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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灯草迷迭

“姐,你今天晚上要值班吗?”

倪哲的微信在手机里躺了半个多小时,倪年才检查完毕回到科室。

由于属相吉利,今年是生育高峰年。二季度才刚过完一半,妇产医院整个产科早已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倪年所在的六病区经常有30个以上的产妇需要护理。同病区一位护士的女儿高烧不退,倪年便主动和她调了工作班次,让对方放心回家照顾孩子。

给弟弟回完信息,倪年和晚班同事交接好工作,便去更衣间换了衣服。离开时经过一间病房门口,看见护士长还在和孕妇交流,倪年探进半身朝她们挥手再见,那孕妇开口笑道:“倪护士下班啦?”

“嗯,要好好休息啊。护士长,我先走了。”

护士长点头,见倪年毫无察觉,便提醒般指指脸颊。倪年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戴着口罩,连忙屈指勾下两侧耳挂,离开前留下个不好意思的笑。

“小倪护士长得真好啊,巴掌脸,大眼睛,不笑的话特温驯,一笑起来又迷人。”孕妇轻抚肚子,“我啊,就爱天天看着她,这要生的是个闺女,指不定能和她一样漂亮呢!”

护士长被逗笑,望着倪年刚才站过的地方,点头:“小倪挺不错的,专业扎实,肯助人,也好学,做什么都很耐心。”

今天礼拜五,下午系里没课,倪哲就收拾东西回了家。住了三年的房子,面积虽小,但在姐姐的布置下井井有条,像间小户型的样板房,简单又不失温馨。偌大的帝都,落脚的地方就是家。

亲姐在短信里说想吃鱼仔粥,做弟弟的便不辱使命,努力满足白衣天使的一切食欲。饥肠辘辘的倪年吃了两大碗,感觉胃都撑大了一圈。饭后倪年拆开一箱快递送来的包裹,把捣鼓手作的各类原料拿出来分装,倪哲在一旁熟练地打下手,帮忙分拣。

“对了阿哲,你们系那个追你追得特勤快的小尾巴,还有没有下文啊?”

倪哲双手顿了顿:“哦……她啊,挺麻烦的。”

“麻烦哦?”倪年盖上存放凤眼菩提子的木盒,抽空打量他快速红起来的耳朵,“可我觉得蛮可爱的啊。”

“可爱……吗?”倪哲低语,红晕很快从耳朵蔓延到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姐在逗自己,倪哲窘迫得很,拿过倪年手里的盒子,“不是要和司徒姐视频吗?快去啊。”

天朝正值《新闻联播》时段,苏黎世那边差不多中午。视频一接通,司徒今顶着一头酷到掉渣的黑人辫出现在窗口里,倪年当场被惊得合不拢嘴。

“把嘴闭上,我都看见你的扁桃体了。”

“……”倪年继续瞪眼,“下次你剃个‘莫西干’,能直接看到我的十二指肠。”

司徒今往唇间塞了根烟,火机啪嗒一声,然后比了个中指:“我认识你和伍月五年了,无聊的‘黑长直’们,敢不敢换个发型?”

倪年瘪嘴。

这么一想,原来大家都认识五年了。

五年前,倪年、伍月、司徒今是在参加一次全球规模的《哈利·波特》读者线上活动时认识的。伍月和倪年同年,司徒今大了她们一岁。伍月和倪年当时都是北漂求学狗,司徒今虽然移居瑞士多年,却是个看天安门广场升旗长大的北京妞。时间一长,她们渐渐从关系一般的网友,飞跃成了知根知底的死党。

插画师司徒今有一个个人网站,是她一位全家移民加拿大的发小陈勒贡献的。起初只是私人性质的空间,后来,极度缺乏人文情怀的半吊子司徒今被朋友们说动,开始在网站上义卖作品。伍月家做石雕生意,懂篆刻,便将自己捣鼓的印章弄上架出力。倪年也没掉队,她会制作手工饰品和佛饰,比如古典发簪、琉璃耳坠、手钏念珠之类的,被司徒今冠名为“妇幼保健界DIY一姐”。

身为一名曾经的京城小公子,陈勒最引以为傲的个人头衔就是“妇女之友”。丝毫不介意和娘子军厮混的他,只对一点感到不可思议,那就是如此“斯莱特林”的司徒今,居然能和倪年、伍月这么“格兰芬多”的女青年成为朋友……

至此,铁四角成立。义卖网站也更名为9(3/4),作为结缘的纪念。

和司徒今视频完,倪年去洗了个澡。出来后继续坐在电脑前,打开9(3/4)的网址。网站从设计建设到运行维护,都是职业IT人士陈勒的手笔。虽然这家伙整天自诩“一条优雅的硬汉”,喊伍月“伍妈”,叫倪年“小老婆”,但认真捯饬起本业来,连成日骂他骚包的司徒今也深感给力。

由于一些材料告罄,网站上倪年专区的部分货品都撤了图。因为和陈勒有时差,现在材料到手,她便自己将它们重新上传。后台交易显示今天有顾客拍了两只岫玉珍珠发夹,明天得包装发货,记到备忘录上后,倪年关机睡觉。

“晚安。”她轻声对床头相框里的那对夫妇说。

夜晚朝着明日边缘滑去。合眼的那一秒,她像每晚临睡前一样,觉得现有的一切,都已经很好。

周六排到晚班,整个白天可休,躺不住的人还是起了个早。

倪哲睡醒打开房门,听见小阳台有水流声,走过去一瞧,果然是姐姐在洗衣服。他蹙眉,回身去厨房拿了副塑胶手套,刚睁开的睡眼被屋外的阳光照得越发惺忪:“怎么老是忘记戴?”

倪年正在漂洗他的衬衣,长发如瀑,随着动作一荡一荡:“不用了,姐这就洗完了。”

结果倪哲就那么举着,倪年拗不过,只好接过来乖乖套上:“败给你了。”

他得意,挠着头去洗脸刷牙,顺便问:“今天我和同学去图书大厦,你出门吗,姐?”

“嗯,要陪伍月去找做旗袍的铺子。”

铁四角里,坐标相同的倪年和伍月是线下来往最频繁的一对——她们大学相识,毕业后又都选择了留京工作。两人身上都打着背井离乡的标签,互相照应,彼此关心,感情好得像认识了二十年的姐妹。

两年前,伍月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遇见了红线那头的人。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当时那位买家在9(3/4)上拍了件伍月篆刻的印章,配送地正是北京,两人便约好同城交易。大约是那日什刹海的风太轻,拂过杨柳的瞬间也带来了一起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伍月被买家同志绕着整个皇城穷追三个月不止,最终缴械投降。

再一晃眼,这都要嫁为人妻了,倪年也自然接到了伴娘任务。

由于婚宴上需要中式礼服,伍月便打算找家裁缝铺定做一身旗袍。北京城里老裁缝那样多,有选择恐惧症的美娇娘倒是没机会犯难,因为陈勒家祖上就是做这行的。东四南大街灯草胡同里,那位曾经“一刀剪出一件旗袍”的陈宝斋师傅,就是陈勒的太爷爷。家传手艺代代相承,结果陈勒他爹志不在此,拱手就把家族使命让给了兄长,然后一家三口移民加拿大去了。陈勒隔三岔五自嘲,他太爷爷要是知道他爹做了“卖国贼”,非得从八宝山寸土寸金的人民公墓里气飞出来不可。

在这个路盲批量生产的年代,倪年认路能力一流。日光照耀中的深巷,明亮宁和,青砖灰瓦下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前老槐树的树影在沟壑纵横的木质门牌上静静斑驳。倪年看看上面“陈氏制衣”四个繁体字,应当就是这里没错。她轻手推开大门,目光滑进去,看见院子中央有多只白鸽走走停停在啄食。她和伍月跨过石制门墩,一块儿往里头走。

这座四合院进制虽然不大,但颇有年代的房体墙壁都保留得相当不错。四周护壁的古藤,廊下盆栽的绿植,都生得郁郁葱葱,在初夏时节绿得晃眼。透过正房那一排朝南的花格玻璃窗,可以看见屋内有人在营业,隐隐传来抓耳的戏曲声。她们掀开门帘进店,恰逢被一个身着藏青长衫的中年店员撞见,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客人让他眼前一亮:“哟,二位好啊!定做衣服是吧?”

“对啊。”伍月也答得干脆,“是陈勒介绍我们过来的,他说可以直接找你们老板。”

“哦,阿勒啊!”那店员恍然,“那你们坐这儿等等,我去叫我们老板来。”

“谢谢啊,那麻烦您了。”

“甭客气!”

那京剧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咿咿呀呀,是没听过的曲目。倪年拎着包立在原地,候人的间隙四下环顾。

这家裁缝铺给人的整体印象比较上世纪,紊中有序,陈设怀旧,连雇用的裁缝师傅也全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墙壁上垒着层层布匹,制好的成衣挂成几排,吊着明细布条。倪年凑近去看,写的顾客姓名及联系方式。作坊内摆着数台比双人床还大一些的案板,案上垫了深色毡子,又铺着垫布,量具诸多,一卷卷各种颜色的线码在那里,整整齐齐。

那中式藏青长衫似乎是这家店的店服,人人着其。

除了距离倪年五步开外,背身站着的那位。

院外的日光迈进来,被窗格分割成块,光柱中有灰尘轻扬。那男人站姿挺拔,灰黑西裤垂坠笔直,素雅无尘的白色衬衣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无比干净,干净得像是方才经过院子时偶遇的那些白鸽,眨眼间化成了人形。有条旧皮尺软趴趴地挂在他肩颈上,他低着头,只专注案前的工作。

旁边的剪裁师傅下刀利落,铁剪咔嚓作响。再远一些,有店员手中针线翻飞,口里随着那戏曲节拍自在唱念。倪年看着那个背影,那男人握着一把蒸汽熨斗,动作细致,旁若无人地烫着一套绛红衣物。

被这突兀又融合的画面影响,倪年默不作声地赏了良久,不知今夕何夕。

“伍月小姐?”

“我是,您好!”

耳边飞入交谈,倪年扭头,入眼的同样是位打扮讲究很有品位的男人。佩戴金丝眼镜,眉宇间温润横溢,正从案板与案板间的狭窄过道绕过来,对伍月说:“阿勒说这两天会有朋友到店里来,陈政——陈勒堂兄,你们好。”

她们被请到一旁坐下。有陈勒事先招呼,这趟定做八成得陈政亲自动手,不过这价钱哪怕不谈,也不会太过于高昂。陈氏制衣历任老板又都气度慷慨,伍月同陈政聊得投机,倪年端着红枣茶,聆听间又望了那熨衣男人一眼。

案板上被碰倒一卷线筒,骨碌碌滚过,他的心无旁骛被打断,始终挺立的身形终于斜了斜。线筒被他扶起,放置在一旁。

顾自而处。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意作坊内其余角落发生的一切。

“是这样,不瞒你们说,待会儿我要出门应个饭局。所以样式、面料等等,今天恐怕无法亲自给你们敲定下来。”陈政实话相告,反身拿到条皮尺,询问着,“就先测量一下你们二位的身体尺寸,如何?”

伍月说没问题,陈政便引着她们往里间去,礼貌地说:“我们铺里没聘女裁缝,请勿介意。”

倪年闻言又扫了遍屋子,果然除了她们二人,皆是男性。这陈政长得温良无害,伍月倒也放心。毕竟是靠手艺和口碑立足的老字号,老主顾长情新主顾不断的,这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她们还是信得过的。

“那当然,不碍事。”

陈政扶扶金丝眼镜,越过伍月看向她身后的倪年,半晌,对一个方向扬了扬声:“老叶,过来搭把手,帮忙替这位伴娘小姐量个尺寸。”

时间如滞,两秒后,远处一心熨衣的背影终于舍得抬头。

那白衣黑裤的男人搁下熨斗,鞋跟半折,头颅随身子稍稍转过四十多度。他与倪年隔着数米,互相无声打量。而远远投进她眼内的,是气质清俊,与背影完全匹配的面堂。

叶鲤宁收起视线,边举步边把衣领上的软尺摘下,半拍后说:“跟我来。”

更衣室内大约放了什么,清新的药草香,很醒脑。

考虑到要量身打版,倪年今天出门特意换了套健身内衣及短裤,伏帖修体,又不会很尴尬。倪年这样应景地想着,反手拉开连衣裙的后拉链,脱下挂到壁钩上。她身后,叶鲤宁已放下那块凤凰戏牡丹的大花布帘,隔出一方独立的二人空间。

然后他花了三步走到她跟前。

离得近,倪年顺势压低了脑袋,自觉当起哑巴——潜意识告诉她,这人,似乎不好惹。

“抬手,自然呼吸。”

一把男性嗓音在上方破开,带着磁性,比周围萦绕的药草香还要提神。她不敢怠慢,依言张开胳膊,让对方将皮尺绕过自己后背,然后静静吐纳,配合着给出胸部最丰满处的水平围度。叶鲤宁微微俯首,目光降落到那刻度上,停留一眼。

倪年在他撒手的间隙,稍稍抬高视线,这一抬,不巧直接撞进了对方衣领微敞的颈口。一小段黑色编绳若隐若现,挂坠藏在衬衣下,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块玉?她无聊地猜测着。

他接着量她的胸距、胸高。

手法准确,拿捏得体,人类有血有肉的躯体,在他巨细靡遗的测量下仿佛有了经纬。那双手也干净,骨骼硬朗,和背影一样。

他寡言,于是她缄默,更衣室内寂然如世外。

直到——

量腰长时,叶鲤宁将皮尺一端贴到倪年腰侧,或许是力道偏差,他听见一直很沉着也很配合的女客人“啊”了一声,还条件反射般拧腰躲了一下。

“……”

携尺的双手悬而未落,那始终错开的两道眼神,终于在双方的正视下,有了第一次不偏不倚的交汇。

倪年蛮尴尬的,后背瞬间热烘烘,她诚实地解释:“痒……”

叶鲤宁不说话,蓦然间,满世界好像只剩下一对清凌凌的眼眸。

倪年的长相宜古宜今,当年在医科大获封过护理学院院花,是公认的氧气美女。他的目光携有探究,逐步游经这位女客人秀丽的脸庞。她肤色白净,衬得唇色饱满红润,能挑出的唯一“瑕疵”,是右眼角附近生有几颗微小的泪痣,高低分布。

一瞬间,叶鲤宁有了很严重的失神——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将它们按规律点点相连,会是茫茫夜空里一个结构简单的星座。

电流从心肺附近横穿而过。

这样似曾相识的无边想象,和记忆中的那个……竟如此吻合。

“咳……”对方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倪年心尖长毛,她率先别过脸,假装好奇,“这屋里好香,是鼠尾草吗?”

思索被打断,叶鲤宁倒也自若,转眼便神色无虞,再次探手量取她的腰长。腰际传来轻若鸿羽的触碰,她不再躲。

时间在走,倪年只偏着脑袋,将那近在咫尺的男人隔于盲区。但方才对视时所见的那份朗目疏眉,却在她脑内难以控制地清晰起来……她索性闭眸,多缕不够听话的鬓发漏下,把白肌之上那吸引人注意的几颗眼角泪痣,遮得朦胧。

良久,耳畔卷入一道沁凉的声线,她睁眼,蓦然间,心跳疾也。

“是迷迭。”

踏出陈氏制衣的门墩,正值午阳当空。

数百米远的脚程,没有多久,便重新走回到豪阔喧嚣的东城大街上。楼房林立,车辆往来,倪年跟在伍月身旁亦步亦趋,被耀眼的日光照得心下横生出些许恍惚——那朱门国槐内,飞檐青瓦下的陈家铺子,藏在褪尽铅华的胡同一隅,像是不慎一头撞进的另一番世界,遥远又迷离。

实感甚微,仿佛白日一梦。

连同那一人,一尺,一块凤凰戏牡丹大花布帘后的迷迭香味,或许都是幻觉。

伍月原本是计划邀请司徒今和倪年一块儿做伴娘的。

但这想法在脑内诞生不过几分钟,就被她强行剔除了。毕竟当初一听说自己打算年内完婚,不婚主义者司徒今就毫不讲理地别扭了一礼拜……

铁四角都知道,司徒今高中那会儿父母协议离婚,理由听起来雷同国际玩笑——她爸决意皈依佛门,上大悲寺出家当和尚去了。这件事对本就生性反叛的司徒今影响很大,原来婚姻什么的,责任什么的,亲情什么的都是见了鬼的瞎扯淡!哪怕后来母亲又遇见了个还不错的瑞士人,但那又怎样呢?她会随她妈去中欧的原因很简单,无他,只是想离开这里。

有回伍月问:“如果咱们一早就是好朋友,当年你还会离开我们头也不回地去瑞士吗?”陈勒很残酷地直言:“她会。”司徒今随后接:“会。”

伍月气得想打断没良心者的腿,陈勒在一旁帮腔,倪年没出声。

所以现在每每和司徒今讨论婚宴、送礼之类的事情,这位独身主义至上的女人都会找到各种理由脱身。

“你那边几点?上班玩手机?是时候往你们院领导邮箱发封实名举报信了。”

“我要出发去Piz Corvatsch滑雪了,别回了,拜。”

倪年在地铁上听完司徒今的两条微信,叹出的气大约有两节车厢那么长。自由支配时间的独立插画师与三班倒的医务工作者,怎么比较怎么泪流满面……

还有三四站才下,倪年打开平日休闲放松时偶尔玩的一个消除类手游,目前扑街在142关的节骨眼上,好几天了,愣是没能翻篇。等到报站提示响起来时,又耗去两条无辜的小命。

什么仇什么怨……

不过一到医院,也就没空琢磨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了。倪年协助一位新入院的孕妇办理入住手续,通知到位主管医生,接待完毕后便回到护士站,低头认真翻阅六病区今日的护理记录。

走廊有微乎其微的足音渐渐接近,一直到跟前半米,才化作人声落进她耳朵里:

“请问管泽怡产妇在几号病房。”

“您好,管泽怡产妇在605房。”

倪年在对答中抬头——这整层楼是她的工作区,她对自己要求高,能清晰地记住每位病人包括名字在内的住院信息,所以无须通过电脑查询。

她和来人隔着一方护士台,她在内,他在外,荧白的灯光自天花板处映照,在叶鲤宁天高云淡的眉宇间描下一层细如羊脂的光芒。

倪年一眼认出了他。

“是迷迭。”

——飘在清洌香气中的低回答案,幻听般一闪而过。

叶鲤宁结束与她的短暂相视,往一旁的病区指向标志看了眼:“谢谢。”

愣怔中的倪年见他举步,忙不迭婉言劝阻:“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她示意他看墙上的产科探视陪伴制度。

叶鲤宁一目三行,末了抬腕看眼表盘——的确已过。他把袋装礼品放到护士台上,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钢笔,双目重新对着倪年,这次,停了很久。

“能不能借我一张纸。”他单手推开笔帽,咯的一声。

“稍等。”他这样注视她,她就突然慌了,四处一翻找到本子,撕下一页给他。

“谢谢。”

叶鲤宁站在护士站前,低头写留言条。

倪年屏声敛息。

竟然是左撇子,握着金属材质的笔杆落字。右手五指微曲,手背上有清晰却不可怖的青脉,随轻按纸面的手势,隆起一道好看的弧形。他今天换了黑衬衣,比之于白,气质上多了份闲人勿扰的深沉,微敞的颈口里依然有一小段若隐若现的黑细编绳。

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足半米,只是她戴着口罩。

他不认识她。

倪年顾自想着,也没注意他写了什么。后来他终于搁笔,又将纸张对折撕下,从光滑的台面那头推向自己。她听到他说:

“铺里量完尺寸,会多抄一份给客人留底。那天你们离开得太快,没来得及。”

他的语气极稳,没有任何轻佻的意思,却在五秒钟后,令倪年面红耳赤。

“……”

这……什么鬼?

他居然认出她来了?不可能啊!

心脏瞬间变成了一面太鼓,咚咚咚直响。她没吭声,只拈过那纸片一瞧——

胸围:87

腰围:60

臀围:88

……

那是他的字迹,却是她的尺寸。

一系列数据罗列详尽,工工整整,竟无一遗漏。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叶鲤宁看着眼前一身职业装束的产科护士,巴掌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口罩。不过,足够了,他掠一眼她的右眼角,然后又掠一眼她的胸牌——倪年。

那名字的主人此时脸颊滚烫,额角沁出细细的汗,思维更是乱成西直门的立交桥,只庆幸有口罩遮挡,垂着眼睛没和他相认。倪年犹豫再三,将纸片收进了兜里。而叶鲤宁很有效率地写好了真正的留言条,放进了要送给605房产妇的袋子内。

“麻烦替我转交。”

倪年双手接过:“好的。不会。”

他简单点了下头,没转身也没走,仿佛有意逗留:“你在这里工作。”

她的“就让我静静地假装不认识你”的计谋被识破,只好认栽回答:“对。”

那手腕微顿,钢笔便在台上轻轻磕了两下,化成叩在她心扉处的鼓点。

“原来在这里。”近乎自言自语,倪年不明不白,只觉得他衬衣上所有的墨都涌进了眼底,黑却漏光。

“再见。”

廊上响起代表离去的足音。倪年见他走至楼层电梯处,按了键,然后双手一抄,侧身立在原地等待。在电梯门徐徐拉开的瞬间,她突然想到什么,不由自主脱口道:“叶师傅!”

伴着小小的回音,叶鲤宁循声而望。

倪年叫完便觉不妥,旁边的同事没料到她会如此莽撞,立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远处叶鲤宁站在那里,电梯门朝他敞得完全,他没走进去。

几秒后,门合上了。

她想想,绕出护士站,碎步跑近他,索性摘掉一侧耳挂露出脸来:“叶师傅,能麻烦您回去告诉陈老板,我们这个星期天过去铺里定料子吗?”

得,反正认出她了,那不如帮忙捎个口信呗。

白里透红的脸蛋,和那日一模一样。只不过燕尾帽下长发挽起,又因为是医院这样的特殊环境,让她有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洁白。叶鲤宁没说别的,颔首应承下来,倪年在回身前替他重新按了下楼的电梯。

“那谢谢您了!”

陈氏制衣的四合院里,十五分钟前,陈政送走位老主顾,和往年一样订了多套用料高档的夏日常服。

陈政招待完后居然觉得有些累,院内左手边那排屋子是他的私人住处,此时他摘掉金丝眼镜,端过刚沏的金骏眉喝了几口。太爷爷当年喜好红枣茶,觉得健胃滋补,养血安神,于是铺内亦用其待客,沿袭至今。不过陈政从小习惯喝红茶,要论偏爱的话,当然还是武夷山的金骏眉。

茶液入喉,韵味无限悠长,陈老板听见桌上手机一振,便放下杯盏看短信。

半晌后他一哂,笑得不解却真切。

短信:“我看上去像给你打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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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我被尘世遗忘谁能透过我的灵魂找到我…当她醒来,周围一切变得虚无缥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算触碰自己都只会穿身而过。原来她变成了一抹幽魂,不知自己的过去,更不知自己的未来。没有身份的幽魂无法投胎转世,无法获得真正的解脱。从此她代替别人活着,为的只是寻找真正的自己。当她一次又一次用别人的身体睁开眼睛,她用自己的思想过着别人的生活,看尽世间悲欢离合,听遍天下承诺誓言。却没有人在她用另一个身份出现是认出她。她是被尘世抛弃的人,她是不记得过往却苦苦寻觅的幽魂。…只知阎王掌管凡尘众生的生死,其实他座下有三大聚魂灵尊,他们才是真正决定世人应该生或死的生死判官。其中一聚魂灵尊——东陵邪觉得自己很悲催,因为他所负责的地盘正值乱世硝烟。万事皆有法则,虽为生死判官也只能按法则行事,无奈乱世硝烟中人命皆如草芥,总有些人还没到该死的时辰,便因为种种原因嗝屁了。阎王传命于他,不该死的人就绝不能引入地府也不允许游魂在外。东陵邪听到这样的命令,皱起眉头,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左思右想,苦思冥想之后,东陵邪创造一道地府之令——逐梦令。何谓逐梦令?东陵邪邪魅一笑,让那些不当死之人活下去就是逐梦令。谁来执行逐梦令?是东陵大大您亲自去吗?东陵邪再次邪魅一笑,开玩笑,本灵尊怎么会干此下等活儿,自然是让她去。她?她是谁?东陵邪觉得今日自己笑得有点多了,遂冷了脸色。她是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谁,她会跟着本灵尊正是因为她想知道她是谁。既然她没有身份,便可以用任何身份活下去,所以若谁在不该死的时候死去,她便得遵从逐梦令代替那人活下去,活到那人该死的时候。无论是否到该死的时辰,但凡死去的总不是什么好命人,那她岂不是永远在苦命中徘徊,这她也肯?她若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就必须遵从逐梦令,或许在执行逐梦令时有人认出她来,她还有翻身的机会,不然她就永远魂魄难安,永世不得超生。…她想活着,却不知自己为何死去。那些人明明能活着,为何偏偏选择极端之路。古琴一响,逐梦一令。她能否寻找回真正的自我?…特别说明:1、此文略带玄幻色彩,不过只属于轻玄幻范畴。没有打怪练级换地图,却有宅斗宫斗人心斗,顺便还加了点触动心灵的爱情。2、此文人物背景皆为架空,偶尔出场的神话人物也只是杜纂而出,请勿寻瑕伺隙吹毛求疵。3、此文作者只接受一对一的结局。
  • 聊斋志异(青少版名著)

    聊斋志异(青少版名著)

    《聊斋志异》多取材于民间传说和野史轶闻,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多姿多彩的鬼狐花妖的世界,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所以说,它既是一部“搜抉奇怪”、“ 事涉荒幻”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又是作者“触时感事”、“以劝以惩”的孤愤之书。“蒲松龄神鬼狐妖画苍生,驰想天外的志怪,是沧海桑田的人生,人神交往,人鬼交替,人妖转换,花妖狐魅异化为芸芸众生,构成聊斋最和谐的美。《聊斋志异》成为集志怪、神话、寓言于一体的小说宝典。”《聊斋志异》一书,历代多有评议。由于其深度、广度、明晰度都大大超过文学史上的同类作品,所以清代思想家陈廷机称它是“空前绝后之作”。
  • 不见黄河心不死:黄河传说故事

    不见黄河心不死:黄河传说故事

    浙江文艺出版社编著的《不见黄河心不死——黄河传说故事》为山海经故事丛书中的一册,为我社早期山海经丛书的再版本。内容均以从民间搜集整理的传说故事为主,且各册都有一个核心的人物或主题,内容丰富,风格活泼,保留了很多的民间智慧,体现了民俗风情与历史面貌。《不见黄河心不死——黄河传说故事》内容围绕黄河主题,将从民间搜集整理的传说故事进行合理。
  • 七情记

    七情记

    平凡的女高中生陆佳宜,因为不小心打破祖传的天青茶碗,引出了陆家祖灵——茶圣陆羽。风度翩然的茶仙竟然就此缠上她,使得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一杯七情古茶,饮尽人间的悲欢和爱恨;七段时空异旅,看遍盛世的繁华与衰灭。到最后,是谁成为了谁的过客,是谁颠覆了谁的人生?
  • 乱世猎人(14)

    乱世猎人(14)

    他来自山野林间,他是一个普通的猎人,但却有着一位极具传奇性的父亲!他无意名扬天下,他不爱江山只爱美人,但时势却将他造就成一段武林的神话!他无意争霸天下,但他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而成为乱世中最可怕的战士!他就是——蔡风!北魏末年,一位自幼与兽为伍的少年,凭着武功与智慧崛起于江湖,他虽无志于天下,却被乱世的激流一次次推向生死的边缘,从而也使他深明乱世的真谛——狩猎与被猎。
  • 2015司法考试分类法规随身查商法

    2015司法考试分类法规随身查商法

    本书全面收录了目前复习司法考试必读的商法科目的法律法规。编排上采取关键标注、考频提示、考点对照、关联索引、对比注释、真题演练、出题点自测的方式进行合理编排。同时,本书对司法考试中重要的涉及修订的法律法规、司法解释也及时做了更新。
  • 谁将被淘汰

    谁将被淘汰

    近日,国家人事部研究员吴德贵指出,随着中国入世,在某些行业和领域高素质人才“走俏”的同时,有“八种人”将会“滞销”,他们在激烈的竞争中,将遭遇麻烦事,即将被淘汰,成为“困难户”:知识陈旧的人、技能单一的人、情商低下的人、心理脆弱的人、目光短浅的人、反应迟钝的人、单打独斗的人、不善学习的人。而相反八种“走俏好销”、即将崛起的人,便是与这八种即将被淘汰的人刚好形成对立:知识更新的人、技能多样的人、情商出色的人、心理坚强的人、目光远大的人、反映敏锐的人、团结协作的人、善于学习的人。
  • 课外实验活动指南(有趣的课外活动)

    课外实验活动指南(有趣的课外活动)

    《有趣的课外活动:课外实验活动指南》收编了200余个课外小实验,其内容既包括物理中的热学、力学、光学和电学等知识,也包括化学和生物知识。本书收编的小实验,可操作性非常强,简单易行,所需要的工具和材料也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能见到的。但是其中的知识却是深刻的!作者谢芾把课堂里学到的知识与课外从事的各项活动有机的结合到一起,涉猎物理、化学、地理、数学等学科,用一个个有益的小实验,小发明创造加深课本上学到的知识,以提升所学知识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