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爱情是互补的，如果像“跑男”一样，在衣服背后贴个标签，那么茫茫人海里，“脾气火爆”一定在找“柔情似水”，“成熟稳重”一定在找“天真烂漫”，“安静宅男”一定在找“热情少女”……
卷毛是我在杂志社的同事，我、他、美编张亮同一天进的公司，新人抱团，所以关系格外好。大家见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都猜试用期结束我们肯定都能留下，因为我们身上的部门特点太明显了。
就说去食堂打饭吧。卷毛作为广告部的代表，不停地和人聊天，无论是跟负责卖饭的厨师还是负责擦桌子的大妈，他都能聊上半个小时；美编代表张亮一心构思如何设计，整顿饭常常一句话也没有，也不关心别人说什么；而我作为文编部的代表则一直在观察邻桌的人点了什么菜，谁谁和谁谁闹啥别扭，谁谁和谁谁分手又和好了，我耳听八方，全能听到。
果真三个月试用期下来，我们全留下了。为了庆祝终于度过了每月只发一千八百块钱工资的苦日子，我们三个轮番请客，我请吃湘菜，张亮请吃川菜，到了卷毛做东，大家都说吃火锅。
就是吃火锅那天，我们才领教了卷毛的省钱本领。我们客随主便，可卷毛除了点了锅底和料碗，只点了有限的几个菜。我和张亮看一眼菜单都非常失望。那种心情怎么说呢，就像你抱着住豪宅的心态打开宾馆的门，却发现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光板床，就只有几堵承重墙。
就在我和张亮偷偷地短信相约一会儿吃完马上去吃炸酱面时，卷毛忽然贼溜溜地看了一眼服务员，趁其不备，从携带的大包里翻出一包土豆粉，迅速撕开下到锅底里，然后就是一包鱼丸，一包羊肉，一包切好、洗好的青笋片。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居然还有一包真空包装的脑花。
卷毛不光吃火锅省钱，唱K也是一等一地省。冬天衣服厚，只要他请客K歌，同行者都不用买水。他的男款包包和羽绒服内衬的口袋里都塞满了饮料，有一回分来分去少一瓶，卷毛挠挠头说：“不可能啊！”忽然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变戏法一样地从羽绒服的帽子里掏出一瓶来，震惊全场。后来我们养成个习惯，只要去K歌，清一色全穿有帽子的衣服，每个帽子里都藏着一瓶水。
卷毛在杂志社工作两年，向我们展现出来的省钱方法多如牛毛，哪家店打折，淘宝哪家店免费试用，连填问卷免费送西凤酒之类的消息他都知道。有一段时间，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向主编申请给卷毛开个专栏，名字就叫——省钱秘籍。
从其他杂志社跳槽过来的艾琳却是另一种性格。艾琳人送外号“月光女神”，她从不在食堂吃午饭，饭卡里每个月打进去的午餐补助都让卷毛给吃了。倒不是卷毛胃口大，一人可以吃两份饭，主要是他策略高，中午多打了饭，晚上下班前用单位的微波炉一热，吃完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艾琳写稿很棒，稿费拿得比工资多，一旦有同事撺掇她拿稿费请吃饭，无论是男是女，交情深交情浅，她都会请。
不只是我们这些同事，艾琳来后，连我们杂志社前公交站的乞丐都受益了。以前每天下班，我见到那位号称自幼得了绝症站不起来的大爷躺在那儿，都会跑过去放一块钱。艾琳来了后，这个习惯我愣给改了。因为有一回我和艾琳一前一后地放了钱刚想走，乞丐大爷忽然站起来了。他拉住我说：“姑娘，你给得太少了！你看你这姐妹儿多大方，你回回手，再给点呗！”我往大爷的破碗里一看，惊呆了，艾琳扔的是一张惨绿色的五十块钱。那一刻，我有生之年第一次萌生了创业的冲动——摆个破碗躺在路边装死尸多好，拼死拼活上班干吗？多碰见几个艾琳，一个月工资不就赚回来了！
艾琳很慷慨，但她并不是“富二代”，可能是她接触的“富二代”太多了，就养成了豪迈的做派。艾琳长得美，又能写文章，是“富二代”青睐的类型。她来杂志社后，每天下班，单位门口都会停着一辆奥迪A6。有一回卷毛从这辆车边闷头走过，对我说：“看见没？这货就是追艾琳那位‘富二代’的坐骑。”
我没心没肺地说：“太好了，艾琳马上要嫁给‘富二代’了！”
卷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惊，问：“你不会是喜欢艾琳吧？”
卷毛默默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才说：“吃人家嘴软。我天天拿人家饭卡吃饭，别的无以为报，回报点儿喜欢是应该的。”
听完这话我的心抖了一下，为卷毛的喜欢，也为这一眼望去明显没有胜算的暗恋。
卷毛倒是该干啥干啥。艾琳请吃饭，他就去吃。饭后别的桌都是两个男的抢着埋单，我们这桌却是艾琳挺着薄薄的小身板，与某个虚情假意抢着埋单的男生抢，而且每次都会赢。
我撺掇卷毛也去抢，卷毛将酒瓶里最后的几滴酒倒到杯子里，闷头喝掉，嘴里吐出一个字：“假。”
是的。卷毛很小气，但是他很真诚。所以有一天，大家又让艾琳请吃饭，卷毛接了话：“请啥请？天天让女人请算什么？都到我那儿去吃，正宗内蒙羊肉火锅，啤酒自理。”
说啥都不新奇，卷毛主动请吃饭最新奇。更新奇的是，卷毛的冰箱里居然真的冻着最正宗的内蒙古羔羊肉。
卷毛租的是老式的单元楼，厨房在向南的阳台上，虽然比较窄，但是特别亮堂。他将冻得和石头一样硬的羊肉拿出来，放到光洁的小菜板上，费劲地切成大片。姑娘们挤在水龙头边，洗菜洗盘子。日光从窗户跑进来，空气里都是温馨的味道。
我们都注意到这个厨房的特点——特干净，又特节省。煤气灶的旁边放着一排取代佐料盒的饮料瓶子，果粒橙装着盐巴，康师傅装着味精，芬达装着五香粉，连米和面都被装到瓶子里——不过是超大的矿泉水瓶子。
艾琳狐疑地问：“卷毛，你确定没有女朋友吗？”
卷毛一边切肉片一边漫不经心地答：“我是穷鬼，没有姑娘稀罕。”
艾琳笑了一下说：“那可不一定。”
这句“那可不一定”让卷毛愣了，切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欢快地响了起来。我眼观六路，看到这一切，忽然有了很大的信心。说不定卷毛还是有机会的，万一艾琳不喜欢奥迪A6而是喜欢日光厨房呢！
那顿饭后卷毛积极了好多，经常有意无意地给艾琳带早饭，还会下楼从邮递员手里帮艾琳收稿费单——即使艾琳不在乎钱，但她还是发现了一个奥秘。
“卷毛，自从你帮我收稿费单以后，稿费好像越来越多了！”
“当然。以前小杂志转载你的稿子，你从不打电话索要稿费。我现在没事就看书、看报，看到有人转载你的稿子不给钱，我就打电话去要。”
艾琳没说话，看着卷毛笑。
我也看着他们笑，在我看来，他们有戏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卷毛真正的机会出现在奥迪A6劈腿之后。艾琳无意中看到了奥迪A6与某姑娘的暧昧短信，眼里不揉沙子她直接与奥迪A6大吵一架，分了手。
很长一段时间，奥迪A6都没在门口等艾琳，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在卷毛的要求下，有几天，我和张亮每天都给他递个向艾琳表白的方案，但我们两个常因为想法不统一而打成一团。
我说：“一定要送花！”
张亮说：“啥也不如跪地上磕头！”
我说：“一定得有戒指！”
张亮一声冷笑：“你杀了卷毛得了，要钻戒就是要他的命。要我说，不如直接上去拿剪刀剪掉她衣服上的第二粒纽扣，那些日剧里都这样演，这叫定情信物。”
吵来吵去，我们也没想好怎么办。卷毛更是一头雾水，只怪我们编辑部的策划和设计部的设计不给力，让他这个广告部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时奥迪A6的表白却来了。奥迪A6去云南出差，想来想去，不能忘记艾琳的好，于是决定浪子回头，低头认错。他在那个玫瑰比白菜便宜的地方，豪迈地买了一万朵玫瑰，并奢侈地空运回西安。
快递员开了一辆小卡车走在给艾琳送花的路上，一路走一路香，路边不时传来姑娘们的尖叫：“看！那么多玫瑰，哇塞！”
整个杂志社都轰动了。姑娘们簇拥着艾琳往卡车旁边走，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对艾琳的羡慕嫉妒恨。有个小女生竟然看哭了，边擦眼泪边说：“谁要是对我这么好，让我为他死我都愿意！”
作为女主角，艾琳自然美疯了，报电话号码、签单。但是玫瑰花刚卸两三箱，艾琳就觉悟了——玫瑰花不能卸在杂志社。
作为她的密友，我只好与她一起请假，跟着花车往她家走。我们两个姑娘加一个送货员，一箱一箱地将一万朵玫瑰搬进她那五十多平米的小屋。于是玄关处是花，客厅里是花，厨房里是花，厕所里还是花。
最后一箱玫瑰搬进来后，门一关，我俩直接累瘫了。
我喘着粗气，说：“艾琳，原来被人送一万朵玫瑰花就是这滋味啊！我招谁惹谁了，等这花枯了，往外搬的事，千万别找我！”
艾琳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说：“我都后悔签收了。不如把卷毛叫来，男人劲大。”
一提卷毛，我立刻自责了。我是卷毛那一派的呀！看到这么多玫瑰怎么就晕了头，竟跟在敌人的队伍里瞎美。
为了对得起卷毛，我赶紧补救说：“所以啊，富贵奢侈的日子是累人的，倒不如一个铺满阳光的日光厨房实在。”艾琳没说话。
两天后，奥迪A6从云南回来了。那是个周六，我、张亮、卷毛全在艾琳家往外搬花。花没什么不好，只是太多太香了，熏得艾琳胸闷气短，睡不好觉。
为了回报我们的辛苦，中午奥迪A6非要请吃饭。结账的时候，可能艾琳觉得扔了他的花不太好，于是站起来抢着埋单。结果，像往常她与男同事抢埋单一样，两个人开始推推搡搡。奥迪A6认定艾琳已经回心转意了，所以手脚开始不安分，不顾艾琳的反抗，一只手把她一拉一抱，另一只手抓着几百块钱递给收银员，让人家抓紧结账。
不知为啥，吃饭时卷毛还非常认怂，此刻却忽然恼了。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将奥迪A6手里的钱一接，劈手扔到他脸上，然后快速拉过艾琳，稳稳地拉回自己身后。等粉红色的钞票从奥迪A6的脸上落下去，卷毛一只手已经指到了他的鼻子尖。
“有钱了不起啊？请我们吃一顿饭，就能借机占我女朋友的便宜啊？告诉你！劈腿男，哥早就看不爽你了，没早修理你，是你丫运气！”卷毛像个爆发的炸弹，刚才搬花把他的白T恤弄得脏兮兮的，整个人看起来须发皆张。
奥迪A6反应过来，很恼怒地说：“你有病啊？”
卷毛二话不说，抄起一把凳子。他还没打下去，张亮却一边挽袖子一边狠盯着奥迪A6，走过来说：“怎么着？你有药啊？”
见我们人多，奥迪A6直接认怂，一边往门口溜，一边说：“好好好，今天哥让着你们，你们等着瞧！”走出门口，想想不甘心，回头又气呼呼地说，“你们有病啊！”
这回大家都笑了。我、张亮、卷毛、艾琳四个人齐刷刷地回敬他：“怎么着？你有药啊？”然后卷毛将手里的凳子猛地朝他扔了过去。奥迪A6见他来真的，屁滚尿流地上了他的爱车，绝尘而去。
那天是卷毛请的客。艾琳一直崇拜地看着他掏钱包、给钱、装钱包，并自觉地将自己的小手塞到他的大手里。回家的路上，艾琳和卷毛甜蜜地笑，牵着的手晃啊晃。我和张亮马仔一样地跟在后面，一会儿蹿起来打路边的梧桐树叶子，一会儿怪叫，一会儿大笑。
我至今想起这个画面还会不自觉地微笑，好像最美的时光都定格在了那一刻——最鲜嫩的爱情，一条充满欢喜的马路，梧桐树叶子间透过的细碎阳光照耀着潇潇洒洒、青春作伴的朋友。
当然，鲜嫩的爱情也会老，最深的挚爱也会吵，作为互补的情侣，他们经常会吵架。
艾琳去一站路之外的菜市场买菜，打车去打车回，卷毛觉得她不会过日子。
卷毛卖掉了艾琳的追求者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很生气。
但是这些小磕小碰从不能妨碍他们在一起，伴着时光，他们渐渐长成了彼此的样子。
杂志社效益不行了，张亮中了大奖，携带巨款去成都创业。卷毛也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因为应酬增多，没有多少时间陪艾琳，就用钱去补。艾琳生日他送钻戒，恋爱纪念日他送韩国游，连艾琳父母的生日他都铭记在心，不是送补品，就是送化妆品和名酒。
艾琳却谨小慎微起来。她出去吃饭是团购的；出门如果不开车，就用打车软件坐顺风车，因为这样比打车便宜；连给乞丐大爷的钱她都保守了，我依旧给一块，她却只给五毛；有一回她还告诉我买化妆品的秘密，那就是找海外代购，买小样，多买几件就和正品的量差不多了，但是价钱要便宜一大半。
卷毛和艾琳是我们这群朋友中第一对结婚的人。后来艾琳生宝宝的情形比较凶险，剖宫产后，可能是麻药的作用，她一直昏迷着，醒来了也神志不清，吵着闹着要喝水，任谁也沟通不了。
做剖宫手术后不排气是不许进水、进食的。卷毛看着睁着眼睛说胡话的艾琳，急得差点儿白了头。后来他将一瓶矿泉水放在艾琳的旁边，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指着自己骗艾琳说：“艾琳，我没和你说，其实咱家特别穷。你看一家人就这一瓶矿泉水了，你要是喝了，我和宝宝就要渴死了。你乖，只喝一点点，好不好？”
艾琳睁着依旧神智不清的眼睛看了看卷毛，又看了看宝宝，竟然点了点头。卷毛顿时眼圈红了，拿蘸水的棉签去擦艾琳干裂的嘴唇。
艾琳可能真的是渴急了，感受到湿润的棉签移过来，竟像婴儿寻奶一样将棉签一口叼住，如饥似渴地吸住不放。卷毛毫无准备，棉签都被咬脱手了。他心里特别不好受，正想着爱咋咋的，就给艾琳喝上一小口，艾琳却忽然松开嘴。她用神智不清却无比纯真的眼神看着他，竟然笑了一下，懂事地说：“好了，我喝饱了。咱家穷，只有一瓶水，剩下的留给你和宝宝喝。”
卷毛一下子就哭了，万分感动加上长久以来着急艾琳的身体，所有感触齐聚心头，令他一屁股坐到病床旁边的地板上，张大嘴巴，哭到肝肠寸断。来看艾琳的朋友看到这个情景，没有不跟着落泪的。
我想起前段时间与艾琳的对话。
“艾琳，卷毛大方了，你却小气了。为何现在这样省钱啊？难道女人长大了，都懂得过日子？”
大着肚子的艾琳歪头想了一会儿，愉悦地回到我说：“我是这么想的，卷毛拼命赚钱就是希望让我和宝宝过好日子。我省一点，他就能闲一点，也就能有更多的时间陪我啦。”
艾琳苏醒是在三天后，她死活不记得自己舍不得喝矿泉水的事。但是没有关系，卷毛记得就可以。
两个人在一起，表白只是敲门砖，让爱情最长久的方式就是一路走一路记住彼此的情意。
卷毛和艾琳过着幸福的生活。在茫茫人海里，“脾气暴躁”依旧在找“柔情似水”，“成熟稳重”依旧在找“天真烂漫”，“安静宅男”依旧在找“热情少女”。
找到了，大家便欢乐地在一起，“脾气火爆”变得“柔情似水”，“成熟稳重”偶尔也“天真活泼”，“安静宅男”也逐渐爱凑热闹。
时光里，我们长成彼此的模样。
这些，都是爱的魔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