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旦回到现实,我依旧是个对体育完全无感,看到各种球类就头晕的“科研宅女”。大学时曾经因为选课系统失灵被迫选了篮球课,结果考试时只得“贿赂”体育老师一份圣诞小礼物外加插科打诨才得了70分。后来出国读书,更是身在一个NBA强队所在的城市依旧保持对篮球不闻不问的习惯。还记得当年被人拉去看NBA半决赛,全场都在兴奋呐喊的时候我由于连续通宵赶论文而体力不支,结果在比赛最紧张的时候我却睡得死死的。
可想而知此时站在场边中心位置的我是多么无助与无奈。我的视线完全无法集中在那颗球上,也根本跟不上啦啦队的节奏。
倒是边上的汪露露看得很是投入,一会儿喊一句“快攻”,一会儿又来一句“防守”,看来她是已经完全投入到赤木晴子的角色里去了。
不过就算我对篮球再白痴,也还是看得出我们班打得很辛苦,全场的气势都倒向对方那边了。
我也不得不承认,苏漓这小子打球的时候确实好帅,不仅先天具备身高优势,行动起来也十分敏捷。可要命的是,这家伙每进一个球,就要冲我这个方向看看,然后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得意笑脸,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身边的小雪也察觉到这一点,不停地用胳膊肘捅我:“未央,那个大帅哥总是朝咱们这边看!你说他是在看谁?”
“我哪知道?看你吧,你今天穿的裙子这么好看!”我半开玩笑地搂了一下小雪的腰。
“得了吧,别胡说了,他怎么可能是看我!肯定是看你啊!”小雪粉扑扑的脸上带着一丝少女的扭捏。
我看到她这表情忍不住想笑,一转头却发现苏漓又进了一个球,冲我咧嘴笑,我急忙假装没看见,扭过头去。
可没想刚扭过头却又看到左侧一直沉默的杨逸,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我深刻地体会到,这绝对是嘲笑!我本想开口损他两句,可是碍于比赛进行中,只得低头作罢。
当我再次抬起头看向赛场上的时候,目光又与冷冰冰的宋齐撞个正着。他那眼神犀利得跟把刀似的,仿佛想要把我这个不好好看比赛还投敌叛国的“祸水”千刀万剐了,惊得我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候,杨逸忽然站起身,冲裁判比了一个手势,于是比赛暂停,双方球员都回到各自场地,汪露露及时为大家递上了毛巾和矿泉水。
看到杨逸走过去和几个队员一起嘀咕着什么,我没兴趣听,便拉着小雪准备闲逛一下,刚要转身却被宋齐一把拉住。
“叫你来是给乔苒加油的,你怎么一点积极的作用都起不了,反倒坏事呢!”宋齐的语气好像严厉的私塾先生。
“我怎么坏事了?我来不来,给谁加油,关你什么事啊?”本人生平最忍不了被人摆布,于是面对一脸责备的宋齐也爆发了。
“哎,你们这么激动地聊什么呢?”乔苒总是在适当的时刻出现,带着一脸平和的笑容。
宋齐看看乔苒,又冷冷地看看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未央,你别跟他生气啊,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真的。”乔苒看到宋齐走远了,温柔地说。
这家伙果然什么都知道,于是我又一次对他装糊涂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拉起小雪便打算开溜:“走,咱们四处逛逛去!”
我就这样拖着小雪头也不回地离开球场,可没走几步,小雪忽然停住:“未央,咱们还走啊?比赛马上开始了。”
我这才注意到小雪眼神里隐藏的一丝焦急,想想觉得自己真没出息,负气逃走还得拉着小雪陪我,明明都已经是大了十岁的人了!
“你还想继续看比赛啊,那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随便转转。”我知道她还有放不下的一个人,她想继续看比赛。
“嗯,那我回去了啊,你也别逛久了早点回来吧,不要在意宋齐那个浑蛋了。”小雪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回了篮球场。
我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只美丽的小蝴蝶正翩翩起舞,我知道,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飞向那朵最美的花了。可是,那朵花真的属于她吗?十年后的事实告诉我,不是,绝对不是。可是我该告诉她吗?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漫步,脑子里空荡荡的,不愿再去回想刚刚的一切,只觉得无聊。这么在意别人的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也是高中生这个敏感的青春阶段的一个显著特征吧。
我独自穿过空荡荡的草坪,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教工宿舍后面的小花园,一团团紫色的丁香花正开得浓艳,淡淡的甜味混合着其他植物的清香,随着微风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
心刚刚静下来许多,耳朵里却传来了一阵拍球声。我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循着声音走过去,才发现原来小花园后面居然有一个很小的篮球场。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穿着深红色的运动T恤,正在篮筐下运球,边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
那男子一边运球一边利落地转了一个身,仿佛绕过了身旁无形的防守球员,随即纵身一跃,手中的球便顺利地进了球筐。坐在一旁的小女孩不停地拍手叫好。
我正对眼前这一景象瞧得出神,却突然反应过来落入篮筐中的球弹在地上,正向我的方向滚来。
我有点尴尬得不知所措了十秒钟,然后理智告诉我应该把球捡起来还给他们。于是我抱起球走过去,站定,却惊呆了。
站在我面前的,穿着红色体恤的,帅气投球的男子,竟然是——程枫老师。
4.
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他高挑的身材,线条精壮,脖子很挺,脸颊棱角分明,眼眶很深,宽宽的双眼皮,睫毛浓黑,眼睛里好似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缓缓地流动,皮肤很好,白皙里带着些许健康的小麦色。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红色长袖T恤,袖子随意地挽起,黑色运动长裤,双腿笔直。
这是怎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啊!
看着眼前的程枫,应该说是十年前的程枫,我不禁感叹起来。又想起他临终前我们去探病时的憔悴模样,明明只差了十年,怎么就这样从一个温润如玉的英挺男子变成了风烛残年的病人了呢?千思万绪一下子向我涌过来,百感交集之后竟汇成一股强烈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行,我不能哭,这样太没逻辑的举动,眼前的程老师肯定不能接受。我要忍住。
我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露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笑容。
“程老师兴致这么好啊,周末还来学校打球。”开场白总是要有的,虽然这话怎么听都实在是觉得敷衍。
“呵呵,看着天气不错,就带笑笑来学校运动一下,我在教她打篮球。”程枫也露出了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回头看了一眼笑笑。
原来他是带着女儿来玩的。我看着站在一旁的小女孩,她有着她父亲一样的眉眼,圆圆的小脸蛋上泛着粉扑扑的光晕。
于是我拿着球走过去,递给她,笑着问道:“你会投篮吗?”
笑笑接过球,眨了眨眼睛,带着稚气的童音说道:“当然了!我投得可好了!”
“哦?那你给姐姐投一个球看看吧!”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笑笑,多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啊,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呢。
于是我又不自觉地想到读大三的时候,我在准备出国的英语考试,笑笑也正要准备升初中,于是我自告奋勇地跑去给她当家庭教师辅导英语。那时候的她已经长得很高了,像个小大人似的臭美。后来大学毕业,我出国留学,笑笑也进了重点初中,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等我回国之后,再见到她,她已经完全是一个大姑娘了,就和现在回来之后的我一样大。
十年的时间,刚刚好够一个小女孩长成为花季少女,也刚刚好够一个花季少女长成为摆脱掉青涩的成熟女人。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笑笑已经拿了球摆好姿势准备投篮了。我看着她那么小的身体,却带着惊人的自信和娴熟的动作,惊讶中也开始觉得有些惭愧。
砰!那颗球被笑笑用力地抛出去,毕竟是小孩子,只见球在飞向篮筐的途中到达了抛物线的最高点,然后对称地走完了抛物线的另一半,砸在了地上。
“哈哈!”站在一旁的程枫笑着走过去,捡起球又递给笑笑,“告诉过你了,不要用蛮力,怎么又忘了?是不是太想要在姐姐面前出彩了?”
“才不是呢!”笑笑噘了噘小嘴,有点不开心地说道。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笑笑已经投得很好了,比姐姐强多了,等你再长大一些肯定能投进!”我赶忙笑着打圆场。
“夏未央,你不会打篮球?”听了我的话,程枫忽然转向我,眼中带着笑意问道。
“哎呀,根本不会,我天生少了运动这根筋,嘿嘿!”我有点尴尬地扮了个鬼脸。
“哈哈,哪有的事,只要想学肯定学得会,你长得又不矮,应该好好学学篮球,这样身体也会健壮一些,就不会总晕倒了。”程枫的语气认真中透着一丝关切。
“嘿嘿,程老师说得对啊!”我这话说得真是连我自己都觉得心不在焉。
“姐姐,你也投一个吧!”笑笑忽然把球递给我。
“这……”我迟疑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哈哈,对,夏未央你也投一球试试吧!”程枫鼓励着我。
“可是,我不会啊……”我心中百般无奈,我从小到大就没正经投过球。
“没关系,我教你!你就这样,一只手掌托着球,另一只手轻轻地在侧面扶住,投的时候膝盖用力,用这只手掌把球顶出去。”程枫一边比画着,一边矫正着我的投球姿势。
就这样,我心中带着无数的怨念,大气也不敢喘地摆了一个所谓的标准投球姿势。唉,我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刚刚脱离了一个篮球场,又闯进了另一个!上一个只用看就好了,这一个还要亲自投球,早知道我就乖乖在那儿看球赛了。
“好了,记住,不要用蛮力,跳起的时候用手臂把球顺势送出去。开始!”程枫发出了最终指令。
我顺着他的指示弯曲膝盖纵身一跃,跳起的时候,胳膊伸直把球扔了出去。看着那颗球离开我的双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我心里暗暗想着,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好,进不进无所谓了。
那颗球砸在球筐上,然后在上面转了一圈,掉进了网,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进了?居然进了?我人生第一次正式的投球,居然进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胜利快感袭来,我激动得大喊起来:“进了!进了!我居然真的投进了!”
“哈哈,我就说嘛,没正经试过怎么知道不会呢!”程枫也大笑。
“谢谢你,程老师!我太开心了!居然、居然真的进了!”我无比兴奋地和程枫击掌欢呼,随即抓住那只大手,雀跃得像只兔子。
他的眼神稍稍顿了一下,但是依旧大笑着配合我,好似完全没有介意。
可是当我头脑里的热度如烟花般消逝之后,便感觉到一种实际的触感流入掌心。程老师的手是那么宽大,那么温暖。
消失的理智瞬间跑了出来,于是我赶忙松开他的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跑到笑笑的身边和她击掌,然后继续装作开心地欢呼,却始终不敢再次回头看他。
“啊,未央,原来你在这儿啊!”身后忽然传来小雪的声音。
我站起身,回头一看,小雪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程枫,她有些吃惊,但马上礼貌性地说了一句“老师好”。
“怎么了,小雪,这么着急?”我隐约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感。
“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宋齐和苏漓他们打起来了,比赛都中止了!”小雪着急地拉起我就要跑。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打着比赛还能变成打架?不过一想到宋齐那张充满怨念的脸和苏漓一副欠揍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两人会打起来也不足为奇了。
就在我整理思路研究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小雪拉着狂奔起来了。
不行,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我回头看到程枫依旧站在原地,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隐隐地感到一丝不舍。他身旁的笑笑刚捡起球,有点茫然地望着我们。
“小雪,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我完全不顾死命拉着我狂奔的小雪,挣脱开她的手,急匆匆地说。
小雪有点诧异地站住,望着我,却什么也没说。
我没有理会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过身大步向程枫跑过去。
程枫见到我去而又返,似乎有点吃惊,却没有问任何话,只是静静地等着我开口。
“呵……”我喘着粗气,然后珍惜地看着眼前这个好似融入到风景中的男子。
“程老师,那个,篮球真的很有趣。要不,下周这个时候,我是说你如果再带笑笑来玩的话,可不可以算我一份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勇气,居然就这样说出了想说的话。
“哈哈,当然可以啦,难得激起了你对篮球的兴趣呢!那下周还在这儿,我继续教你打篮球。”程枫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丝毫为难的表情,笑得那么开朗。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体内所有横冲直撞的情绪一下子都安静下来,是一种踏实的感觉。
“好,那下周这个时候,不见不散哈!”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带着满意的笑跑开了。
下周这个时候,花儿会开得更灿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