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老太太喘口气的工夫,柳清竹忙陪着笑道:“太太毕竟是为着咱们国公府的体面,便有想不到的地方,老太太多多提点着也就是了。今儿钱妈妈是为大少爷说亲事来的,人家本是满心欢喜,咱们偏说些扫兴的话,不是让人家看了笑话吗?”
那媒婆子先前早吓得缩在一旁,听见柳清竹拿她说事,才忙站出来陪着笑道:“年轻人做事情,总是只往好里去想,哪有老人家想得周全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太福寿双全,国公府有您做主心骨,日子才能蒸蒸日上啊!”
老太太喘了口气,缓缓坐下身子,冷笑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潜儿媳妇的出身,嫌说出去没面子!可你倒也想想,是媳妇出身低些丢人,还是被人说咱们府中宠妾灭妻丢脸?何况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既做了你老爷的填房,还有谁敢看你不起?你呀,前些年还知道收敛一些,如今一把年纪越发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大太太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老太太顿了一顿,忽然回头向身后吩咐道:“素心,你叫几个人到各房里去知会一声,就说大太太告老,今后府里的事都交给潜儿媳妇管了!”
柳清竹吓了一跳,忙叩首道:“老太太,这可使不得!清儿年轻不知事,只怕是难当大任啊!”
“什么年轻不知事!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休想给我偷懒!我打十五岁嫁过来那天起就接管了家事,也不见有人敢说我难当大任!”老太太一言既出,掷地有声,竟是没有给柳清竹半点回绝的余地。
柳清竹不知此事主何吉凶,忙又笑道:“清儿若有老太太三分智慧,也便不敢推辞了,实在是……”
素心在旁微笑道:“老太太说过的话,焉有收回的道理?大少奶奶就不要过谦了!”
柳清竹不知该不该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慌乱之中只得叩头不止,老太太又温和地笑道:“你藏拙这么些年也够了,难道真打算蒙尘一辈子吗?你进门时候我送你的那几个丫头,哪一个不是我调教了好些年的左膀右臂?我把她们给了你,难道是叫她们只管端茶倒水的?”
柳清竹闻言不敢再推,只得垂首道:“既如此,今后只怕要常来搅扰老太太了。”
老太太爽快地笑道:“那有何难?春晖堂的大门天天开着,你想每天来十趟也可,谁敢拦你不成?”
大太太跪在地上只恨得牙痒痒,老太太却故意跟柳清竹说笑了好一阵子,才假装忽然想起她来,冷笑着教训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今后多吃斋、多念佛,为你自己和源儿积些福吧!”
大太太只得垂首应是,柳清竹猜想她必定跪得腿酸,本想上前搀扶,大太太却狠狠地将她甩到一旁,自己扶着桌角站了起来。
柳清竹见大太太满面羞惭,本以为她定会马上告辞出去,不想大太太在桌旁定了定神,竟很快又堆起了笑脸:“老太太既觉得媳妇无能,这家事交给潜儿媳妇也便罢了。只是如今潜儿身边只她一个人,她这一忙,潜儿的饮食起居必定难免疏漏。何况她独霸了潜儿这些年,二房又偏偏在进门前出了事,这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您看这侧室的事情……”
媒婆忙凑过来笑道:“既然恭喜大少奶奶当了家,这侧室可就更加马虎不得了!老太太别怪奴家说句僭越的话:琴棋书画只是闺阁之戏,若要找个能辅佐大少奶奶当家的,只怕还是秦家绸缎庄的这位大小姐。听说秦小姐自幼就学着打理庄上的生意,为人精明爽快不输男子呐……”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听了一阵,忽向柳清竹问道:“你的意思如何?”
柳清竹知道纳娶侧室势在必行,心中虽然酸楚,也只得竭力忍下。方才媒婆的话,在她听来还算入耳,正要点头,却恰巧看见大太太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柳清竹心中一惊,忙细看媒婆时,只见她似是不经意地点了两下头,大太太的脸色便好看了几分。
柳清竹心中立时明了,忙向老太太笑道:“钱妈妈说得倒是不错,只是咱们毕竟是官宦人家,跟商人算不上门当户对。若真是跟秦家做了亲,知道的说是咱们没有门户之见,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家只认得钱财不要体面了呢!我倒觉得京兆尹赵大人家的那位幺小姐较旁人出众些。那位赵小姐,清儿从前在花朝会上也是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说起聪明灵秀,那姑娘确实不输人家嫡出的小姐们,更难得的是性情和婉谦退,自比旁人多了几分气度。只是清儿毕竟见识短浅,究竟该如何办,还是要听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安静地听完,又不声不响地看了她许久,半晌才忽然笑道:“看来,我的眼光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