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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这一年的三月尾端,冰雪开始逐渐融化。

鼎新苑中第一朵桃花盛开的时候,边关且黎城送来战报,几个外族因为不满高压统治,已经结盟,公然反抗。消息传进皇宫,泉帝勃然大怒,要求边关立刻出兵剿灭叛乱部族,以儆效尤。

这一决定,却几乎遭到了全部臣子的反对。

泉帝更是震怒,病倒了数日。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时光草草进入四月,风吹花动,早春时节最好的光景,泉帝却看不进去,整日躺在床上,话也不肯多说。恰逢供奉先皇的太庙重新修缮,此事自然是落到了漓月阁,苏幻风整日忙碌于太庙,竟然人影也见不到。

岱岚看着泉帝气闷的表情,开解道:“皇兄这样一直躺在床上,能有什么结果?不过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如换身衣服,臣弟陪你狩猎去,也好放松放松精神。”

张固安一听,急忙附和道:“九王爷好主意,难得天气也好。”

泉帝冷冷扫了他一眼,“没心肝的东西,边关正在吃紧,随时都要动武发兵,你还有心思狩猎?”张固安给他一骂,急忙低头不敢多说。

岱岚怎么会不知他指桑骂槐,吐了吐舌做个鬼脸,“臣弟陪了你数日,就是为了让皇兄高兴,不想事与愿违,反而惹得皇兄不快,既然这样,臣弟还是回府思过去吧!”说着,起身就要走。

泉帝叫住他,“幻风在做什么?怎么就忙成这样?朕一连病了数日,他怎么就不过来问个安?”

岱岚忍不住想笑,“皇兄原来是在气这个?好,臣弟这就去传旨,让他立刻觐见!”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见帘子一动,走进来个秀丽的身影。一身深紫色长衫,绣满了淡黄色的梨花,他见到岱岚,微微一笑,“九王爷是要走吗?”

猛一见到苏幻风,岱岚先是一怔,随后笑道:“真是提不得你的名字,刚说到你,你就来了。”接着使了个眼色,“你赶紧去请皇兄的安吧!”

苏幻风一笑,规规矩矩地冲泉帝跪下,“奴才参见皇上。”

泉帝却不理他,把脸往里别开,看也不看一眼。

苏幻风叹了口气,“今年初春雪大,近日天气转暖,融化之后,雪水流入太庙,毁了不少物件。也是奴才失职,太庙那里留守的人手不大够用,如此就慌了神,匆匆差人过来向奴才报备,奴才赶过去时,水已经到了膝盖,只好叫人先排了水,再行修缮……”他正啰啰嗦嗦地说着,泉帝已经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就算如此,过来问个安的时间也没有?”

“有!”苏幻风干脆地回答道,“奴才是不敢来……怕扰了皇上的清净。”

泉帝眉头一皱,“你越发精乖了!”

“多谢皇上称赞,奴才愧不敢当!”苏幻风微微一笑。

泉帝胸口一堵,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狠狠地瞪了苏幻风一眼,转头对一旁伺候的淳熙呵斥道:“死奴才,亏了苏总管一手提拔调教你,地起湿冷,还不赶紧扶他起来?”

淳熙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无缘无故挨了骂,一愣之后,才想起跑过来扶起苏幻风。苏幻风拍拍他肩膀,慢慢走到泉帝床前,“皇上如此震怒,显然是有所郁结不得解,不如和奴才说说,到底被什么事气成了这样?”

泉帝长长叹了口气,“今年风雪误事,皇城如此,边关更胜,接连半月风雪,冻死了不少牲畜,边关外族多以放牧为生,牲畜一死可谓断了生路,因此一再上报求助,结果边关且黎的守关竟然不以为然,一次折子也没有递,外族见如此,索性结了同盟,抢掠边关城池,十分不像话!”

苏幻风脸色平静,“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当然是派兵镇压,若此事宽纵放任,将来外族人个个效仿,岂不事大?不如以此事施以严惩,以儆效尤!”泉帝脸色刚毅决断,说话间已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狠势。

苏幻风并不接话,思虑了片刻,转头看向抱着双臂看热闹般站在门口的岱岚,“九王爷怎么想?”

“我?”岱岚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臣弟当然唯皇兄马首是瞻了!”

泉帝一直受人压迫,气闷非常,如今见到有人支持自己,脸色不禁渐缓,看向苏幻风,“你怎么看?”

谁知苏幻风不禁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朝中大臣们怎么看?”

“哼!”一提这事,泉帝脸色又阴郁起来,“大多反对,少数中立!都是一群吃皇粮的废物!”他双拳握紧,狠狠砸了下身上棉被。

苏幻风看了看他的表情,“沈寄旸沈太傅怎么说?”

“他自然是一马当先的反对!”泉帝脸色越发难看,“说什么此刻朝中兵马有限,实在不易大动干戈,说什么边关外族甚多,牵扯复杂,不易理清,此事处理一旦稍有差池,可能酿成大祸!”

苏幻风点点头,“牟谦牟大人呢?”

“他?自边关战报传来,他就抱病在家,数日未曾上朝了!”泉帝冷冷一哼。

“太医院的人实在懈怠,朝中官员近来总是病症缠身啊!”苏幻风幽幽一叹,狡黠的眸子看向泉帝。

泉帝哼了一声,“朕现在哪有心思管什么太医院。幻风,”轻轻唤出他的名字,“这件事,你怎么看?你是支持朕的吧?”问到最后,一朝天子竟然变得小心翼翼。

“奴才也以为此时出战,大为不妥!”苏幻风一说完,空气都凝结了一般,泉帝脸色霎时变得难看非常,铁青着脸问道:“朕倒要听听你的高见,怎么个不妥法?”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让人听着就胆战心惊。

淳熙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偷偷瞄着苏幻风,只见他却自在地点头开始讲述,“皇上以为,何为民怨?”

泉帝被他问得一愣。

苏幻风接着道:“所谓民怨,就是自己合理的要求,没有得到统治者合理的重视与处理,积怨而成。边关且黎离京城千里之外,大小事情皆由地方官员着手处理,轻重缓急,都是他一念之间,许多事情,未到皇上耳边,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扼杀,长此以往,怎么能不积成民怨?边关部族甚多,大小算在一起,怕是有十几个,虽然习性相差甚多,但族民大多无惧无怯,向来勇猛,如今三四个部族凑在一起,已经可以破关斩将,抢掠财物,可见其厉害。皇上此刻出兵,一来兵戎相见,死伤惨重,如能成功压制,只算成功了一半,若不能成功,可谓惨败,不要提杀一儆百,就是我们自己,只怕也是风雨飘摇,更增了无数隐患!”

岱岚听他说的有理,忍不住插言道:“你说就算成功击破外族联盟,也只算成功了一半,是什么道理?”

苏幻风道:“外族向来与本国人民不亲,常觉得天朝厚此薄彼,薄待了他们。如今皇上公然出征,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外族人本来没有达成同盟共识,此战一结束,大家便认清一个道理,想要活下去,必须尽早结成联盟,如此,我们反倒推波助澜了!”

说到这里,泉帝也明白过来,“我们赢了,等于给自己埋下了无数未知的危险,外族人从此团结一心,若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举几族之力与我们对抗,我们伤亡必定惨重!”

苏幻风点点头,“何况就算没有类似事情发生,只要有心人稍稍用些手段,外族人也极有可能受到挑唆,与我们正面冲突的!毕竟……”声音一顿,轻声道:“且黎城离晋安王的封地不过百里!”

“晋安王?”泉帝眉头顿时皱紧。

“且黎大雪半月,牲畜相继冻死之事,我不信晋安王府一点消息也没有,就算且黎城守因公托大,未能及时上报,为什么晋安王府也一点消息没有?”苏幻风冷冷一笑,“不过是等着看笑话罢了!”

泉帝抓紧锦绸被面。

岱岚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我们出兵败了,会怎样?”

苏幻风哧地一声笑,“九王爷当真不知?若我们败了,外族和藩王知道我们兵力如此之弱,还不直捣皇城,成就帝王之梦?”

“谁敢!”泉帝嘶吼一声,扯开被子跳了下来,“朕早知道这群藩王没安好心,只是没想到,竟然……竟然敢公然和朕作对!”

苏幻风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皇上既知道了他们的险恶用心,更该避重就轻,岂能让他们轻易称心如意?”

“朕现在该怎么做?”话说到这里,泉帝已经完全挫败,哀怨地看着苏幻风,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佩服。

苏幻风浅浅一笑,“皇上觉得此事如何才能平民怨?”看了泉帝一眼,只见他低头沉思片刻,答道:“此事和城守有绝大关系,若想平民怨,只有拿他开刀!”

苏幻风满意地点头,“如此,皇上可都明白了?”

未等泉帝开口,岱岚已经先一步道:“虽然明白,却不好做,你知道且黎的城守是谁?”

苏幻风老实地摇了摇头。

岱岚叹气道:“且黎的城守名字叫方宜槐,皇兄可还记得?”

泉帝皱着眉想了想,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在记忆中搜到方宜槐这个人的名字。

苏幻风突然“咦”了一声,“他可曾在岭南待过?”看到岱岚点了点头,苏幻风秀眉微皱,似乎也觉得颇为难办,“皇上忘了,三年前岭南大水,当时的岭南地方官因为处理不得当,致使三十万人死于洪水之中,当时皇上一怒,要灭他九族,还是太后下旨,将他调到了且黎!”

这么一说,泉帝立刻想了起来,“原来是他!这个蠢材,当时竟然下令开渠放水,瞬间淹灭九县十四村!朕真恨自己,当初就该杀了他的!”

岱岚道:“既然是母后留下的人,此事又牵扯上他,多有麻烦啊!”

这消息突如其来,苏幻风也是始料不及,低头沉思片刻,突然眼放精光的抬头看向泉帝,“皇上,隐忍许久,蓄势待发,如今,是不是该出手了?”

“你要朕……你是说……”泉帝一愣,“可是,时机到了吗?”

苏幻风摇了摇头,“时机还没到,但可以先埋伏笔了。就像下棋,皇上现在可以小心地在棋局中隐隐下杀着了,前期准备得当,后期方能一击制敌!”

“你究竟什么意思?”岱岚听得气闷,“说得明白些!”

“皇上为什么一直生闷气?”苏幻风突然问道。

泉帝道:“手中权力不够,朝中大臣多有不服从者!”

“前者还不着急,后者却刻不容缓!”苏幻风道,“朝中没有皇上的亲信,没有皇上一手扶植出来的重臣,所以才会觉得力不从心,事事不由自己做主!若此刻起,皇上开始扶植亲信,也便于将来之用!”

泉帝眼中神采一晃,“此刻的且黎,正好是个绝妙的地方!”

“不错!可眼下有个难题,”苏幻风装作十分为难的低头沉思片刻,“既然这个方宜槐乃是太后留下的,普通将臣,谁敢动手取他性命?”

泉帝一转脸,正好看到岱岚懒洋洋的抱着双臂倚着门口发呆,忍不住一笑,“眼下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苏幻风一笑,“可不是,九王爷乃是皇上亲弟,杀了一个逆臣,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岱岚听了这话,忍不住叫道:“好啊,怎么就算计到了我身上?这事一成,我等于得罪了母后,你们……你们……”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瞪着苏幻风。

苏幻风却一本正经的走上前几步,看着岱岚,“这是早晚的事,你既选择跟着皇上,就要早早准备!”

岱岚见他突然这样,反而觉得有些奇怪,暖暖一笑,“我晓得!”

正要再说,帘子一掀,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小顺子跑了进来。他因跑得急,又没注意到岱岚靠在门边,吓了一跳,竟然直接摔在泉帝的脚边。

泉帝此刻心情大好,也不在意,问道:“什么事急成了这样?”

小顺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皇上的话,太后驾到!”

泉帝微微一怔,不自觉地看向苏幻风。苏幻风妙目一转,“皇上既然病着,怎么还好操劳,赶紧回床上躺着。张固安!”

张固安听了,急忙上前扶着泉帝的手臂将他送到床上,又盖好了被子,这边刚躺下,外面已经传来一阵繁杂得脚步声。

帘子给人掀开,一阵香气扑鼻而入。太后一身金色长裙,绣满了夺目的牡丹,针线利落,仿佛真能散发出阵阵香气一般。她脸上带着笑,缓缓走进,身边还跟着芸绯公主,“听太医院的人皇帝一连病了几日,今日可好些了?”一边说,一边盈满笑意地看了站在床边的苏幻风一眼。

苏幻风和满屋子奴才赶紧跪下,“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晋安,参见公主千岁。”

“有劳母后费心了!”泉帝微微冲她一笑,“张固安,赶紧搬椅子过来伺候母后坐下。”

张固安急忙起身,小跑似的搬来一张椅子,岱岚上前几步,扶着太后坐下。太后道:“先前问了太医院,说皇上是积劳成疾,不宜打扰,要静养,因此也不敢冒失过来。今日芸绯过来请安,问起你的病情,才一起过来瞧瞧你。嗯,瞧脸色是好多了。”一边说,一边极其热络地拉住芸绯公主的手。

芸绯并非她所生,乃是镜赫太妃所生,今年不过十四岁,一身火红色的长袍,英气勃发,眨巴着大眼睛上前跪倒行礼,“参见皇上!”

泉帝一把扶起她,“好久没见到芸绯了,似乎又长高了!”

芸绯羞涩一笑,“听说皇帝哥哥病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过来看看,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太后微微一笑,突然插嘴问道:“听说皇帝最近执意要攻打边关叛乱部族?”

泉帝装作一愣,“母后也得知此事了?”

太后点点头,“如今国家根基不稳,近几年天灾频生,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你说是不是?”

泉帝恭谨地点头,“母后说的是!”视线瞥向一直跪在地上的苏幻风,他一直挺直了脊背,似乎于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乎的模样。

太后像是刚刚注意到似的,急忙道:“怎么还跪在地上?快起来吧!皇上年轻气盛,多亏了有你们在身边劝慰着,哀家也能放心!”

苏幻风一本正经地回道:“奴才不敢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领太后的赞誉!”说得又是惶恐,又是坚定。

太后撇撇嘴角,又问道:“皇上对边关之事,可有对策了?”

“朕苦思数日,未得其法。边关牵扯甚广,朕也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边关皇城相隔千里,书信折子传达,毕竟难以取证,怕有不实,所以朕决定派九弟亲自前往且黎城,了解事情始末,再行定夺!”泉帝开口说道。

太后脸色一变,却依旧点了点头,“这办法好!岚儿,你要好好做,不许胡闹生事,知道吗?”

岱岚一笑,“儿臣又不是小孩子,母后真是……”

正说着,外面太医院已经遣人送药过来,小顺子和淳熙急忙出去接了捧回来,泉帝看了眼药碗,还没开口,小顺子已经说道:“皇上,不如把药晾晾再喝吧!”

“也好!”泉帝点点头,他根本没病,自然也不想喝这极苦的中药,只是碍于太后在前,不敢造次,只好答应下来,心中暗暗高兴小顺子知他心意。

苏幻风暗叫不好,果然,太后脸色剧变,狠狠往椅把上一拍,怒叫道:“大胆的奴才!”一声怒喝,吓得小顺子扑在地上,簌簌发抖,口中直喊着“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皇上的药膳也要由你指挥吗?若是耽误了时辰,失了药性,你担待得起吗?哀家就知道是你们这些奴才整日在皇上身边教唆!来人!”一声招呼,原本站在外门的詹春紧赶着走了进来,“太后!”

太后冷冷瞪着小顺子,“把这狗奴才拖出去,杖刑一百,打不死他就发配到苦刑司去!不许他再近皇上的身!”

詹春点了点头,“是!”

泉帝一惊,张口叫了声“母后”,太后正巧对上他的视线,半空中两人视线相交,太后眼中凶狠杀意四溅,泉帝想了又想,终究没有说下去。

这边小顺子僵硬的身子已经给人拖了出去,就在御心殿的大门前行刑,寸宽的板子落到身上,疼得小顺子大声嘶叫:“太后饶命,太后饶命……皇上救救奴才……皇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能闻听到板子落到身上的声音。

太后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闲聊起泉帝的生活起居。

芸绯站在一边,小脸早已吓得惨白,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板子还没打到三十,外面一个女子尖锐地叫道:“皇上还在卧病,谁许你们这样打打杀杀的,还不住手!”

果然就停了下来,过一会儿一个太监进来通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还真是热闹!泉帝听她出声救了小顺子,心中暗暗感激,急忙道:“传!”

不一会儿,皇后就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看到正坐的太后,面无表情地跪倒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晋安!”声音冷得出奇。

太后微笑着打量她几眼,“快起来!许多日子不见,皇后身子越发清减了!是不是身边的奴才伺候的不好?”

皇后冷冷道:“臣妾无福,身边没有像是对皇上这样忠心的奴才!”口气不阴不阳,十分刺耳。

这时芸绯公主已经漫步走上前,“芸绯参见皇后娘娘!”

“公主请起!”皇后声音不冷不热,仿佛只是随意应付。满屋子的奴才又开始跪下行礼,皇后点点头,“都起吧!”突然看向苏幻风,问道:“苏总管,先帝太庙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是,有劳娘娘挂怀!”苏幻风恭敬回答道。

皇后嗯了一声,问道:“刚才在门口看到好大的阵仗,小顺子两条腿都快给人打残了,臣妾不解,这小顺子不是皇上跟前得心的人吗?犯了什么大错,就罚成了这样?”声音突然一软,“皇上,奴才们做了错事,你要杀要剐原是正常的,只是佛门慈悲,还是要宽大一些才好。臣妾记得,先皇生前总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皇上乃一国之君,是天下表率,更该如此!”

她年纪比皇上长出许多,声音清冷,仿佛一个长姐在教育弟弟一般。

泉帝道:“皇后说的不错,皇后果然贤良淑德,后宫有你主持,朕也安心!”

皇后冷冷一笑,“近年蜀广天灾不断,皇上更该减少杀戮,为国增福!”天灾一说,太后刚刚提起,此刻她又拿出来说,众人不禁都是微微一愣。

太后连连点头,显得十分满意,“皇后此言不错!”

泉帝道:“等朕好了,抽空和你一起去浮光寺祈福可好?”

皇后依旧面无表情,“那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叹了口气,“难得皇后有如此宽厚怜悯之心,詹春,你叫太医院的人仔细照顾小顺子的伤势。”声音一顿,又说,“张固安,小顺子是你的徒弟,以后要好好教导,切不可再替皇上拿主意了,奴才永远是奴才!”最后一句隐隐加重了些声音。

张固安吓得直打哆嗦,一张脸白得像纸,跪倒了叫道:“奴才遵旨!”

太后点点头,似乎十分疲乏地道:“皇上还在卧病,哀家就不打扰了,你们要仔细照料着!”

“是!”满屋子奴才战战兢兢地点头叫道。

太后又看了岱岚一眼,“你去边关之前,先来凤仪苑,哀家有事和你说!”

岱岚嗯了一声,“是,母后!”

太后这才牵着芸绯的手,慢慢出了御心殿。

皇后见她一走,冷冷道:“臣妾也不打扰皇上休息,先行告退!”说着,转身就走。

泉帝叫道:“今日多谢你了!”

皇后背影一僵,突然回头看了苏幻风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苏幻风低头,半晌无言语,岱岚见他发愣,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怎么?吓着了?”

苏幻风冲他一笑,却没有说话。

“娘娘!”素衣有些不解地跟在皇后身后,小声问,“今日何必紧赶着去救个奴才呢?”

皇后道:“太后想要杀鸡儆猴,用小顺子杀杀苏幻风的威风,本宫偏不如她的意!”

素衣问道:“这样正面和太后起了冲突,只为了个苏幻风,值得吗?”

“素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皇后幽幽一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素衣一凛,“娘娘想要拉拢苏幻风?”

“何必?”皇后冷然道,“大家目的相同,无需拉拢,自成战线!”

素衣略一思索,又问:“苏幻风不过一个太监,能有多大的本事?”

皇后脚步一停,侧过脸看了看素衣,冷笑道:“素衣,你太小瞧苏幻风了!他不是一般的太监,你永远不要把他和那些卑贱太监放在一起看。一个人能够忍受残忍的宫刑,主动进入皇宫,身上定然背负了一些和我相同的东西!”

素衣点点头,“娘娘觉得太后是否忌惮苏幻风?”

“忌惮还谈不上!”皇后摇摇头,继续迈开步子,昂首挺胸的向前走,“只是太后现在一定很后悔!”

“后悔?”

皇后嘲讽地一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除掉苏幻风,如今就算她恨得牙痒痒,也再难动手,只能静静等候机会!”声音一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这皇宫中,大家都在等机会!”

“身为太后,想要杀掉一个苏幻风还不容易?”素衣还是不解。

皇后扑哧一笑,认真地问:“素衣,你觉得咱们皇上是什么人?”

素衣想了又想,“不好说!”

“但我可以肯定,他和你想象中不同!”皇后道,“你真当他无主见吗?他事事仰赖苏幻风,震怒时只要苏幻风一出现,立刻就烟消云散,其实就些都是暗暗给苏幻风套了一层保护层,任何人想要动他,都要考虑到皇上。即使他手中再怎么没有权力,但他依旧是一个国家的——皇帝!”

“太后想要除掉苏幻风,也要顾虑皇上?”

“当然!”皇后点点头,“苏幻风这人也真是人才,之前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寂寂无名,等轰动时米已成炊,人已成了漓月阁的大总管,太后再想出手,已经晚了。”

素衣佩服地点头,“果然如娘娘所说,能在皇宫中活下来的人,尽是些不简单的!只是奴婢不明白……太后是皇上亲母,为什么死攥着权力不肯放开呢?”

皇后突然停住脚步,愣了许久,才答道:“素衣,你手中没有过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不懂。你可以没有,但不可以放弃。一旦你有了,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至高无上的——权力!”素衣琢磨起这句话的深意来。

“早晚这权力,也会害死她!”嘴角扯起冷漠的笑容,她继续迈开步子走向自己的玉藻宫。

一灯如豆。

小顺子脸色白得没有血色,昏睡在床上,张固安与淳熙已经替他褪下裤子,给他血肉模糊的腿细细地上金疮药药。原本以为只是疼晕了过去,到了半夜,竟然发起烧来。

因为是个奴才,按理不能召太医过来问诊,张固安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差人去问苏幻风的意思,不一会儿打发去的人跑回来说道:“苏总管说,太后在御心殿临走时已经吩咐,要太医院的人好好照料,不用怕,立刻去请太医!”

张固安叫了句“阿弥陀佛”,连夜打发人去请太医。

折腾到天近亮,才把退烧的药灌了进去。

忙了一晚,张固安看着淳熙,叹道:“淳熙,你小子以后一定要精明些,不能做错任何事,尤其是在太后的面前!”

见了白天里的阵仗,淳熙早吓得魂不附体,听了张固安的话,连连点头,“奴才知道!”看了看脸色如纸的小顺子,“张公公,他要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顺子是张固安一手带出来的,像自己儿子似的,此刻心疼有如刀割一般,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嘴里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就看这小狗崽子的命了!”

第二日一早,小顺子还是没醒。张固安叫淳熙先去伺候泉帝,这边又找了两个得心的奴才照顾小顺子。

如此到了第四日傍晚,苏幻风正在自己房中看书,鄢知坐在窗前捧着花撑子绣花,一个侍女进来禀道:“总管,皇上跟前的淳熙过来了!”

苏幻风点点头,“叫进来吧!”

不一会儿淳熙红肿着眼睛进来跪了,“总管,小顺子……去了!”

苏幻风一怔,“怎么回事,不是叫太医院的人看了吗?”

“是,起初烧的昏迷不醒,连灌了几次退烧的药!眼看着就要退烧了,今天早晨起来竟然开始吐起来,似乎要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似的。张公公觉得不好,又找人去太医院叫人,太医院的人过来一瞧,说是伤口感染,怕是要不行!淳熙哭了两声,继续道:“头前儿人就抽搐起来,没片刻就去了……走的快,也没什么痛苦!”

苏幻风默然点点头。

淳熙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和张公公看了小顺子的伤口,溃烂的十分严重,伤口全黑,张公公说……像是中毒了!”

苏幻风抬眸看了鄢知一眼,鄢知一手持线,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事跟外面人说了吗?”

“没有,张公公不让说,唯恐走漏了风声,特意打发过奴才过来问总管的意思!”淳熙一边说,一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鄢知道:“张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见惯了风雨,总算没自乱了阵脚!”

苏幻风道:“你回去和张公公说,就说火化了小顺子的尸体,把骨灰送回到他老家去,额外再贴些金银细软,这事也不用对外说了。皇上若是问起,只说是伤口感染,又染了风寒吧!”

淳熙点头答应:“是,奴才这就去!”说着,又行了一礼,这才去了。

鄢知叹了口气,“还是没留住!”

苏幻风脸色阴沉地看了看窗外,“是我太大意了,就该猜到的,她怎么会留小顺子的命?”

“太医院都是太后的人?”鄢知疑惑地问。

苏幻风道:“何止,她手下的能人多着呢……不过……我总是希望,太医院的人,最后也能救得了她自己的命!”

四月正中,岱岚奉皇帝旨意,亲去且黎查看。

临行前,泉帝将他招至御心殿,问道:“你可去看过母后了?”

“去过了!”岱岚如实点头。

“她怎么说?”泉帝认真问道。

岱岚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已经猜到我们的想法了,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嘱咐我路上小心,还关心了些生活和课业上的事情!”

“她没有阻拦?”泉帝显得十分惊奇。

岱岚摇头,“没有!”往周围一看,“幻风没来?”

话音还没落,淳熙就打帘子跑进来说,“皇上,苏总管那里伺候的鄢知姑娘过来了!”

岱岚一怔,“怎么是她?”

泉帝反应还算正常,道:“叫进来!”

淳熙应了,脚步飞快的跑出去请人,不一会儿一身黛青色衣服的鄢知缓缓走了进来,施施然向两人行礼。

岱岚问道:“怎么幻风没来?”

鄢知笑答道:“总管昨夜染了风寒,实在不能过来为九王爷送行,但临幸之际,诸多不放心,所以差奴婢过来,提醒九王爷几句!”

岱岚“哦”了一声,颇有些失望。

鄢知继续道:“九王爷此去有三个任务,一要平定叛乱,二要替皇上选一位德才兼备的人,任命且黎的城守,三要探得晋安王府的兵马情况!”

岱岚一呆,叫道:“这一就罢了,二勉强也能为之,只是这第三个要我怎么完成?难道要我堂堂王爷化妆成刺客去晋安王府一探究竟吗?”

泉帝闻声一笑,没有接话。

鄢知道:“总管就知道九王爷没主意,所以给您出了一个,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岱岚问道。

“且黎拓月族盛产一种名叫月牙果的水果,总管说想要尝尝,要你给带回来!”鄢知微微一笑,静静看着岱岚。

“真是麻烦!”岱岚十分不满地撇撇嘴,“好,本王应了,你说办法吧!”

鄢知点头,“总管说,想要探听兵马,其实不难。只要九王爷知道一个士兵每天需吃多少饭,一匹好马每天要吃多少草,而近三年晋安王府收成是多少?粮草割了多少担,也就是了!”

岱岚恍然大悟,一拍额头,“这办法亏了他能想得出来!”

鄢知一笑,冲着两人行礼,“皇上和九王爷若没有别的差遣,奴婢就先回去了,总管还在病中,身边不能没有个得心的人伺候!”

泉帝嗯了一声,一摆手,“去吧!”

鄢知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转身翩然出门。

岱岚惊奇道:“幻风真病了?”

泉帝摇了摇头,“不知道!”

岱岚又问:“刚才那人叫什么?鄢知?是什么鄢知?胭脂水粉吗?”

“这俗气的名字,像是幻风起的吗?”泉帝白他一眼,“不过朕总觉得,幻风留在身边的人,要比朕身边的灵气些!”

“皇兄喜欢,要过来就是啦!”岱岚大咧咧地说道。

泉帝一笑,没有接话。

凤仪苑桃花开得正好,香风扑面,正巧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太后心情大好,摆桌在桃树下,静静赏花。

宫中女乐琴箫合奏,乐曲曼妙无双,优雅动听。

詹春脚步踏过一地芬芳,走到太后的身前,小声道:“九王爷出城了!”

“嗯!”太后状似无意地点点头。

“太后不怕且黎的方宜槐不保?”詹春不解问道。

太后随着曲子轻轻摇动自己的身子,微笑道:“哀家原本就没想保他,他近几年越发嚣张过分了,竟然敢和晋安王府的人勾结,就是皇上不除,哀家也不会留他!”

詹春了解地点头,“这样虽然送了皇上一个顺水人情,只是此次且黎再有官员任命,怕是太后不能参与做主了吧?”

太后缓缓睁开修长的凤眼,“哀家原本就没打算参与!”

一抹惊愕在詹春的脸上闪过,“太后,且黎是边关要城,和晋安王府毗邻,藩王们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若是太后不把持且黎,若是晋安王府有什么动作,那可如何是好?”

“先帝留下三王两公,五位公卿,分了封地,虽然表面并无大碍,实则内里本身就隐含了许多复杂的隐患,你当先帝不知?先帝文韬武略,怎么会做这种百损而无一利的事情?”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詹春微一琢磨,问道:“先帝是要五位藩王互相牵制,任谁都无法做大,不会威胁到皇城这边的社稷?”

太后缓缓点头,“晋安王府想要成事,除了皇上和哀家的意思,还要看看其他四位的意思!”

乐曲徒然变声,悠扬中鼓乐齐鸣,气势磅礴中隐隐有带着三分女儿的娇羞。太后拍掌叫好。詹春又问道:“那太后打算放手且黎?”

太后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哀家不出面阻拦,是不想和皇上正面发生冲突,任他折腾去好了。无论他选出什么样的人……哼哼……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喜欢钱财的,喜欢美女的,喜欢权力的……就是再刚正不阿的人,也有生平挚爱的亲人,只要有弱点,就能为我所用,所以,何必为了一个城守用人,和皇上争执呢?”

“太后睿智!”詹春微微一笑,“刚才奴婢还得知,苏总管似乎染了风寒!”

太后眼神一亮,“哦?苏总管是朝中栋梁,要赶紧让太医院的人给瞧瞧去!”

詹春领会地一笑,“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等等,”叫住就要离去的詹春,太后问道,“哀家之前要你去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詹春道:“消息是半月前发下去的,因各宫太监人数众多,所以颇为麻烦,眼下已陆续有信回来,只是还没找到……那个人!”

“哦,那就慢慢找!”太后一笑,“哀家不急!”

满院桃花热烈的香气之中,花瓣纷飞,太后慢慢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掌,虽然年过四十,但因为从未操劳,这手娇嫩得仿似少女,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片花瓣无心落入掌中,她慢慢握住,越来越紧,直到花瓣在手中蹂躏成花泥,才缓缓放开。

看着那一抹糜烂的艳红,太后的嘴角浮上了满足的笑容。

春风醉人,吹动南岸柳。

岱岚的马队正缓缓向着边境的且黎城进发。

一路上皇家旗帜高高飞扬,沿路城民无不避绕,因此更是一路畅通。

足足用了半月,五月初,青桑临列,马队中负责领路的杜叶心拍马走到岱岚身边,“九王爷,我们已经进入且黎城范围内了!”

“哦?”岱岚一扬眉,“怎么说?”

杜叶心道:“且黎距离蚕桑边境最近,蚕桑国最擅长养蚕抽丝织锦,因此且黎也染了织绣的风气。王爷请看!”往路边的桑树群一指,“这叫青云桑,桑叶厚重,最适于养殖寒蚕,寒蚕丝质细致,冰凉彻骨,最适合制造夏天穿着的衣衫,这边的人也叫冰丝。这桑树有个古怪脾气,只在阳光充沛,土壤肥沃的地域生存,只要出了且黎的范围内,立刻就死,绝不存活,据说从前有富商不信邪,移植到别处培植,结果赔得倾家荡产!”杜叶心年纪刚过二十五,青春鼎盛,又常年习武,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他为人忠厚幽默,心机颇深,十分得岱岚的看重。

岱岚听到这,忍不住一笑,“你从哪听来的?”

杜叶心道:“都是些走商的老人们说的!”

马队在山路上缓缓行驶,刚绕过一个山道,竟然听到前面隐隐有兵刃相交的声音。杜叶心顿时提高了警觉,招呼道:“派个人悄悄去前面打探一下,不要惊扰了对方!”

一骑马得令,飞快冲了出去,不一会儿赶了回来,说道:“好像是一队马贼,要抢商队的货物!”

岱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一路上平静非常,早就手痒难耐,这时忍不住一笑,“好啊,光天化日的竟敢打劫,这事既然给本王遇到了,本王不能不管。你们随我冲杀上去!”

杜叶心却觉得不妥,叫道:“且慢!”仔细问道:“你看仔细了没有?确认是马贼?可不是外族人吗?”

那人一愣,答道:“看不清楚,都套着面具,瞧衣服倒不像!”

杜叶心对岱岚道:“九王爷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吧,这次出行,是领了圣命的,如今局势不明,若是外族联盟的人抢夺,倒不好插手,否则毁了九王爷与圣上的苦心,岂不得不偿失?”

岱岚眉头一皱,“难道就任凭他们这样抢下去?这群外族人也确实过分,他们的牲畜死了,就要抢别人的东西,若是人人都来效仿,那蜀广还有什么王法可言?”

杜叶心素来知道他的脾气,知道此时说什么也阻拦不了,只好道:“那就摘了皇旗,大队人马留守原地,九王爷选几个身手好的,大家都以黑布蒙面,救了商队立刻就走,片刻不停,总之好事做了,九王爷也不在乎一句谢,这样可好?”

岱岚知他行事向来小心,再一想苏幻风临行之前的细细交代,也觉得不好太过冒失唐突,于是点头答应。大家飞快摘了皇旗,仔细折好了收起,又各自在衣服上撕了一角布蒙在脸上。

岱岚一招手,领了数十个马队精英悄声无息地冲上山坡。

翠绿的山坡此刻已快被鲜血染红。

不断有人倒下去。

黑色的马背上一身黑衣的马贼全都带着年节时孩童才带的大头面具,显得十分滑稽,但面具上尚未凝结的血珠,却透着丝丝死亡的寒意。

数十人赶着马,并不着急攻进,团团围着一辆装饰的十分豪华的马车吆喝旋转,大有逼迫诱降之意。围困在中央马车镶金配银,拉车的八匹白马高大雄健,鞍鞯也是纯银打造。商队损失惨重,只有仅剩的十几个家丁还持着刀剑,毫不退缩地守护在马车周围。

马贼连声吆喝,催促,越奔越快。

有人嚷:“把东西交出来,人可以活着走,何必抱着个东西死撑到底?”

浑身是血的家丁们浑不惧怕,脸上带着刚毅果决的表情,冷静地盯着马贼的下一步动作。

“再不交出东西,就杀光你们所有人,一个不留!”一个马贼十分不客气的高喊。

宽敞的马车车厢之中,十分豪华的丝毯上坐着一个绝色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细腻白皙,竟比无数女孩生得还要精致。睫毛纤长,一双妙目宛若秋瞳剪水,一头黑发梳理成无数精致的辫子,最后在脑后结在一起。一身的黑衣,上面用金线绣了许多梨花,高雅皓洁,趁得少年更是美好仿若天人。

他身后坐着的侍童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世子,怎么办?”

鲤鲟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将怀中的锦盒塞进他的手中,“拿稳了?”轻轻的一问,令人觉得胸口一窒。侍童点头如捣蒜,看着鲤鲟慢慢从丝毯下抽出一柄短剑,短剑出鞘,寒气森森,刃芒在冰冷的双眸中一闪,鲤鲟一抿唇,正要掀开车帘,蓦地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又来了一批人?”侍童也听到了,吓得几乎就要当场晕过去。

鲤鲟却不急,仔细听了听,只听那批马队竟然直接冲向马贼,刀剑相击的声音再次响起。

原本封闭良好的车厢现在反而成了弊端,鲤鲟皱着秀气的眉毛听声辨位,似乎来了四十人左右,功夫都很高明,出手十分利落。

他心思转得好快,略一沉思,心中有了另一番计较。

这样的人……倒不像普通人了。

再仔细一听,马贼队伍中已经有人倒下去,接着,有人吹了一声口哨,马贼集合队伍,原路退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束了?

手中握着寒刃的手指不敢稍有松弛,耳朵贴在车壁上,仔细听着车外半点声响。

一个人哧地一声笑。

鲤鲟眉头皱得更紧,只听那人说道:“这是哪家的土财主,怎么马鞍还用纯银打造?真是唯恐没有恶贼惦记吗?”说着一声吆喝,领着马队全身而退,原路返回了。

鲤鲟听着他们远远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看了侍童一眼,只见他脸上渐渐回复血色,握着锦盒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鲤鲟顺手拿过角落的黑色面纱,缓缓覆在脸上,一掀车帘,跳下马车,死里逃生的家丁们一齐注视着他,等候命令。鲤鲟四下看了看,冷然说道:“钦点人数,就地掩埋。我们立刻启程,受伤的坚持到天黑再行治疗!”他少年老成,说起话来十分有分量。

“是,二世子!”家丁们训练有素的躬身答应,手脚利落地在死尸里翻找起曾经的同僚。

“李四在这里!”

“这里是王五!”

声音不断响起,另有人在道路一旁用刀剑挖坑,几个人剑走刀落,不一会儿就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来,尸体一具具摆进,众人默然地垂下头,算是无声追悼。鲤鲟走上前,双手十字交叉在胸口,默念了几句,缓缓睁开眼,“立刻启程!”

有人问:“二世子,我们要进且黎城吗?”

鲤鲟双眸盯着先前马队消失的方向,“最近且黎城怕是会很热闹,我们就不去搀和了,快马加鞭,天黑后在丛林里扎营,明日此时,一定要赶到晋安王府!”

“是!”

鲤鲟点点头,叫道:“卢云!”

一个年纪稍轻,也做家丁打扮的少年跑过来,“二世子有何吩咐?”

“刚才的是什么人?”

卢云想了一想,道:“没瞧清长相,都蒙着面。不过领头的是个锦衣少年,瞧那衣服的手工,像是皇宫内务府针绣局的手艺!”

“哦?”鲤鲟一挑眉,微微一笑,转身就上了马车。

会是谁呢?

岱岚救了人,心情十分舒畅,瞥了眼杜叶心,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

杜叶心埋怨道:“先前说好不要出声,救人后立刻就走,九王爷怎么忘了?”

“一时觉得好笑,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就像三岁的小孩抱着黄金在满是行人的大街上招摇,如此还害怕没有贼惦记?”岱岚想到那纯银的马鞍,忍不住又笑起来。

杜叶心忧心忡忡,“九王爷真以为那是普通马贼?刚才和他们交手,发现他们手法利落,纪律严明,组织有序,怕不是十分简单!”

岱岚一怔,回想起来的确如此,“依你看,是什么人?”

杜叶心摇摇头,“边关人物复杂,向来难搞。我们身负圣命,不容有失,实在不易多惹事端,其他的还是少理为妙!”

“好!”岱岚答得倒是爽快,不一会儿又问,“我不过说了句话,你何必那么紧张,难不成那些人听了我的声音,就能找到我吗?”

杜叶心点点头,“天下之大,奇人甚多,九王爷千万不要轻视了!”

岱岚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马队片刻不停,快马加鞭,傍晚时分,终于进入且黎城。

晋安王府。

“失手了?”男子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于桌上,苍老却睿智的双眼忽明忽暗。

“请王爷责罚!”密室中央跪着的几个黑衣男子一脸小心谨慎,静静等着自己的命运。

晋安王白发白须,身材瘦削,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楠木桌面上,“后来是什么人出得手?”

“对方人手众多,而且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想来不是等闲之辈。”

晋安王点点头,“你们行动之中,可有露面?”

“没有!自始至终戴着面具!”

“好,都下去吧!”晋安王放了心,随意摆了摆手。

“王爷!”激动的呼唤溢出干裂的嘴唇,“王爷不惩罚我们吗?”

“为何要惩罚你们?”

“我们……任务失手?”

“我交给了你们什么任务?”晋安王眼神中射出好奇的光芒,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

黑衣人一凛,瞬间都明白过来,灰蒙蒙的脸上均露出喜色,重重磕下头去,无声地次序出了密室。

角落里年轻人慢慢走上前,烛火映在俊秀的脸上,“父王就这么放过他们?”

“总还有用得到的地方,没必要赶尽杀绝,徒劳少了人力,总要死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才算死得其所!”晋安王老谋深算地笑笑,“算时间,明日下午,他们就该到了!”

“父王打算怎么做?”年轻人好奇问道。

晋安王笑笑,慢慢抄起桌上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什么都不做!”声音顿了顿,又道:“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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