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岁那年,连年逼着画扇叫她小叔叔,画扇绷紧苍白的小脸,只拉住祁连勇不松手,嘴角抿成一条缄默的直线。
连年怒极反笑:“怎么,想进我们祁家的门,还敢得罪我吗?”
祁连年是祁妈妈最最疼爱的儿子,画扇如果想要得到祁妈妈的认可,和祁连年搞好关系无疑是最靠谱的方式。
连勇想明白这一点,拉住画扇的手,指了指连年那张张扬而秀气的脸:“叫小叔叔,叔叔给你买糖吃。”
画扇看了连勇一眼,再看向连年,小脑袋摇了摇,还是不肯叫。
这下,彻底把连年的少爷脾气激起来了。他也不管连勇还在一旁,眼疾手快地伸过手去在画扇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恨恨地说:“小丫头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想叫我叔叔我还不要呢!”
许是他手上力气重,画扇眼底的水汽顿时就弥漫开来了,连勇气恼得伸手就要去打连年,谁想,自从跟着连勇回来之后就畏首畏尾简直像惊弓之鸟的画扇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他们两个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霍地低下头去,准确无误地,朝连年撸起袖子的右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连年是骂骂咧咧地离开连勇家的。连勇太过维护那个小丫头片子,就连她张嘴咬了连年,他竟然都包庇着,不许连年报复。
连年回到家,看到卧室里沈碧玉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见连年回来了,她想问却又觉得问起来丢面子,所以欲言又止地看了连年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连年居然鬼使神差地悄悄把袖子撸了下来,遮住了胳膊上那两排深深的牙印,然后才走过去坐到床边,向沈碧玉汇报他打探到的情况。
“大哥说他是在医院见到她的,不是在路边捡的,还有,她爸妈都出车祸死了,大哥是主治医生,见她太可怜,就把她带回家来照顾着。”
沈碧玉先前也猜测大概是这样的原因,沉吟了片刻,然而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她看向连年的脸:“医院里死的人多了,世上没有父母的小孩更多了,难不成遇见一个就捡回我们祁家来?”
这个问题连年问过连勇了,就照搬着连勇的原话回答:“民警说她没有别的亲人,现在又没了爸妈,如果没人收养就只能送孤儿院去了。大哥也是不忍心,这才把她带回来的。”
末了,连年又自己加了一句:“妈,你那么说就不对了,大哥做医生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可是第一次往家里带孩子。”
沈碧玉一听就连连年都有倾向那“野孩子”的意思,不由得怒气更盛:“听你这意思,合着咱们祁家就我是恶人了?好,你们都心善,见不得她受苦,只有我是恶心肠的人巴不得把她赶出门去!”
连年摸摸鼻子,不敢接话。
沈碧玉伸手扯下额头上的毛巾,摔到床边的组合柜上:“我不是不许他做好事,这么多年来他捐过多少次钱,我有拦着吗?我是怕这孩子来路不明,再说了,你大哥可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带着这么一个孩子,还要不要结婚了?!”
连年痞痞地笑,避重就轻:“我哥不是说了,她爸妈出车祸了,怎么会是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呢?再说了,大哥不是有女朋友吗?”
沈碧玉冷哼:“你大哥那女朋友徐豆蔻,她可不是什么省事儿的主儿,能由着他这么闹?她自己还那么任性,能做好那么大孩子的妈?”
连年好看的眉也皱起来了,他想了一下,然后凑近沈碧玉脸边:“那怎么办,总不能……认到我祁连年的名下吧?”
沈碧玉抬手就在自己小儿子额头上打了一下:“胡说什么!”她也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了起来:“总不能……认成我的女儿吧?”
一听这话,连年慌了。
他赶紧摇手反对:“不行不行不行!”
开玩笑,好不容易家里冒出来一个比他辈分低年纪小的,他才摆脱老幺的身份。何况那小丫头一副宁死也不肯开口叫他叔叔的模样,他偏偏要她就范,所以老妈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沈碧玉狐疑地看向连年:“怎么不行?”
连年编不出理由,俊脸涨红,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她、她长得那么丑,哪配得上做妈的女儿,撑死了也就做我们祁家的孙女罢了!”
沈碧玉扑哧一笑,有哪个女人不爱听夸奖自己的话?她揉了揉额角:“算了算了,就先让他养着吧。没养过孩子的人,以为养孩子容易啊,有他的罪受!”
连年听沈碧玉话语不像之前那么强硬了,秀美的眉眼一弯,笑了。
他暗暗地攥紧拳头,小东西,敢不把我祁连年放在眼里?也有你的罪受了。
从那天起,连年开始上学放学都先往连勇家跑。
他不只往连勇家跑得勤,还待得久,有时候连勇都要带着画扇出门了,连年还赖着不肯上学去。
而只要连年一出现,画扇一准得哭,这么几次下来,连勇就对连年下逐客令了。
连年于是涎着脸凑过去:“哥,你还要上班,而且她都这么大了,干脆送她上学去吧。”
连勇何尝没想过送画扇上学,可关键是北京路面上车来人往的,没人接送画扇,他怎么能放心?
连年眉角挑起,居然像是正中下怀,他对着连勇直拍胸脯保证:“你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我吗?我带她上学放学,这样总行了吧?”
连勇迟疑,连年赶紧解释:“是妈不许她进祁家门,我可一直什么都没说啊,再说了,她都九岁了,你总不能一直把她藏在家里吧?”
连勇想了想,也是,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问连年:“和你们学校挨着的地方,有小学吗?”
连年笑得俊秀极了:“有,市属小学就在我们学校对面。”
最终,连勇听了连年的建议,去给画扇办入学手续,而连年每天负责接送事宜。
程画扇和祁连年,不得不产生交集。
当天晚上,连勇给画扇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画扇虽说对连年戒心很重,但对连勇甚是信任,在连勇的百般劝说之下,她终于点了点小脑袋,同意了。
连勇安置好画扇,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画扇喊住。
画扇喊他勇叔叔,连勇回头,画扇又把抬起的小脑袋瓜低了下去,声如蚊蚋:“勇叔叔,我爸爸妈妈……他们……”
连勇心口猛地跳动几下,他又折回画扇的床边,宽厚的手掌抚着她头顶柔软的发心,画扇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他:“他们……再也不会来看画儿了,对吗?”
连勇心头一酸,点了点头。
画扇咬咬嘴唇,又问:“他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是不是?”
看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分明悲伤,神情也无措极了,却执拗着不肯落泪的模样,连勇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他伸过手去揽了揽画扇小小的身子,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脊,却不知如何开口。
画扇见勇叔叔不说话,就知道自己又问蠢问题了,她把尖尖的小下巴支在连勇的肩膀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一会儿便濡湿了连勇肩头的衣裳。连勇舌尖发苦,他是医生,救死扶伤义不容辞,却无法医治一个孩子的心伤。
安静了好久好久之后,画扇抬起稚嫩的一张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了哀求:“画儿乖乖的,画儿会听话的,勇叔叔不要赶我走……好吗?”
这一句话,加上纯粹是孩童哀求的神色与语气,让连勇心头那根埋入血肉不敢见人的刺越发深入了,深深的内疚与负罪感,霎时弥漫了他整个心脏。
“好。”他抱紧画扇的小身子,眼底笼上一层雾气,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赶你走,叔叔把你养大,送你上学……绝不赶你走……”
2
从洗手间里出来,画扇的眼睛红红的。台上聚光灯下的祁连年笑容得体地回答在场记者的各种疑问,目不斜视,臂弯里挽着巧笑倩兮的Lisa,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姿绰约,两人般配得宛若金童玉女。
画扇坐下去时,陆齐安意味深长地朝她看过来一眼,没多说什么,只简单地告诉了她一个日期:“八月十七号。”
画扇的心脏一抽,隐隐地发疼,她下意识地抬眼朝台上看去,恰好看到连年对着镜头浅笑着亲吻Lisa的脸颊,那场面亲昵得近乎残忍。
现在是七月,下个月的十七号,他们……就要结婚了吗?
四周的人在低低交谈着,所有人都在说台上那一对男女是如何的般配,画扇觉得再坐在这里再听下去,自己一定会窒息的。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陆齐安的一只手伸过来,摁在了她的手背上。画扇抬眼,就见到他冷冷的眼神里裹着怒气,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抿抿唇,利落地起身:“我去透透——”“气”字还没说出口,却因动作过大,佩戴在胸前的那朵木棉花形状的银质项链勾住了餐布,带得桌上的东西哗啦啦撒落在地。
因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朝这里看了过来,陆齐安优雅地起身,不着痕迹地把画扇摁在座位上,成功地将众人或探究或埋怨的视线都引到自己身上,继而对众人报以歉意的微笑。
画扇被摁下去时,下意识地朝台上看了一眼,就连站在连年身边的Lisa都闻声朝这里看过来了,他依旧浅笑着对着镜头,对这边的动静恍若未闻。
画扇忽然间就觉得沮丧极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而且是全世界最最可悲的小丑,因为她没有观众——无论她做何表情,无论她是哭是笑,她最最在意的那个人,始终都不曾朝她投过来一瞥。
服务生很快就把撒落的东西收拾好了,陆齐安坐下来,他墨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不赞同,淡淡地看了画扇一眼。
画扇揪紧裙子,现场的秩序已然恢复正常,所有人重新开始言笑晏晏,她咬了好久的嘴唇,才憋出低低的一句:“我们……走吧。”
陆齐安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在场的几位商业巨头,中途退场虽说不好,但是画扇的脸色白得让他恼火,更……心疼。
“好。”他握住她的手,侧身对身边一位朋友说了句什么,然后朝台上看过去,恰好祁连年也朝这里看过来。他低头拥着画扇,几乎把她半个身子抱在怀里,“走。”
画扇听不见他的声音,脚下无意识地走着,她自走进这个华丽的会场整颗心就一直系在那个昔日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身上,可是,她却连在离开时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唯恐看到他冷漠的表情。
画扇没有回头,所以她没有看到连年一直目送她的背影,那张清俊的脸上,再没了方才那么张扬的表情,反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从大厅里出来,外面居然下雨了。
陆齐安把车子开过来,就看到画扇神情恍惚地站在路边,他叹了口气,朝她伸手:“快上车!”
画扇终于回神,怔怔地朝他看去,却忽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警惕地往后退:“我不回家!”
陆齐安黑眸微眯,隔着雨帘静静地看着画扇:“今天父亲生日,说好了回去为他庆生的。”
画扇红着眼睛反驳:“那是你爸爸,不是我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陆齐安眸底的戾气被激了起来,他霍地打开车门,也不顾外面雨若瓢泼,大步朝台阶上的画扇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强行带她走。
画扇挣扎,陆齐安抱住她的腰,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他已经对全世界宣布要结婚了,你以为还改得了吗?告诉你,只要有我陆齐安在,这场婚礼谁都别想破坏!”
最后,画扇还是被陆齐安抱上了车,她哭得眼泪混着雨水分不清,眼睛酸涩得和心脏一样疼。陆齐安踩油门的那一秒,画扇不死心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她的身子一僵。
惊鸿一瞥之间,画扇看到,酒店门前的柱子旁,赫然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那抹身影,画扇认错了谁都绝不会认错了他。
连年,是连年!
画扇急急喊道:“停、停车,停车!”
陆齐安哪里肯听,画扇渐渐哽咽得不成字句,脖子扭着,近乎执拗地看着那个已然彻底消失在身后的身影。下一秒,她恍若梦醒,伸手就要抓车内的门把手,却被陆齐安腾出的一只手先一步控制住了。她挣扎,陆齐安身子微微侧过来一点,抓紧她,就在她试图拼尽力气挣开他时,车身骤然一震,画扇的脑袋一下子就磕在了车窗上,下一秒,是轮胎擦过地面留下的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该死!”陆齐安低低咒骂,他被画扇分了神,又是雨天,居然和迎面的车撞上了。
陆齐安看了一眼画扇,见她揉着额头,并无大碍,这才阴沉着脸斟酌着用不用下车处理这起车祸事件。
他才打开车门,画扇身边的车窗突然被什么尖锐的物体猛地击碎,一柄清亮的匕首即时伸进来抵在她的颈间。
那柄匕首在雨夜里闪着寒光,陆齐安的身子顿时僵住,他不敢妄动,凝眸屏气,眼底的戾气一点一点地加深。握着匕首的那人微微倾下身子,露出带了一道伤疤的一张脸来,他浑身已经被大雨淋湿,看不出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陆少爷,您不认识我吗?我是阿乐,我兄弟被您的手下砍得不能动弹,劳驾您去看看他吧。”
陆齐安沉默了片刻,终于阴沉着脸出声,他盯着阿乐的眼睛:“放开她。”
阿乐很聪明:“她是你的小情人,你当我傻啊?别废话,下车!”
陆齐安眼底的戾气越来越浓,很明显,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看了一眼画扇,画扇闭着眼,眼睫毛乱颤,显然是害怕得紧。他刚动一动,就被阿乐发现,立刻引来一声厉喝:“磨蹭什么!快下车!东子,去拉他下来!”
叫东子的人听了指示,伸手要来拉他,却被陆齐安一脚踹在肚子上:“滚!”
这边阿乐已经把画扇从车里弄了出来,匕首仍抵在她的脖子上,他手臂一动,画扇惨叫了一声,匕首在她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马就冒了出来。
陆齐安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刚想朝前扑过去,阿乐就狞笑了起来,他把匕首往上挪了一点,手臂箍着画扇的身子,匕首紧贴着她的脸:“不想她毁容就老实点儿!”他指了指自己那辆车,“快钻进去!”
陆齐安看向画扇,画扇眼睫乱颤,无措地看着他,陆齐安的嘴唇抿成了一个无比僵硬的弧度。
东子立刻凑上来,手脚麻利地用绳子绑住了陆齐安的两只手,阿乐也赶紧带画扇上了车。车子发动,激起一地水花,朝东飞速而去。
“嘿!”
东子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侧脸对坐在后座依旧用匕首抵着画扇脖子的阿乐说:“前头的路被警队封了!”
阿乐愣了一下:“掉头!”
掉头走了没多久,道路被封的事情再次上演,阿乐用匕首指着陆齐安的脸:“你敢玩阴的?!”
陆齐安冷笑道:“那你早就没命了。”
“你……”
“乐哥!”东子打断阿乐的话,“警车好像开过来了!”
阿乐看了眼后视镜,果然有警车开近。他脸上那道伤疤霎时变得狰狞起来:“放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话没说完,他手里的匕首已经朝陆齐安的腹部捅去,陆齐安侧了侧身子,车内空间狭小避不开,刀尖划过他的胳膊,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血立刻汩汩地涌出来。
警笛声让阿乐慌了神,陆齐安当机立断,用肩膀撞过去,阿乐不防,手中的匕首被撞得掉到座位下面。眼看警车就要追上来,他这才弃了车,和东子下车跑了。
陆齐安胳膊上的血越流越凶,阿乐那一刀刚好伤到了他的动脉,画扇吓得惨白了一张脸,她下车疯了似的对着警车挥手,等到警察赶过来时,陆齐安的意识已经渐渐不清。
画扇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警车里看见祁连年。他垂着眼睫,陆齐安被抬上警车时,他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脸色惨白浑身湿透的画扇。
和祁连年一起的,还有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刑警大队队长的儿子,许远。
许远看见画扇脖子上的血,脸一黑:“哪个兔崽子欺负我家小扇子,别让老子抓着他!”
车开得很快,不久就到了医院,陆齐安被送进了病房,画扇脖子上的伤口也由护士包扎了一下。许远看画扇没什么大碍,就要走,他如今是警察,这个绑架案是他第一时间去的现场,他得去处理。
连年也要起身,画扇的脸一下子更白了:“哥……哥哥……”
比起刚才那声“小叔叔”,画扇这声“哥哥”直击连年心底,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连年表情僵硬,但到底是在聚光灯下讨生活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表演,只是经过很短暂的一秒,下一秒他就恢复了自然。
连年没有看画扇,对许远说了一句“走了”,就要往外走。
“哎哎。”许远喊住他,“你不能走啊!”
“我还开着发布会。”急躁地扔下这句类似解释的话,连年便没有再停留。
许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他盯着画扇的眼睛说:“是他报的警。”
画扇呆了一下,许远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放心,他要娶别人,我绝不赞成。不只他今天发布会我不去,就是大婚那天……”说到这里,许远忽然自己停顿了一下,“不,你放心,他绝不可能娶姚悦的!”
画扇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远站起身来,凑近过来抱了抱画扇的身子,飞快地说了一句:“不管他还是不是祁连年,我都还是你远哥哥。小扇子,以往那些事儿……不怪你。早晚有一天,连年会想通的!”
说完这些,许远轻轻拍了拍画扇的肩。
画扇安静了好久好久,医院里不时有护士医生或者病人经过,却都进不了画扇的视线里。她揪扯着佩戴在胸前的那个木棉花形状的项链,指骨泛白,纤弱的青筋恨不得从肌肤里爆裂出来。
远哥哥说,不怪她……不怪她……真的不怪她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祁家就不会被打乱了平静,如果不是因为她,太多太多的人都不会受到牵累。
远哥哥说,连年会想通的。
会……会吗?
他曾经用那么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他曾经冷冰冰地对她说:“你是罪人”。对她如此痛恨的他……真的会原谅她吗?
3
画扇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梦到了,他们久违了的昔日时光。
连年和画扇一起上学的第一天,连勇交代了很多事,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毛毛躁躁的,所以不甚放心,一直跟在两人后面嘱咐了很久,唠叨得根本不像是在医院里寡言少语的祁大医生了。
连年懒得听哥哥絮絮叨叨,他拽住画扇的小胳膊,大步就往门外跑,直到出了小区,才松开了她的小手。
侧过脸,连年就看见画扇一脸的戒备神色,少年的意气顿时就涌上来了。
她不愿自己碰她是吗?那他偏要碰。
连年伸手痞里痞气地去摸画扇的小脸,画扇恍若惊弓之鸟地往后避,连年步步紧逼,嘴上还气呼呼地说着:“喂,我长得是有多凶恶啊,你至于这么怕我吗?大哥抱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副德行?”
画扇小脸苍白嘴唇紧抿,什么都不说,只受了惊似的往后避,忽然,胳膊被眼前这个少年拽住了。连年好看的眉眼里盈满了怒气,恶狠狠地瞪她:“退到墙角了!你可别磕着,磕着了大哥就该收拾我了!”
连年要送画扇去新学校上课,虽然从家里出发足够早了,但毕竟还是经不起这样磨耗,眼看画扇对他防备得很厉害,他看着她的小脸,裹着怒气冷哼了一声,回身先走一步:“快走吧!”
连勇交代过了,画扇怕车,而且家里离学校不远,所以这一段时间里,连年和她都步行去学校,不坐车了。
连年其实没什么不满,他上学从来都是骑单车去的,如今有机会走走也不错。只不过,看着落在自己身后一步开外的画扇,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喂。”
画扇脚步顿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来,看着连年,不说话。
“你走快点儿行不行?”
画扇沉默,然后举步,步子明显比刚才大了一些。小小的瘦弱的身子,大大的步伐,很怪异的感觉。
又走了几步,连年再次发难:“你都不说话的吗?那去学校了怎么跟同学们玩?”
画扇又顿住了脚步,这次连眼睛都不看连年了,依旧不说话。
连年恼得不轻,却也无可奈何,冷哼了一声就别过脸去。
接下来的路程,就在两两沉默中度过了。连年生性好玩,闲不住,走了几步看见前头木棉树上的花开了,轻盈地跃了一下,就摘下一朵花来。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回身就要递给画扇,回过头去,却见她像是痴傻了一样愣在原地。
她那双像是能看到人心底去的大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少年手里的那朵花。
连年先是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把花递过去:“喏,拿着。”
画扇却钉在当地了似的,依旧死死地盯着连年手里的木棉花,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
连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下一秒,素来被当成王子追捧的英俊少年脾气就上来了,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握,一把将手里的花朵捏得凌乱不堪,然后甩在地上,转身走了。
身后,一直盯着木棉花看的画扇,眼眶却红了。
木棉……妈妈,这里也有木棉花……
在画扇的记忆里,妈妈最爱的就是木棉,从小到大,画扇所有的衣服上几乎都有木棉形状的佩饰。她曾经不解地仰着小脸问妈妈,当时妈妈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她回过身来,浑身笼罩在明媚旖旎的阳光下,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华:“因为……木棉好看啊。”她朝画扇走过来,蹲下身去,微笑着抚摸她前额的头发:“妈妈爱木棉,就像爱画儿一样。你也要快快长大,长大了的画儿,一定比木棉花还要好看呢。”
画扇揪着裙角,妈妈,你最爱的木棉在这里,可是,你在哪儿呢……
连勇之前已经给校长和老师打过招呼了,连年把画扇交到老师手里,准备去自己学校。
走了几步,他没来由地回了一下头,居然看见画扇还没走,就站在教室门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连年这下心情好了,他也不急着回去上课了,优哉游哉地踱回到画扇的身边,微微低下身子,不无得意地说:“怎么,害怕了?还是,舍不得我了?”
连年俯低了身子,距离画扇的脸极近,少年清新的呼吸就那么扑面而来,直直扑到了画扇绷紧了的苍白小脸上,甚至,连年看到画扇的睫毛都跟着他的呼吸颤抖了起来。画扇别开脸,不与连年对视,小手却在书包里摸索起来,好一会儿,手递到连年的面前,掌心里,居然是一块金凤呈祥的蛋糕。
连年怔了一下,好看的眉毛一挑,问画扇:“给我的?”
画扇也不说话,似乎踟蹰了好久,才终于做出一个动作——她试探着拉过连年的手,展开他的手掌,把蛋糕放到他掌心上面,然后扭头进教室了。
连年愣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笑开了,那个小东西,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知好歹嘛。
一放学,连年慢悠悠地收拾书包,许远问他是回家还是去哪儿玩,连年说:“去附小。”
许远没听清,抓起书包就跟了上来:“去见谁,去见谁,带上我呗!”
连年想了想,带上就带上,反正那丫头也是个小哑巴,在谁面前都不说话的。
到了附小,许远就愣了:“我说祁连年,你不会是……有私生子了吧?”
连年痞痞地勾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挂满了得意:“不是私生子,是私生女。”
他俩正在这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画扇的小身影出现了。她依旧是来时的那身装束,但连年一眼就看出她的样子和早上来时不一样了。
等到走得近一些,画扇一抬眼,看见连年了,当然也看见连年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大哥哥,就顿住脚步,不肯走了。
连年走上前去,许远也跟过去,画扇赶紧抱紧书包,神色像无措的小兽,企图挡住什么。
连年更加狐疑了。
他伸手去扯画扇怀里的小书包,画扇往后退,他往前,她再退。
连年本来就没什么耐心,一下子恼了,他指挥许远:“抓住她的身子!”
许远摩拳擦掌地就要伸手抓画扇的胳膊,画扇眼看避不开,慢慢红了眼眶,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很是为难了一下,然后一伸手,赶在连年抓住她怀里的书包的前一秒,把书包给扔了。
这下,连年和许远齐齐呆住了。
——画扇身上那件小小的雪白公主裙,裙身位置涂满了黑乎乎的一层染料,她本就个子矮小,那块黑乎乎的颜色衬着白色的裙子底色,愈发显得触目惊心了。
是连年先反应过来,少年两道好看的眉毛霎时就蹙起来了,他盯着画扇的脸,语气低沉地问:“谁欺负你了?”
画扇咬嘴唇,低垂着眼睫,不说话。
许远在一旁帮腔:“小妹妹,告诉哥哥,你说是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揍他!”
一听这话,连年似笑非笑地看了许远一眼,小妹妹?他挑着嘴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许远明明是想帮她,但画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依旧含着戒备,自从连年见她第一眼她就是这副模样,所以连年并不惊诧,但是许远就不同了。
许远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和画扇四目相对,看清她眸底的警戒和疏远,不由得身子一颤。
他朝连年看过去,连年笑着哼了一声:“除了我哥,她和谁都不说话,对我还不冷不热的,对你能好到哪儿去?”
许远不服了,栗色的短发映着徐徐落下的夕阳余晖,显得煞是执拗,他事先也不说,径直弯下腰就去抱画扇的身子:“你不说是吧?好,我抱着你去,你给我指指那个坏蛋坐哪个位子。”
许远的老爸不愧是做刑警的,就连他的“拷问”能力都不错。
他三言两语就从画扇嘴里哄出话来了,栗色的头发映着夕阳变得金灿灿的,他勾着嘴角笑了笑,回头朝连年看过来一眼,掩不住一脸得意。
然后,他把画扇放下,大步朝画扇刚刚指的那个位子走了过去。
出了教室,连年不无嘲讽地看了看许远的脸:“你爸要是知道你在小学生的身上做这么让人不齿的事,怕是饶不了你吧?”
许远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说那么难听干吗,不就是把他凳子腿儿弄折了吗?我小时候还往同桌帽子里塞小蛇呢,够便宜他的了!”
到了路口,许远和连年他们不顺路,要分开了,他看了看垂着小脑袋的画扇,朝连年问:“咱妹妹叫什么?”
连年冷哼:“她是我侄女。”然后又加了一句,“程画扇。”
许远的脸色顿时就五彩缤纷起来了。
连年正得意,许远却敛了脸上的尴尬表情,伸过手去亲昵地揉了揉画扇的脑袋,用一种大哥哥宠溺小妹妹的语气说:“好名字。”
然后他拍拍她的脑袋:“走了啊,小扇子。”
那天回家的一路上,连年都在阴阳怪气地嘀咕着“小扇子”三个字,到了连勇的家,一推门,居然看见沈碧玉大大方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副等人的样子。
连年有点儿愣怔:“妈,你怎么……来了?”
后俩字他没问出口,坐在沙发上的沈碧玉目光径直跳过自己的儿子,看向正躲在连年身后的画扇,语气倨傲地说:“你哥今晚有一个大手术,他打电话求我来帮他看一晚上孩子。”
一听这话,连年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画扇身子就是一僵。
祁妈妈对自己很不友善,画扇自然知道,她没想到祁连勇会托付她来照顾自己。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说“不用管我,我自己没事的”,可是自从在医院太平间里哭得太过歇斯底里以至几乎失声之后,多日来她尽量少说话,甚至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
沈碧玉从沙发上起身,吩咐连年:“打电话叫外卖吧,今晚我不想做饭。”
连年看了沈碧玉一眼,然后侧脸看了一下垂着脑袋的画扇,有些欲言又止地喊了沈碧玉一声:“妈……”
沈碧玉保养甚好的面庞上浮起一层不悦,她盯着画扇裙子上那块大大的污渍,没好气地说:“怎么,我都屈尊来这儿做保姆了,你倒还不愿意?”
这句话,她不是对自己儿子说的,锐利的目光嗖嗖地,直直朝神情颓丧的画扇射过去。
连年心想妈既然肯来替大哥照顾画扇,就说明她开始渐渐地接纳她了,哪敢再让画扇把她激怒,忙不迭地揪住画扇的胳膊,一边对沈碧玉说“我们去放书包”,一边推着画扇往卧室走。
直到走到了卧室门口,连年才反应过来,这一次,画扇居然没抗拒他碰她。
吃饭的时候,画扇安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她默默地扒饭,明明吃不了多少,却也没敢像以前在家里那样任性地把不喜欢吃的菜夹到爸爸妈妈碗里,安静得跟只小猫似的。
吃过晚饭,沈碧玉催连年回家,连年一个月以后有场小考。
可连年赖着不想走,画扇更是莫名其妙地怕他真走了,也不说话,只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时朝连年身上看一下。
连年和画扇四目相对,见她眸底隐隐有那么一丝畏惧之色潜伏着,不由得意起来,怎么样,这个时候知道他祁连年的好了吧?
他走过去,对沈碧玉撒娇:“我书包就在这儿呢,今晚住我哥家算了。”
沈碧玉本来不想让连年住这儿,奈何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她转身要走,然后又注意到了画扇裙子上的那块污渍,不由得秀眉一皱,低低咕哝一句:“真是的……脏死了。”
这一句,连年和画扇都听清了。
睡到半夜,连年起来上厕所,他一直躺在床上想白天发生的事,迷迷糊糊的。
推开洗手间的门,连年伸手往墙上一摸,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秒,墙角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就突兀地映进了他的瞳孔里。
“谁?”连年吓了一跳,声音有点儿高,墙角那个影子抬起头来,连年认出来了,是画扇。
画扇缩在墙角,小脸上挂着洗衣粉的泡泡,两只小手浸泡在一个大大的盆子里,揉搓着什么。
连年的目光在她脸上滞了一滞,脸上挂着泡泡的她,倒还像个孩子,其实……蛮可爱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年不由得有些窘,他错开视线,因为怕扰到沈碧玉,就随手关了洗手间的门,往前走了半步:“你在做什么?”
画扇却像是忽然回神,几乎是被抓到了什么丑事似的想要把盆子往身后拉,连年俯下身,眼疾手快地摁住盆沿,看了一眼就发愣了:“你自己洗裙子?”
偌大的洗衣盆里,画扇在洗的,正是白天她穿在身上后来被弄脏了的那条雪白公主裙。
其实……她哪是在洗裙子,泡泡和水洒了一身,倒像是在洗自己。
看着画扇绷紧了的小脸和苍白的嘴角隐隐透露出的倔强,再看了看她小小的身子上狼狈的样子,连年莫名地有些生气,他没好气地指了指一旁的洗衣机:“你干吗要自己洗?”
说完这句,他才想起来画扇才九岁,以前必定也是家里的小公主,怎么可能会用洗衣机洗衣服?
连年摸了摸鼻子,彻底蹲下身去,他看着画扇的小脸,想了想,然后说:“这样吧,你回卧室睡觉,我帮你洗。”
画扇霍地抬起眼睫,眼底闪过一抹吃惊。
连年撇了撇嘴:“你不想睡觉也行,不过你先出去。”
画扇没明白,怔怔地看着连年的脸。
连年眉毛倒竖,恼了:“我要上厕所!”
那一晚,简直是历史性的一晚。
祁二少爷第一次为女孩子洗衣服,发生在这一晚;祁二少爷发现自己洗起衣服来和九岁的画扇水平不相上下,也在这一晚。
他揉了好久,洗衣粉也倒了不少,可是那块黑色的污渍顽固极了,费了半天工夫仍像是长在裙子上。
连年一脸挫败感地叹气,看着画扇的脸,征求她的意见:“这条扔了,我再给你买,成吧?”
连年洗衣服的时候,画扇不肯走,一直就那么蜷在一边看着,这会儿听连年问她,目光还没来得及从连年脸上收回来,两人视线顿时撞个正着。
画扇小脸莫名地有些白,赶紧错开眼,连年倒没觉得有什么,继续追问:“扔了吧?我可洗不干净。”顿了一顿,他才觉得疑惑,“到底是谁往你身上弄的颜料,干吗要欺负你?”
画扇咬住下嘴唇,不说话。连年有些恼,用沾着泡泡的手去碰她的小脸:“我都帮你洗衣服了,你还不跟我说话?”
静了一会儿,画扇低声说:“我不说话。”
连年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什么意思,画扇抬起长睫毛,轻声说:“因为……我不说话,别人就生气了……”
连年哑然失笑:“谁这么霸道,你不跟他说话,他就这么欺负你?”
祁二少爷分明是忘了,就在前一秒,画扇不跟他说话,也把他气得不轻。
画扇摇摇头:“不认识……大家都叫他姚……姚班长。”
连年点了点头:“姚班长?明天我去见见他。”
不用洗衣服了,两人各自回自己的卧室睡觉,从洗手间里出来时,画扇在连年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只有三个字,说完这三个字,她擦过连年身边,静悄悄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客厅里的灯只开了一盏,见画扇关上了房门,小身影彻底消失,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连年扯了扯嘴角,随后不满地冷哼,多说一个字会累死吗?
第二天起来,画扇居然不见了。
连年从画扇空空荡荡的卧室里冲出来,问沈碧玉:“画扇呢?”
沈碧玉正在往面包上抹果酱,听见连年声音里居然带着几分焦急的意味,不由得秀眉一皱:“一大早起来就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谁接她走了?”
沈碧玉不悦地笑了一声:“来人我可不认识,说什么是她爸爸好朋友的儿子,挺年轻、挺英俊的,抱着她就走了。”
连年皱了皱眉:“没说做什么去吗?”
沈碧玉哼了一声:“做什么也是她的事儿,我要多问,你大哥怕是又要跟我犯脾气了吧。”
连年有些恼:“妈,她好歹是大哥交给你看着的,别人把她抱走你问都不问一声,万一丢了怎么跟大哥交代?”
沈碧玉本来就没彻底接纳画扇,就因为这么个“野孩子”连勇跟她翻脸,如今就连自己最疼的连年都胳膊肘往外拐,不由得怒气上涌:“跟他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本来就不是我们祁家的种,丢了也就丢了!”
“妈!”连年气得不轻,清秀的一张脸上又青又白,心底担忧着画扇会不会是被坏人抱走了,也在当地站不住了,抓起书包就往门外冲。
沈碧玉在身后喊:“哎哎,还没吃早饭呢你——”话没说完,连年已经消失了,沈碧玉眉眼里都是怒气,一跺脚:“真是怪了,一个个魔怔了似的,我们祁家是欠她的吗?!”
连年直奔画扇的学校,画扇不在,有一个小男生抱着书包站在教室里,老师正在追查是谁把班长的椅子弄坏了,画扇下落不明,连年也没心情看热闹,扭头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回到自己学校,连年拉住许远:“快快,跟我一起找你爸报案去。”
许远正和同学侃得天南海北,被连年这么一拽,不由得愣了愣:“报什么案?”
连年剜许远一眼:“画扇丢了!”
“小扇子?”许远一惊,跟着连年就往外跑。
去警察局的路上,连年给连勇打电话,许远给他老爸打电话。
挂了电话,许远对连年说:“我爸说把路口都堵住了,你放心,他们跑不远的。”
许远当真雷厉风行,也不管画扇是不是真的丢了,直接就言之凿凿地说发生了一起拐卖孩子的犯罪事件,求他老爸把各大路口都堵住。
连年正在跟连勇交涉,连勇一听画扇找不到了当时就急了,素来温文尔雅的大哥在电话那头吼得跟练了狮吼功似的,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会儿,连年也委屈:“这也不能怪我啊,也该怪她,谁让她什么人都跟着走,这不是找着丢吗!”
连勇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些,问连年:“来的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连年如实回答:“听妈说好像是画扇爸爸好朋友的儿子。”顿了一顿,他加了一句:“有这么个人吗?”
连勇说等一下,然后他好像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又对连年说:“可能有,护士说我把画扇带走之后有个年轻男人来医院找过她。”
听了连勇的话,连年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连年还是觉得应该去一趟警察局,没想到刚到了警察局门口,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衬衣牛仔裤的少年牵着画扇的手从警察局里走出来。
许远笑着迎上去,他是自来熟,跟谁都谈得来,即使是陌生人也没关系,等到连年走过去时,他已经和那个牵着画扇手的少年聊开了。
见连年走过来,许远自作主张地介绍:“祁连年,我哥们儿,小扇子养父的弟弟。”
身穿白衬衣牛仔裤的英俊少年笑了笑:“我是陆齐安。”
连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垂了眼睫看画扇:“你出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画扇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话,这边陆齐安已经替她接过话头了:“是我接她走的,我爸让我带画儿去见律师,顺便来警察局办一些手续。”顿了顿,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抱歉。”
其实,陆齐安和连年、许远年龄都相仿,可说不上为什么,他就给人一种久经世事的感觉,少年老成。
连年注意到陆齐安对画扇的称呼很是亲昵,不由得睨了画扇一眼。
陆齐安牵紧画扇的小手,对连年和许远欠了欠身:“我还要带画儿去见律师,先走一步了。”
许远皱起眉毛:“带小扇子见律师做什么?”
陆齐安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画儿爸爸的遗产问题,要交涉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