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两人抬来一支木梯,他们手扶脚踩,将木梯直直立稳。四只少狮绕着梯子做了几个高难度的回旋与飞跃,赢得一片掌声后即退到一边,太狮上阵,开始登梯。梯子直立着,两位舞狮人均无法手扶,且要在梯子上做出许多动作。静怡目不转睛,紧张得手心冒汗。
狮子终于成功登顶,做个亮相后上肩,即舞狮头者跃上舞狮尾者的肩膀。狮子直立而起,两串红对联从狮嘴垂落,舞狮尾者转动脚步以让所有的村民皆能看到,四周叫好声不断。静怡在这时见到小崔的黑色T恤,原来小崔在舞狮头。她很高兴自己的发现,正欲侧头告诉叶飞,场中一片惊叫,许多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静怡抬头,看见舞狮尾的阿亚已经坠下几阶楼梯,脱离了狮尾被的遮盖。因及时倒钩住一级木梯,他未完全掉落地,但脸已经很红。他似乎不好意思看四周,一仰身即翻跃起来,小崔手攀楼梯,很适时的将舞狮被踢开,阿亚跃了进去,弓身抱住小崔的腰,狮尾被落下,重又将他们遮盖。其间,又有两位村民过来,帮助加固木梯的稳定。
太狮在梯子上重又威风八面的站着。黄老先生鼓起掌来,随即掌声雷动,静怡每拍一下手,破水泡的地方就会痛,但她还是毫不吝惜的狂拍手掌。静怡不知什么原因让阿亚失足,她真希望热情激烈的掌声可将刚才那一幕遮盖。阿亚自责的表情让她难过。
他们在众人掌声中用后空翻下了梯。村民在家门口燃起鞭炮,太狮边舞边进了门。静怡以为表演结束,却见所有的人都在等,音乐也未停歇。
“狮子入户,驱邪避凶。”红袖奶奶看出她的疑惑,讲解道:“而后新人入住,才会平安幸福。”
狮子此时在谷仓窗口出现。它从钢丝上走过,时而腾空蹿跳,在两根钢丝间切换位置,引起下面仰望者的阵阵惊叹。似乎要弥补刚才的出错,他们好似有意增添了许多惊险动作,叶飞不禁开始担心,转头看黄老先生,他的目光中也有同样的焦虑神色。
太狮最主要的任务是采青,这也是舞狮中最精要部分。叶飞下午来看过一次表演场,觉得小崔将青菜与利是包挂得过高,他对小崔讲这个高度不容易采摘。小崔却不同意降低,说道:“你既然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为了说服叶飞,小崔与阿亚作了一个示范,他们果然轻易即跃到这个高度,触及利是包。可是他们却未想过,采青是最后一个环节,之前他们有一长段的表演,况且太狮狮头重达六公斤,即使没有耗体力的表演,举这么久也会很累。
叶飞来到鼓乐师身边,令他们将鼓声转急,逼迫小崔结束表演,即刻采青。
然而结果正如叶飞所担心,太狮奋身跃起,没有触及高高在上的青菜与利是,只好借助一个后空翻重回到钢索上。叶飞仰头可见舞狮的两个人都有力竭的样子,马步转换之间已有些虚飘。
鼓师意欲再催,叶飞将他阻止,再跃起的结果只会更糟,若是慌乱,甚至有掉下钢索的危险。他低头对乐师嘱咐一番后,转身来到一只少狮身边。
音乐重又转成轻缓,太狮听懂乐师传达的意思,在钢索上懒洋洋的溜步,抖毛,而后退到谷仓前,抖动眼帘,甚至打了一个哈欠,趴下休息。
观看的群众大多是外行,没有看出太狮的窘迫,以为太狮有意进进退退。更何况这时本已立在一边休息的少狮重又开始舞动,一位着舞狮裤的青年搬来一张方桌,放在钢索不远的下方。
静怡也如其他人一样,被太狮吸引住全部目光,忽见一只少狮跃上方桌,她也不禁“咦”了一声,这位舞少狮者并未穿特制的舞狮裤,白色棉绸裤异常惹眼。它步履矫健轻快,左顾右盼,神态极为机警,马步变换更是令人眼花缭乱。虽然桌面很小,但它舞得甚自在,闪展腾挪,回旋,扑跃,甚至拧空翻了几转,落地稳而轻盈。村民们又是掌声雷动。
“没有白跑一趟,叶飞终于还是上了场。”
观察不敏锐的静怡听到身边村民的谈论,才猛然醒悟,这位舞狮者原来是叶飞。
叶飞有意让小崔与阿亚多点时间休息,表演时间拉长,让慕名而来的村民开心的无以名状,只能不停口的大声叫好。等到时机适宜,叶飞转身跃上钢索,其它三只少狮相继跟来。乐师很配合的转换节奏,乐声由轻渐重,由缓转快。
太狮似被吵醒,它睁眼,伸懒腰,然后起身,踱步来到四只少狮之间。他们互相撞头擦身,表现得异常亲热,好似亲人重逢。叶飞乘此机会将布署告知小崔及阿亚。
音乐暂停两个节拍后来势更凶猛,鼓声又重又快,让听者热血沸腾。五只狮子在钢索上欢欣舞动,极简短的几套动作后,少狮们在摇摇晃晃的钢索上垒出惊险的叠罗汉,太狮抓准时机飞跃上背,借助这个高度,他们采青成功,鞭炮齐鸣。小崔将青菜撕碎洒下场去。五只狮子在雷动的掌声中退往谷仓。
舞狮成员从谷仓下来时,许多人围上去称赞,让他们无法挪步。
静怡发现小崔与叶飞都不见了。
“不用担心,他们定然去了武馆。”黄老先生气定神闲,他对这两个徒弟太了解。
武馆即是黄先生的家。静怡不太记路,转了几圈才找到,还在门外,已听见小崔略显气恼的声音:“你不用宽解,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胜过你。”
静怡将门推开,见叶飞与小崔在院子里,一个坐一个站,小崔身上汗还未干,T恤贴在身上,他似乎累坏了,伸长腿坐在地上。
见到她进来,小崔脸上又挂起一副习惯性的笑容,他说:“你不去看热闹,新娘子就要来啰。”
静怡一扬头,开心讲道:“爷爷说你们在这里,果然都在。”
小崔从地上站起,进里屋去换衣服。这时又有几个人扛着舞狮道具进来,是阿亚及其他舞狮者。静怡喊住阿亚,说道:“你们刚才好棒的。”
阿亚的脸又有些红,他说:“差点掉下木梯,哪有多好。”
静怡一皱眉,很不高兴的说:“不用装啦,我已经听到大家议论,讲你是假跌,增强表演惊险度。就是说嘛,你们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真跌呢。”
阿亚放下肩上的道具,问道:“哦,大家真是这么讲么?”
静怡一仰头,说道:“当然是啰,我哪会骗你。”
阿亚憨厚的笑笑,眼中的沮丧神色立时淡了许多。
静怡转头,见到叶飞抱臂倚柱,似笑非笑,她冲他做个鬼脸,说道:“你说今天会有一个好看的魔术,你不看么?”
“当然看。现在就去。”
静怡说:“等小崔一起吧。”
“不用等我,你们先去。”小崔的声音从窗口传来,他弯腰趴在窗台上,头侧枕在手臂上,样子极其可爱,只是神情疲倦。
静怡错过了接新娘的大戏,再回到院中,人们已经坐定喝酒,场面依然喧闹。有人被大家推出席来唱歌,那个人倒也大方,站定后清清嗓子唱了一首民谣,中间夹杂方言,静怡听不太懂,却觉曲调怡人。
他唱完再回座位去当观众,另一位观众起来即兴表演。
这里并没有主持,节目也不经彩排,若哪位临场发挥太差,要么自动退下要么换个节目重来。每个人都是自己节目中的主角,每个人也同时是他人节目的观众。
静怡在很多年以后又想起今日这个场景,感觉人生不外乎如此。
一位中年人站出来表演魔术。他变了纸牌又拿出一顶破草帽抓出一只鸽子,静怡嘟嘴抱怨:“又被叶飞骗了,哪里好看嘛,电视里不知演过多少次。”
她溜下桌,打算去找小崔玩,正好被中年人抓住做嘉宾。
魔术师讲道:“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帮你实现。”
静怡最大的愿望当然是希望父母合好,不要离婚,但是当着这么多陌生人,她不想讲得过于透彻,不知不觉,她已经学会了隐藏一点心思。
“唔——我希望,爸爸妈妈奶奶,还有静安都在我身边。”
魔术师有点为难。静怡摆摆手,说道:“变不出也没有关系,这确实很难。”
她说完就要走。魔术师请她留步,说:“要变出这么多人,我能量不够,能不能减少一位?”
这次轮到静怡为了难,要在这几位她最亲近中的人中删除一位,她还从未想过。爸爸妈妈绝对不能少一位,奶奶更不能减去,静安呢,也不能舍弃。
对于静怡来讲,这是她人生中最难的一道算术题。她知道“得到”不是件容易事,但没有想到“舍弃”居然也是这么难。她无法舍弃任何一个。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她的回答,魔术师也在催促:“你必须快做定夺,否则我能量耗尽,一个也变不出来。”
静怡被逼得心慌,她声音抖颤的说:“我……我……暂时……不要奶奶……”话一说出,她流了泪,心里一千万个对不起。
红袖奶奶看得难过,对叶飞轻声说道:“这个游戏对她,似乎有些残酷。”
魔术师要静怡闭紧眼睛。她依言而行,但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出,有人给她拭干了泪,还有人将她拥在怀里,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真傻,只是游戏,怎么会让我们永远坚强的静怡哭成这样。”
那是妈妈的声音。静怡睁开眼睛,泪光朦胧中,果然看见她期望的三个人站在眼前,冲着她笑。
静怡本当高兴,却大哭道:“我刚才舍弃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