?”

院长并未理会他,只是一脸虔诚地跪拜古榕树,也跟着镇民们嚎啕大哭起来。

握着火把的孤儿们看到大人们这样,也跟着一起跪拜、大哭、把火把放在头顶摇晃着。修见院长不理会他,便跑进了孤儿群中,问了其中一个孤儿,“你们为什么也跟着跪拜呀?有什么寓意吗?”

孤儿正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连院长都拜了,肯定会有好事发生。你也快点儿拜吧,说不定也有好运降到你身上。”

镇民们行完这一仪式后都站了起来,把木架子围成了一个圈。院长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把肩上的麻袋交到镇民手中,几个青壮的镇民便把麻袋绑到十字架上。几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戴上一顶红色的帽子,脖子上挂着一串桃核,在麻袋前洒了几杯酒后,便一边敲着锣一边跳起来。

围着木架的镇民也从腰间取下铜锣,对着麻袋一边念着他们听不懂的民族语,一边敲着锣。一时间,整个院子充满了诡异的铜锣声。那些还未成年的孩子们,也被匆匆赶来的老妇人们领回了家。

这时,那几位戴着红帽的老人把火把聚到一起,一同往火把上喷了几口烈酒后,便把木架下的柴火点燃。眼看大火就要蔓延到麻袋时,镇民们把铜锣声敲得更大声了。

魏彧和修被这一神秘的架势给震慑住了,双脚就像钉在原地般,一动也不能动。而此时,麻袋里冒出了张子婕的头。凌乱的发丝盖住了她的脸庞。她不停地哀嚎着,试图挣脱麻袋的束缚。这时候,院长往张子婕的身上泼了一桶汽油。

修像发了疯似的挤到人群中,几个镇民见状便把他按倒地上。他竭尽全力地嘶吼着,但使尽了浑身力气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子婕被火活活烧死,只能看着火光从他们的脚间冒出,火辣辣地照着他的脸——他听到张子婕发出的哀嚎声,屁股后的尾巴也跟着剧痛起来。最后在绝望中昏了过去。

当修睁开红肿的双眼,已是天亮。看到他醒来,魏彧的嘴角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脸。

“修,你终于醒来了。”魏彧说,“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端碗粥。”

修拉着魏彧的手,张开干裂的双唇,“子婕……”

魏彧握着他的手,沉默不语。

“她……”修的泪水从眼眶掉落,“她……呢?”

“你睡了两天两夜,身子虚弱得很,我去给你端碗粥。”

“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你昏倒以后,我就背你回房间了,然后你的身子开始发红发烫,就连冒出的汗也是烫的,我根本碰不得你。我想叫外面的人进来,可一想到你长有尾巴的事就不敢了。我怕他们发现你身子的怪异,便把门闩上,一直在床边照顾你。还好几个小时后你的身子恢复正常了。”

“她呢……”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张子婕的事,所以后来我出去了,可他们全都走了。只有一堆灰烬在那儿。”说着魏彧的眼眶也跟着湿起来,“一想到张子婕被火烧死的样子,我就瘆得慌。”

修睁着双眼,绝望地盯着天花板,泪水从他眼眶不断流出。

几个月过去了,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再也没人提起张子婕,就像她从未来过这所孤儿院一样。大家都不明白,院长既然收养了她却又为何烧死了她。张子婕和院长外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是院长绑了张子婕,是院长把她装进麻袋里,是院长把镇民召集起来,把她活活烧死。

院子里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阿姨们正常地做饭,先生们正常地教书,孤儿们正常地读书睡觉玩耍。只有修整日魂不守舍,窝在房间里不愿出来。

就在那日,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尖叫声。修知道院里又发生了不堪入目的丑事,或许是哪位先生又和哪位阿姨偷情被捉到了,短短几个月,已经发生好几次了。这种丑闻见识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反正他们不会像蔡先生、沈阿姨那样想不开而自杀。

当修听到魏彧被院长吊在古榕树下抽打的消息后,心里一惊,急忙出了房间。他看到阿姨们不停地安慰着一位抽泣的女孩,女孩的肩上披了一件男士衬衫,可隔着衬衫还是能看见女孩被撕烂的衣服。

原来那天魏彧在房间里翻看色情杂志时,被女孩发现了。女孩嚷嚷着要告诉大人,魏彧害怕这种消息传得满院都是,便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女孩商量无果后,他便像着了魔似的兽性大发。女孩的尖叫声引来了先生们。后来魏彧被先生们拎出来,被扒光了衣服,吊在古榕树下听候院长的发落。

院长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把他抽得皮开肉绽,他却没有叫喊一声。院长卷起袖子,再次往魏彧身上抽时,修突然张开手臂挡在魏彧身前。

“你给我滚开!”院长喝斥道,“你再不滚开,我连你一块打。”

修不说话,只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院长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弛下来,索性丢掉手中的鞭子,“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你的仇敌!”院长说,“你怪不得我烧死了她。”

院长看了看吊在树上的魏彧,对先生们说道,“把他放下来。谁要是给他擦药,我定不会轻饶。”说完便扬长而去。

修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魏彧满是伤痕的身子,扶他回房间。

“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怎么会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修一边训斥着,一边扭干毛巾,替魏彧清理伤口。

魏彧就像丢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床边,眼神里流淌着绝望与悲凉。

“虽然我喜欢看色情杂志,也很好奇做爱是什么感觉,可我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他用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原来血干了是这种味道,没尝过的永远不会明白的。就像被人陷害,心里很苦也凉,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一回事还重要吗?大家一致认为是我强奸了那女孩,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得去问问院长了。”

“或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修叹了口气。

“这已经不重要了,还能活着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魏彧把头凑到修的耳边,“今晚我们偷跑出去吧,我不愿在这儿呆了。我发现了院长的一个惊天秘密,要是被他知道了,我们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修把手中的毛巾扔到水桶里,“你也发现了院长的阴谋?我以为这事儿只有我知道。”

“或许张子婕早就发现那些成年的孤儿为什么莫名消失了,难道你没发现现在院子里只有未成年的孤儿吗?”

“嗯,我也发现了。可我们能逃到哪儿去?等你把伤养好再说吧。”修说,“你的伤口肯定很痛吧?院长不允许你擦药,先生那里肯定不会给药的。”

“镇上不是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吗?天黑后,你趁他们不注意,翻墙出去买不就可以了。”

“好像只能这样了。”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修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偷偷地从后院翻墙出去。

夜半的古镇安静得令人生恐,就连路旁的垃圾桶也伴着丝丝诡异。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便再无其他多余的声音。所幸药店离得不是很远,他很快来到了药店。

买好药后,他沿着原路返回。这时,暴躁的狗吠声从巷头响至巷尾,好像全镇的狗都在愤怒地吠叫着。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修并没有多想,跑到后院的墙根,悄悄地翻了进去。当他拿着药,推开魏彧的房门时,发现魏彧不在房间里。这时他发现魏彧的床边有一摊血迹,血迹把他引向门外,引到了古榕树下。

他仰起头看向古榕树,突然瞪着双眼,张大嘴巴,被吓得瘫软在地。

他们的头都被砍了下来,吊在古榕树上——阿姨们、先生们、孤儿们的头,被铁钩牢牢勾住眼睛的部位,眼球从铁钩旁凸了出来,鲜红的血液从眼角不断溢出……

孤儿院里的五十多口人的人头,都无一幸免地被挂到古榕树上。只有魏彧留下了完整的尸身。他的嘴角扬着一丝笑意,手里抓着修送给他的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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