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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银河帝国:基地(10)

“在四王国中,安纳克里昂始终是最强大的。当年他们曾经要求在端点星建立军事基地,不久也的确实现了。当时统治端点市的那些百科全书编者,完全明白那只是他们占领整个行星的第一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嗯……实际接管了政府。换成你会怎么做呢?”

瑟麦克耸耸肩。“这纯粹是个理论上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让我再说一遍,也许你还不了解其中的关键。当时谁都不禁会想到,最好集结所有的力量和敌人作殊死战。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最能满足自尊的做法——但是,也必然是最愚笨的。换成你,很可能就会这么做,正如你刚才所谓的‘主动出击’。但是我的做法,却是轮流拜访其他三个王国,向他们指出,如果让核能的机密落入安纳克里昂手中,无疑等于割断他们自己的喉咙。然后,我又委婉地建议他们采取一个明显的措施,如此而已。结果在安纳克里昂的军队登陆端点星一个月之后,他们的国王就接到其他三国的联合最后通牒。七天内,安纳克里昂人就全部撤离了端点星。”

“请你告诉我,又何尝需要用到武力?”

年轻议员若有所思地盯着雪茄头,然后将它丢进焚化槽。“我不觉得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糖尿病患可以用胰岛素治疗,根本不用开刀,阑尾炎却一定需要动手术。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当其他办法通通失效时,最后剩下的一条路,不就是你所谓的‘最后的手段’?都是由于你的错误,才把我们逼上这条路。”

“我?喔,又是指我的姑息政策。你似乎仍不了解我们当时的情况和基本需要。安纳克里昂人离去后,我们的问题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从此,四王国变得比以前更具敌意,因为每个王国都想夺取核能——由于害怕其他三国,才不敢对我们下手。我们在利刃的尖端保持平衡,倘若有丝毫偏差——例如某王国变得太强,或有两个王国结盟——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懂。那时就应该全力准备应战。”

“正好相反,那时应该全力防止开启战端。我让他们互相对立,并且分别协助他们,提供他们科学、贸易、教育、正统医疗等等。我使他们感到,让端点星成为一个繁荣的世界,要比作为一个战利品更有价值。这个政策维持了三十年的和平。”

“是的,但你被迫用最可耻的形式来包装那些科援。你把它弄成宗教和鬼话的混合体,你还扶植了教士阶级,并且发明繁琐而毫无意义的仪典。”

哈定皱皱眉。“那又怎么样?我看不出它跟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我最初那样做,是因为那些蛮子把我们的科学视为魔法,所以那种形式最容易让他们接受。教士阶级是自然形成的,若说我们出过力,也只是因势利导而已。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由那些教士来掌管发电厂,就不是小事了。”

“没错,可是仍由我们来训练。他们对于各种机器的知识全是经验法则,对于包在机器外面的宗教外衣深信不疑。”

“万一有人识破了宗教的外衣,并且超越了经验法则呢,你又如何制止他学习到真正的科技,再兜售给出价最高的一方?那时候,我们对各王国还有什么价值呢?”

“瑟麦克,几乎没有这个可能。你只看到了表面。四王国每年都选派最优秀的人员,来端点星接受教士培训教育,成绩最佳的还会留在这里继续深造。假如你以为那些留下来的教士——他们不但连一点科学基础都没有,更糟的是,所学到的还是刻意扭曲的知识——居然能参透核能工程、电子学和超曲速的理论,那么你对科学的看法就太浪漫、太愚蠢了。要达到这种境界,必须接受一辈子的训练,再加上一个聪明的脑袋才行。”

当哈定滔滔不绝时,约翰·李曾经突然站起来走出去,现在才又回来。哈定刚说完话,约翰便凑到这位上司耳边,说了一句耳语,并交给哈定一根铅筒。然后,约翰狠狠地瞪了代表团一眼,才坐回他的原位。

哈定双手来回转弄那根圆筒,又眯着眼看了看代表团的成员。然后他突然用力一扭,将圆筒打开来。只有瑟麦克一个人忍住好奇心,没有向滚出的纸卷瞄上一眼。

“各位,总而言之,”哈定说,“政府自认了解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读着。纸卷上写满许多行复杂而无意义的符号,但只有在一角用铅笔写的三个字,才传递了真正的讯息。哈定只瞄了一眼,就随手将它丢进焚化槽。

“只怕会面该结束了。”哈定说,“很高兴见到各位,谢谢你们的光临。”他敷衍地跟四个人一一握手,他们便鱼贯而出。

哈定几乎忍不住又要哈哈大笑,但直到瑟麦克与三名年轻伙伴走远之后,他才放纵地“咯咯”干笑几声,并对约翰露出愉快的笑容。

“约翰,你喜欢刚才那场吹牛比赛吗?”

约翰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可不认为他在吹牛。你得小心对付他,下次选举他很可能会胜利,正如他所声称的那样。”

“嗯,很可能,很可能——如果在此之前,什么也没发生的话。”

“哈定,这次要小心别弄巧成拙。我说过,这个瑟麦克拥有一批追随者。万一他在下次选举之前就采取行动呢?你我也曾使用武力达到目的,虽然你口口声声反对武力。”

哈定扬起一边的眉毛。“约翰,你今天非常悲观。而且也非常矛盾,否则你不会提到武力。还记得吧,当年我们的小小政变,没有令任何人丧命。那是在适当时机所采取的必要手段,过程平和、毫无痛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至于瑟麦克,他反对的和我们当年完全不同。你我可不是百科全书编者,我们有万全准备。老战友,派你的部下好好盯着他们。别让他们知道自己受到监视——但眼睛放亮点,明白吗?”

约翰苦笑几声。“哈定,我如果事事要等你下令,那也太差劲了,对不对?瑟麦克和他的手下,已经被监视一个月了。”

市长咯咯笑了起来。“你先下手为强啊?很好。对了,”他又轻声补充道,“维瑞索夫大使即将回到端点星,我希望他只是暂时停留。”

约翰沉默了一下子,似乎有点担心,然后才问:“刚才收到的讯息就是这件事吗?事情已经爆发了吗?”

“我不知道。在没见到维瑞索夫之前,我什么都不清楚。不过,也许真的爆发了吧。毕竟,那些事必须在选举之前发生。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因为我不知道事情会有什么结果。哈定,你太深沉了,什么事都藏在心底。”

“连你也这么说?”哈定喃喃道,接着又提高音量说:“这是否代表你也要参加瑟麦克的新政党?”

约翰只好勉强挤出笑容。“好吧,好吧,算你赢了。我们去吃午餐如何?”

02

哈定被公认是一位出口成章的人,不少格言警语据说都出自其口,不过有许多可能是伪托的。无论如何,据说他曾在某个场合,说过下面这句话:

“光明磊落总有好处,尤其对那些以卖弄玄虚著称的人。”

波利·维瑞索夫曾经多次遵照这句忠告行事,因为他已经以双重身份在安纳克里昂待了十四年——维持那种双重身份就好像是赤脚在灼热的金属上跳舞。

对于安纳克里昂人民而言,他是一位教长,是基地派来的代表。在他们那些“蛮子”心目中,基地是一切神秘的根源,也是他们的宗教圣地——这个宗教是借着哈定的助力,在过去三十年间所建立的。由于这个身份,维瑞索夫自然受到极度的尊敬。他却觉得无聊得可怕,因为他打心底讨厌那些以他自己为中心的宗教仪典。

但是安纳克里昂的国王——不论是已去世的老国王或是他目前在位的孙子,他们都将维瑞索夫视为基地这个强权派来的大使,对他的态度是又迎又惧。

整体而言,这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今天是三年来第一次回基地,他是抱着度假的心情回来的,虽然那些麻烦的意外也非要他回来一趟不可。

由于并非首次必须在绝对机密的情况下旅行,他又采取了哈定“光明磊落”的策略。

他脱下神职人员的法衣,换上了便服——这样做已经算是度假。然后他搭乘定期太空客船回到基地,还故意坐二等舱。刚抵达端点星的太空航站,他就赶紧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公共影像电话亭,打电话到市政厅去。

他说:“我名叫简·史迈,今天下午和市长有约。”

接电话的是一位声调平板无力、办事效率却很高的年轻女子。她立即打了另一通电话请示,然后用干涩、单调的声音告诉维瑞索夫说:“先生,哈定市长将在半小时后见您。”然后荧光屏上的画面便消失了。

挂上电话后,这位驻安纳克里昂大使买了一份最新的《端点市日报》,悠闲地踱到市政厅公园,坐在他找到的第一张长椅上,阅读报上的新闻评论、体育版与漫画来打发时间。半小时后,他把报纸挟在腋下,走进了市政厅的会客室。

在此期间,根本没有任何人认出他来。因为他的一切行动光明磊落,谁也没有想要多看他一眼。

哈定抬起头,咧嘴一笑。“请抽根雪茄吧!旅途愉快吗?”

维瑞索夫取了一根雪茄。“很有趣。我的邻舱有位教士,他要来基地接受放射性合成物质使用的特别训练——你知道吧,那是用来治疗癌症的。”

“想必他不会称之为‘放射性合成物质’吧?”

“我想一定不会!对他来说,那是一种‘圣粮’。”

市长微微一笑。“请继续。”

“他诱使我跟他讨论灵学问题,并且想尽办法,要使我从卑鄙龌龊的唯物主义中得救。”

“而他一直没有发觉你是他的教长?”

“我没穿深红色法衣,他怎么认得出来?何况,他是司密尔诺人。不过,那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哈定,这实在太神奇了,科学性宗教已经牢固地深植人心。我写过一篇文章讨论这个现象——纯粹是自己写着好玩,并不适合发表。我以社会学的眼光来研究这个问题,当旧帝国在银河外缘开始瓦解时,就科学本身而言,它似乎也开始在这些世界消失。为了使科学再度为人接受,它就必须以另一种面貌出现——这正是我们的做法,它的确很成功。”

“真有意思!”市长把两手交叉放在颈后,突然说:“谈谈安纳克里昂的情况吧!”

大使皱起眉头,把雪茄从口中取出来,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再放到一旁。“嗯,情况很不好。”

“否则,你也不会赶回来。”

“差不多。情况是这样的:安纳克里昂的关键人物是摄政王温尼斯,他是列普德国王的叔父。”

“我知道。但列普德不是明年就成年了吗?我记得他明年二月就满十六岁了。”

“没错。”维瑞索夫顿了顿,再以挖苦的语气补充:“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时候。他父亲的死因极为可疑,是在狩猎时被针弹射穿胸部,官方的说法是意外丧生。”

“唔。我在安纳克里昂的时候,好像也见过温尼斯。那时我们刚把安纳克里昂人赶出端点星,而你还没有上任。让我想一想,如果我记得没错,他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黑发,右眼斜视,还有一个滑稽的鹰勾鼻。”

“就是他。鹰勾鼻和斜眼都还在,但是头发如今灰白了。他行事卑鄙无耻,但好在他是那颗行星上的头号大笨蛋。他同样自以为聪明机灵,却使得他的愚蠢更加透明。”

“通常都是这样。”

“他的信念是杀鸡也得用核炮。最明显的例子是两年前老国王刚死的时候,他试图对灵殿的财产课税。你还记得吗?”

哈定感慨万千地点点头,然后露出微笑。“教士们曾经反弹。”

“他们的反弹声浪,在银河另一端都听得见。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就对教士更加提防,不过还是不改他的强硬作风。就某方面来说,这对我们不利,他实在是无限度地自信。”

“也许是一种过度补偿的自卑情结吧。王储的弟弟往往有这种倾向,你知道的。”

“但两者殊途同归。他就像只疯狗,极力主张进攻基地,自己从不掩饰这个企图。从军备观点而言,他也的确有这个能力。老国王生前建立了强大的星际舰队,温尼斯这两年也没闲着。事实上,他当初想对灵殿的财产课税,也是为了扩充军备。这个企图失败之后,他竟然把所得税提高了一倍。”

“有没有人抱怨呢?”

“并没有任何激烈的抗议。服从圣灵所属意的威权,是王国内每场布道必有的讲题。但是温尼斯并不领情。”

“好,我知道背景了。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星期之前,安纳克里昂商船发现了一艘帝国星际舰队弃置的巡弋舰,它在太空里至少飘荡了三个世纪。”

哈定眼中闪耀出兴致勃勃的光芒,他立刻坐直身子。“对,我也听说了。宇航局曾经向我提出申请,希望能得到那艘星舰作研究之用。它的情况良好,我很清楚。”

“完全处于最佳状况。”维瑞索夫冷冷地应道,“上星期,你写信建议他把那艘巡弋舰交给基地,温尼斯收信后,简直要气炸了。”

“他还没有答复呢。”

“他不会答复的——除非用枪炮答复你。你可知道,在我离开安纳克里昂那一天,他曾经来找我,要求基地把那艘巡弋舰整修至战备状态,再交还安纳克里昂星际舰队。他厚颜无耻地说,你上星期送去的信,代表基地有攻击安纳克里昂的企图。他还说假如我们拒绝修理巡弋舰,就证明他的怀疑是事实。为了安纳克里昂的安全,他将被迫采取自卫行动。他就是这么说的——被迫采取自卫行动!所以我只好赶回来了。”

哈定轻轻笑了几声。

维瑞索夫也微微一笑,继续说:“当然,他在等待我们拒绝。在他看来,那是立即进军的最佳借口。”

“维瑞索夫,我了解了。好吧,我们至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所以不妨把巡弋舰修理好,再恭敬地送还给他们。为了表示我们的敬意和友善,把它重新命名为‘温尼斯号’吧。”

哈定又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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