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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云渊攀凤(2)

从天子脚下发配到边远小城,这对任何一位朝臣来说都是灭顶的打击,因为这意味着一生的仕途便就此断送了。顾云渊却是毫无沮丧之色,眼见着要哄他出殿的侍卫已近前来,他还不忘冲风独影喊一声‘虽陛下不同意,可将军若有意,何不随下官私奔琥城去也’。风独影自然是充耳不闻,可玉座上的东始修却是气得脸都绿了,而殿中诸臣无不是背身掩笑,便是其余六兄弟也是无奈叹气。听闻顾云渊离开帝都时,没一个人送行,就背着个包袱,骑了匹瘦马,单身赴任去了。

也不知该说顾云渊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他到任不过两月,琥城便连降暴雨,导致澜河决堤。他抗洪、救灾、安民,事事妥当,等洪灾过后,又领民修堤、导水,不但解了琥城往后的洪灾之忧,更是在江边垦出了数百亩良田。可想而知,琥城的百姓是如何的爱戴这位父母官的,城里的士子、乡绅更是联名上奏朝廷为顾云渊请恩。折子一层层上报,一直送到了太宰丰极手中,想着这人连番受挫不但不怨天尤人,反而政绩出色,实为难得。于是也就将折子递给了东始修,顺带也赞赏了一句“良才也”。

东始修不是昏君,有功之臣自然是要赏的,所以将顾云渊唤到帝都,照旧进他四品少司,只是……这顾云渊啊照旧又请降“凤影公主”,于是乎……这回东始修已经懒得为他大动肝火了,挥挥手把他贬到禁卫北军去做八品文曹。

四万禁卫北军的最高统帅是一等大将军风独影,自然……这八品文曹也就是风独影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官。满朝的人都明白,皇帝此举不外乎告知顾云渊:“凤影公主”就是天上的凤凰,而他不过地上的蛤蟆,两人之间有天壤之别,就不要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攀凤了。

对于皇帝这样严苛的处置,顾云渊反而是满脸欢容,当殿拜谢皇帝大恩,然后便冲风独影道:“将军,从此下官可日日陪伴将军也。”

这话一落,不止玉座上的东始修气绿了脸,其余六兄弟也是气红了眼。于是,等顾云渊到了禁卫北军营,六兄弟常借公务之便去走一遭,时不时刁难一番,可这顾云渊却是应付得从从容容,把北军营里的文案事宜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时不时带点东西送到风独影帐中。今日是周家铺子里做的灌汤包子;明日是李家铺子里雕的憨态可拘的木偶娃娃;后日是西街刘婶子做的胭脂……虽然这些东西最后都落得个被杜康处理的下场,可顾云渊屡败屡战,没有一丝罢休的意思。

“如今北军的同僚们一说起他都是竖拇指,看来这顾大胆不久又要升官了,不知道这次他是不是又要请降‘凤影公主’呢?”华荆台两眼放光。看来他倒是很乐意见那样的一幕,毕竟这顾云渊数次惹得他们的皇帝大哥跳脚震怒却又没有杀他,连降又连升,算得上是个奇人了。

“诶,你们说这顾大胆这样一次次请婚,到底是因为什么?真是喜欢七姐吗?我咋一点也看不出来?”南片月却道。

“顾云渊喜不喜欢七妹,你看看他望着七妹的眼神便知道了。”白意马伸手拍了拍弟弟脑袋,顺便替他擦去脸颊上沾着的肉屑。

南片月摸了摸额头:“我可还真没注意过什么眼神,这朝上朝下的男人看着七姐的眼神不都差不多么,又敬又怕的。”

“顾云渊是不一样的。”白意马拎起筷子挟向一碟“琵琶虾”。

“所以……”冷不防皇逖开口,“若顾云渊他敢再次请婚,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白意马挟菜的动作顿住了,南片月口里的鸡腿掉下了,华荆台一口酒呛得他咳出眼泪,丰极握杯的手一抖,杯中顿涟漪不止。

几人同时呆呆看着皇逖,见他不似玩笑模样,南片月首先叫嚷起来:“二哥,你说真的假的?你愿意那个顾疯子娶七姐?”

华荆台也同时叫道:“二哥,每次你一开口总要吓我们一大跳。”

皇逖眉头都不抬一下的道:“我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皇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所以几兄弟都明白他是认真的了,于是南片月的眼睛鼓得圆圆的:“那顾疯子哪里配得上我家七姐!”

“他哪里配不上了?”皇逖反问他。

“他没一样比得上七姐。”南片月撅嘴道。他非常不乐意,他的七姐是天上的凤凰,这世上没一个男人能匹配!最好一辈子留在家里,由他们七兄弟陪着就这样一辈子相亲相爱的过下去!

“那顾云渊除了胆大一点,其他的还真没一样及得上我们七妹的。”华荆台也道,“要是把七妹嫁给他……”他脑中想象了一下妹妹从此以后和那顾云渊相亲相爱夫唱妇随生儿育女的情景,然后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我也不乐意!”哼!他的妹妹虽然有时候强悍了一点凶了一点,但那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怎能被其他臭男人染指了!

皇逖剑眉一敛:“虽然那顾云渊地位及不上我等,相貌及不上四弟,论武艺畴略也及不上七妹,但是他对七妹之心却是常人难及。”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丰极,继续道:“这世上没几个明知会触怒皇帝还敢不怕死的向皇帝请婚的,只凭他的胆量与气度,便已世间少有,更何况他还有满腹才华,若得妹婿若此,我等夫复何求。”

闻言,南片月、华荆台没了声了。

皇逖说的是实话,这顾云渊只凭他那一份无畏从容的气度与数年如一的心志便足胜世间诸多男儿。

“顾云渊这个人,说老实话我挺欣赏他的。”一直没发表意见的白意马忽然道,“只是啊……只要想想他要娶我们的七妹,我这心里呀……就觉得他忽然间面目可憎起来。”

“哈哈哈……”

华荆台与南片月同时大笑起来,他们可不也是这样的心思。

“五弟你也说这等任性话。”皇逖颇是无奈的看着兄弟中本是最让他省心的弟弟。

白意马苦笑着揉揉眉心,对着自家兄弟自是可以毫无顾忌,“七妹可以说是我们兄弟一手带大的,一想到她要嫁到别人家,这心里头就是不舒服。”

“诶,老五你也别难过。”华荆台灌了一口酒,“先不说我们同不同意,首先大哥就不会同意。”

皇逖拎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道:“大哥再舍不得七妹也不能误她姻缘。七妹再了得,她也是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成家的。”

“可是……”白意马目光望向丰极,见他垂着眸不发一言,心底不由得惋叹难抑。“二哥,这事你还是细细思量了再行不迟,否则大哥那里只会适得其反。”

“咚!”酒杯重重搁在桌上,皇逖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你们想七妹蹉跎到哪年哪月?”

几人见皇逖面上隐露怒容,不由都愣住。

“我们八人虽非血脉,但结义的那一日起,我们便已是兄弟、兄妹,这么多年过来,我们早已胜似亲生。可即算如此,我们也没法陪着七妹一辈子,她终会与另一个人相伴相守。”他目光缓缓看着几个弟弟,“我们疼爱七妹,又怎忍她孤独终生?有好儿郎倾慕她,愿守护她,我们自应乐见其成。所以……大哥他再舍不得七妹,也不能留她一辈子误她一辈子!”

话音落时,他的目光落在丰极身上,丰极如有感知,抬眸。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锋锐如剑,一个深沉如潭,互不退缩,各有坚持,只是所为的都是同一个人。

白意马、华荆台、南片月怔怔看着两人,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因为……风独影的婚事,一直是他们兄弟心头的一块心病,提不得,亦放不下,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如今,二哥终是要打破这份平静吗?可是,一个顾云渊能行吗?即算他人才难得心志坚定,可大哥的数次贬压便已表明态度,更何况……

三人心头沉甸甸的,既想认同皇逖的做法,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许久,丰极轻轻启口:“七妹不会同意的。”那声音平稳,可在皇逖的目光下,就如同艳阳下的薄冰,如此的不堪一击。

“没试过怎会知道她同不同意?”皇逖的声音冷峻坚定。

丰极唇动了一下,却又是沉默。他看着皇逖,兄长的目光利得仿佛能剖开他的心,胸膛里一阵阵凉意透来。

房中一时静得可怕。

白意马、华荆台、南片月你望我,我望我,互使眼色。

最后,还是南片月打破沉默,冲着皇逖道:“二哥,七姐……”他的话刚开头,门吱嘎一声推开了。

“唤我干么?”风独影大步跨入,身后杜康替他们把门重新关上。

南片月愣了愣,然后冲着风独影笑道:“七姐,方才我们说,要是三哥与蒙成王达成和约,要把你嫁给那蒙成王做王后,你乐意不乐意?”

风独影眼角瞟一眼南片月,唇角弯起一个不屑的弧度:“做王后没兴趣,若是做蒙成王那还可将就。”

“哈哈哈……”

五兄弟闻言同时放声大笑,这一笑解了房中僵局,亦扫了胸中烦闷。

“果然如此,不愧是七姐。”南片月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

“七妹,你看这‘芙蓉鲫鱼’我们都没动,专给你留着呢。”华荆台将鱼往风独影面前送。

“这女儿红很香,来,五哥给你倒一杯。”白意马斟了杯酒递给她。

“七姐,我给你留了一只鸡翅。”南片月将碟中最后一只鸡翅挟了给她。

嗯?风独影挑起眉头,看着忽然间殷勤起来的兄长与弟弟,又瞅见了对面皇逖、丰极柔和爱惜的目光,心头顿起疑云:“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

南片月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天真无辜的道:“七姐,你怎可质疑我们对你的一片友爱之心呢?”

“是啊是啊,七妹你也太多心了,难道我们做哥哥的不能对自家妹子好不成?”华荆台亦打着哈哈笑道。

“就是,来,喝酒。”白意马端起酒杯送到她手边。

几兄弟怎能说:因为刚才提到了你要嫁人,所以我们心中都生出了不舍之情。

风独影狐疑地再看他们一眼,然后也就放弃了,举杯示意干。

于是,喝酒吃菜。

因许久不曾相聚,是以六人心头都十分欢快,聊着些朝中家中的趣事乐事,彼此间抢菜灌酒,一直喝到日头西落才散。

六人结了帐出酒楼,迎面正碰上了数人打门前经过,彼此一照面,皆是怔了怔。

“好巧呀,竟在这里遇到几位大人。”那几人中为首的一人率先招呼行礼,他身后跟着的人亦纷纷向六人行礼。

“是有些巧,梁大人。”丰极微笑回礼,皇逖、白意马亦冲几人颔首作礼,身后华荆台、风独影、南片月却只是淡淡扫一眼便作罢。

那为首的人年约四旬,白面微须身材微胖,看起来和蔼可亲,正是当朝五大家族之一梁氏家族的梁铎,亦即梁妃的长兄,在朝中任职太常。

“几位大人这是?”梁铎目光故作疑惑的打量着几人。

“我们兄弟好久不聚,难得今日碰上,便在此喝了几杯。”丰极目光扫向梁铎身后的人,亦作疑惑状,“梁大人你们这又是?”

“哦,朱大人新作一篇赋文得大儒秦老先生赞誉,我们几人正打算去‘聆风阁’喝上几杯为他庆贺一下。”梁铎回首看向身后一瘦高男子道。

“那真要恭喜朱大人了,秦老先生难得夸人,可想而知朱大人此赋定是绝世佳作。”白意马闻言不由冲那瘦高的朱大人道。

“哪里,白大人谬赞了。”朱大人赶忙抱拳作礼。

“哈……几位大人可真是雅兴不浅呀,这吟诗作赋的雅事还真不是我等粗人做得来的。”华荆台不冷不热的插了一句。

“华大人此言岂不令我等惭愧。”梁铎笑得甚是和蔼,“几位大人日理万机,哪得空闲做此闲事。”抬头打量着身前的酒楼,又道:“这酒坊看着普通,可有六位大人至此便不啻是诀议军国大事之金殿,几位大人说是不是呀?”他边说边回头望向身后跟随的诸人,面上笑容可掬,可目光闪烁言词隐晦,显得别有深意。

“哈哈……梁大人此话有理,六位大人所在之地岂同寻常。”众人皆呵呵附和。

皇逖、丰极、白意闻得此言,皆不着痕迹的眉头微敛。

“梁大人这话倒有意思。”风独影忽然开口,似笑非笑看着梁铎,“这酒坊因我六人在此可比金殿,却不知聆风阁里有梁大人与诸位大人又可比之何处?是朝秦楼还是暮楚馆呢?”

一句话,顿让梁铎面上的笑挂不住,脸胀得通红,眼睛如蛇般盯紧了风独影,却又发作不得。而他身后几人却是面孔红了又青,青了又白,颇有几分畏色。

一旁的华荆台与南片月抿紧了嘴窃笑,甚是快意。

“本将还得回宫,就不耽搁几位品赋听曲了。”风独影一招手,“杜康我们走。”说罢她转身即走,杜康自是如影随行。

“诶,七妹(七姐)你等等我。”华荆台、南片月赶紧追去了。

“告辞。”

丰极、皇逖、白意马有礼道别后跟上弟妹的步伐。

身后,梁铎的目光变得阴沉。

“梁大人……”有人试探着轻唤一声。

“几位大人,我们也走。”梁铎一转身便换回那和蔼可亲的面容,“我特意嘱咐弄了几坛好酒,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哦……好。”几人呵呵附和,一道往聆风阁去了。

而那边,一走出了这条街,华荆台便是嗤声不断:“他们小聚那是雅兴,我们饮酒便是谋国!你们说说,这世上理也没这么个偏法吧?”

皇逖、丰极、白意马沉默着。

“唉,我这会开始想念三哥了。”南片月则望向城门方向摆出思念模样,“对付这等小人,还是三哥最在行。”

“二哥,就因为这些人,所以我们便要疏远吗?”风独影却看住皇逖。

最先搬出宫的是皇逖,率先减少兄弟间相聚的亦是他,原因他们七人心知肚明,自也不曾怪责,只是想想却甚是不甘。

皇逖看着弟妹,面色平静,淡淡道:“七妹,我们活在这世间,而这世间并不止我们八人。”

风独影唇抿紧,想说什么,可瞥见兄长冷峻的面孔上那双温柔疑视自己的瞳眸,终是忍了。转身昂首,大步而去,“杜康,我们走。”

杜康向几人行礼后几步跟上风独影,身后几兄弟沉默的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片刻,皇逖收回目光:“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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