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忧的‘夏’是妈妈的姓。其实,她的父亲姓端木,他还活着,但她却坚持改了母姓。她连父亲的意见都没问,因为她知道他压根一点也不会介意,他很可能早已忘记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父亲有时会回到她和妈妈住的豪宅里处理一些公事,但从不会留下吃饭和过夜。他要回的是另外一个家。
在夏忧的眼里,她的父亲几乎已经死了,他差不多已经抛弃了她们母女俩——连接她们之间的纽带可怜的只剩下金钱。
她知道,父亲也曾经爱过母亲,最起码是口头上的山盟海誓——在母亲曾是个绝美的少女时。但是现在,他的甜言蜜语和温情暖意都只对着另一个家里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的情人,他们好像也有个女儿,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只是在很偶然听到喝醉酒的妈妈提起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关心那个男人的事,他怎么样,做些什么,与她无关,且常常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笨到去恨那个男人,恨除了会让自己前进的脚步变慢之外,再没有其它用处。
大概是从她终于认清家庭形势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便只剩念书两个字。她拼命的想让自己变强,只有强大,才能有独立的资本,才能将自己从当下家庭的牢笼中解救出来,不用再遭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16岁时,她以全国第一名的颠覆性成绩考入国内最著名的华林私立高中。这所学校的天才很多,他们可以不用每天端坐在那里用功念书,也可以在大考中取得不错的成绩。而夏忧很清楚,她不行,她自知不是天才,也不能满足于Just‘不错’,她的世界,就是要赢,她不想输给任何人,也不想依赖任何人。
身边同学很多都恋爱了,她却只是一门心思埋首课本,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便对恋爱再不抱任何希望。她初中时的好友,和男朋友发生关系后因为没有所谓的落红而被甩掉,后来女孩伤心过度自杀了。从那时候起,她便深刻的了解,男人是有处女情结的,而她却经历过一些在别人眼里可能算是十分不幸的事。
她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天是她十五岁生日,她和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往家走,像她这样不好打扮,永远将自己用老土的学校制服包裹起来的女生,一向是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可是,就在那天,当她途径一个走了无数次的电话亭时,却被人用力掩住嘴巴一下拉扯进去。
伴随着急切粗喘的话音传来:“我很难受——”,她感到腰带被人蛮横的扯开,接下来是制服裤子,然后便是——在她的脑筋还没运转过来时,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疼从身体某处恁地传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识捶打面前的男人,由于昏暗的光线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孔,她只知道他的力气很大却不壮实,因为当她捶打他后背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背部很硬实、瘦削,他的个子很高,此刻他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整个人显得急切难耐又痛苦,他将她禁锢于他的身体和电话亭的玻璃壁之间,和她的身体紧密贴合,他的身体异常灼烫,湍急的汗水都将他的后背浸的湿透了。
她知道她遇到了一个饥渴的男人,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吧?让她注定了无法去相信男人也是会真心对待感情的,他们都是动物,只是动物。她终于减缓了捶打他的力气,她知道事已至此,反抗并没有什么用,即使她真的能将他推开,她的清白之身也不会回来了,在她无力的挣扎之间,她隐约从男人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淡淡的香草味道。
这样纯洁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强奸犯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痛得产生了某种荒谬的错觉。
当男人离开她身体一瞬,趁着他的片刻松懈,她一把推开了他,强忍住巨大的痛楚,夺门而出,对方很快反应过来,扯住她的袖口,她使出全力甩脱了他,之后头也不回的冲进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从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的少女时代便以这种‘特别’的方式结束了。她怕自己怀孕,于是绕道去买了紧急避孕药。药店老板看到她还穿着中学的制服,一开始并不卖给她,后来她给了他500块钱,他终于禁不住诱惑,把药拿给了她。吞下药的瞬间,她突然有点明白,妈妈为什么即使那样也舍不得离开爸爸,有时候,没有男人,有钱陪伴也会过得比较开心吧?虽然,她其实觉得妈妈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回家之后,她发现自己制服袖口的扣子掉了,她想到估计是刚刚和那个男人拉扯时弄掉的,她有些惋惜,那是一颗刻有‘天讯’校徽材质特殊的纽扣,不可能找到个一模一样的,于是,她便从小学制服上拆下个颜色看起来差不多的纽扣缝了上去,完工之后,她很满意,只要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件事之后,她变得更加闭塞了,甚至于患上了轻微的异性恐惧症。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原本她也没兴趣和男生说话,她只想再多作一本习题集,这样才能有绝对的把握拿到期末考试的第一名。
班上女孩子都在议论着感兴趣的男孩,她虽然从来不参与,却不能做到真的充耳不闻,因为她们谈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让她想听不到都不行。总被她们谈起的话题当属——现在的最受欢迎的人气模特雪彻也在她们学校,只是这个神秘的偶像从来都是神出鬼没,根本没有什么人真的见过他。她也知道这个人,原因是他实在太红,只要你仍在生存,便一定能从某一种渠道知晓他的存在,他是那种无论出现在何处,惊鸿一瞥之后,便让人难以忘却的人。
而她,却只是由这样的谈话中感受到,这所贵族学校究竟有多么的以貌取人,学生会的干部们清一色都是俊男靓女,尤其是以现任的体育部部长秦轁外形最抢眼。秦韬从来不谈自己的事,但学校里有不少学生都见过他从一辆停在学校附近的加长房车里走下来,可想而知大概是哪家大集团的太子爷,于是这所贵族学校的女生们便对触手可及的秦轁更加的着迷了。他是全学校女生的偶像,她们常拿他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气模特相比较,热烈谈论着两人究竟谁更帅、谁更有魅力。但是,因为大家根本见不到雪彻本人,所以近水楼台的秦轁便成了全学校女生急欲争抢的对象。
而这样有些带着施舍意味的关注,或是退而求其次的感觉,让生性骄傲的秦轁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也十分不服气。对雪彻,也便多了一分介意和关注。
夏忧却对她们谈论的对象不感兴趣,就像大家对相貌平平的她不感兴趣一般。在她眼里、心里,在意的异性,只有那个上学期末才转来他们班的凌胥。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令她无法超越的人。在高一临近期末时,他以有史以来最高的入学成绩插班到了夏忧所在的精英班,之后又以令人惊叹的全部六科满分的大满贯分数在随后几天进行的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中取代了她迄今为止一直保持的榜首位置。然而,在精英班中喧腾起的惊讶完全是短暂的,凌胥典型的四眼书呆子和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很快便浇熄了大家最初的殷切关注,他沉闷少语、木讷难亲近的个性亦让大家迅速的将他确定为怪胎,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多作接近。但夏忧却完全无视大家的态度,仍然一如既往的对待他,虚心的向他询问自己不明白的问题,同时把他视为自己要努力超越的对手。
因为夏忧对凌胥的态度,让原本就因为穿着土气、相貌平凡而被大家排挤的她更加被当成大家讥笑和挖苦的对象。尤其是那些一直以来不甘心趋于二人成绩之后的优等生们更是借题发挥,故意用恶毒的语言重伤他们。还有人恶劣的散布着谣言,硬是将他们凑成一对,甚至画了丑陋恶俗的漫画在学校里到处张贴。
夏忧却对这样的状况无所谓,她内心很淡定,目标亦很明确。
某天,放学后。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这样对大家都不好。你的那些问题,考试中根本不会考到。”凌胥头也不回的提着书包快步向前走着。
夏忧辛苦的一路小跑紧追着前面的男生,他别看人长得邋遢又没看头,身材却着实很修长,即使总是龟缩着背脊,也还是能看出高挑纤细的骨架。此刻,他仗着人高马大,腿又长,加上还是大步向前快走,让她即使是跑着也跟得十分费劲:“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她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
他突兀的停下,转身:“我有说自己在意吗?我是男生,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你毕竟是女孩子,被那样的流言重伤,如果大家当真了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她及时在他身前刹住脚步,险些扑进他怀里,狼狈的稳住身体,扶了扶因为剧烈运动而滑下鼻梁的眼镜,瞅着他一本正经道:“我都说不在意了。你到底还帮不帮我讲题?”
他也无奈的扶了扶眼镜:“你干嘛要那么用功?”
她转了转躲在镜片后明亮的眼珠:“我又不像这里大多数的孩子那样那么有钱,所以只有用功读书,以后才能找份好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啊。”
他愣了下,有些意外的点点头:“真是平凡的愿望,却很真实。”
她微微迟疑,调高眉梢试探的问:“你相信我说的话?”
“为什么不信?”
她抿住唇瓣点点头:“也对,我看上去本来就像是那么平凡。”
他却突兀的摇头:“不,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平凡,你的身上有一种让人惊叹的能量,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觉得耀眼。”
夏忧因为他的话而心跳有些加速,这样的感觉让她陌生,她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如果他的意思确实是在夸奖她的话。她分辨不清他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神中透出的信息:“是吗?我自己一点都没有发现。”她含混的回应着。
“嗯,旁观者清。”他状似随意的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她却下意识的躲开,对于男人的触碰,她本能的畏惧、抗拒。哪怕是面前这个从一开始就是由她主动接近的男生。
她的动作让他从根本是有意的试探中得到答案,原来,还以为她会有什么不一样,看来,也不过是个以貌取人的女生罢了,虽然和他走得近,却不过是看中他的成绩,觉得他能够帮助她,但也仅此而已,根本没有打算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多迈出一步,即使有了那些以假乱真的流言蜚语,她仍是如此的理智和现实。如果现在是秦轁对她做出同样的事,她应该会满心欢喜的接受吧,即使拒绝,也大概只是欲擒故纵罢了。
他突然为自己无聊兴起的试探举动感到诧异,确实,她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和一般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样,虽然是平凡家庭长大的孩子却自强不息,而且不会被周围人的意见影响,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勇往直前,那种专注的热情令他觉得欣赏。
的确,他是有些欣赏她的,但是,也仅仅只是欣赏罢了。
其他的全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他不想让她过多接近他的世界,那样会破坏他刻意建立起的保护伞,也许让别人太过接近会给他带来意料不到的麻烦。在这所学校里,他只想利用叔叔为他创造的安全身份专心念书,不想因自己原本特殊的身份而被无聊的人骚扰。他能用在温习上的时间不多,所以要抓紧有限的每一分每一秒。
想到自己常常被大家戏称为‘幽灵学生’,他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般隐秘的笑了。
很可惜,这样的邪佞笑容被完完全全的庇护在厚重脏污的镜片后面,令夏忧即使盯着他的脸,也完全没有一丝察觉。
放学时,秦轁无意间在教室门口听到了女生们的对话。
“那个夏忧,还真的是个怪胎,我问她觉得秦轁还是雪彻比较帅?你们知道吗?她居然像个呆子一样的问我谁是秦轁。我真的很惊讶她怎么会连同班同学都不认识。我想,能入的了她的法眼的,大概也只有我们班那个书呆子男凌胥了。”
接下来便是女生们刺耳的讥笑声,他厌恶的蹙了蹙眉,转身离开。他一向都认为自己的魅力是没有女生能够抗拒的,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那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古板女孩彻底无视了。当下,那窝藏在心间的愤愤不平竟似愈演愈烈了……
于是,在这之后,他便想尽办法在夏忧面前出现,不信凭自己的外形和条件会真的被她视而不见。可是,他确实仍是完全被她无视。
他几乎怀疑她的视力有问题,搞不懂她为什么宁可忍受和那个又丑又邋遢的凌胥常常待在一起,即使被传播了那样不堪入耳的传闻也毫不在意,却完全的将他这个被学校全体女生视为梦中情人的天之骄子视作空气?
他不得不自我安慰的说服自己,她一定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她这样做,只是在欲擒故纵罢了。
凌胥放下手中的书本,抬眼瞅了会儿坐在他对面的夏忧,终于开口问道:“最近那个秦韬追你追的很紧?”最终,他也没能摆脱她的‘穷追不舍’,现在他们已经成为‘学友’,放课后时常在一起温习功课,不知不觉的,念书时有她相伴对他来说仿佛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
“追?”她晃了晃头脑,一时有些从眼下书本中的习题上转不过味儿来。
“他不是在追你吗?”他随意的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涂画,像是在遮盖着某些真实的心情。
脸色遽然一窘,她急忙撇清:“才不是你想得那样呢。他只是不甘心自己竟然被我这样的女生无视。”
他停住手中的动作,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你这样的女生?你觉得自己是怎么样的女生?”
她稍稍思索:“嗯,平凡的相貌、平凡的家世,总之就是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她脸上是全然认真的表情,倒像是仔仔细细思考后得出的答案。
他却轻轻摇头:“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你的努力让你显得格外耀眼。”
此刻,即使是有着缜密阻隔,她依旧能感受到那两道探究的视线,不由得规避他的目光,垂下眼睑:“但是却只是一瞬间的惹人注意,却不能引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