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和小宦官扶着高有忠、领着高天赐,一步也不敢多留地离开了那是非之地。经过崇光院时,沈婉儿便向高有忠请辞。她知道此时此刻在多少人的眼里,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机会。高有忠可是将皇帝抚育成人的老人儿。刚才那一幕,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在为高有忠出头了。现下送这一老一小回去,正好方便巴结。
不过沈婉儿却不想这么做。
实在不是她清高。后宫里步步惊心,她方才又不幸得罪了势大权大的惠妃。再不赶紧找个有力的护盾,还能有等到出宫的时候么?
可是高有忠并不是一个好巴结的人。
宫里人都知道他待人宽和,从不以势欺人。在这深宫里,他老人家应该算得上为数不多的好人。但其实这样的好人才是最难巴结的。有人喜欢金银珠宝,有人喜欢权力地位,有人喜欢美色酒食……凡是容易巴结的人,都是心里存着贪念的人。
高有忠太本分了。能巴结到别人的方法,是巴结不到他的。搞不好,还会把他推得更远了。只能慢来,少用计谋,多用真心。
且说马福这边全然不知因一个小孩子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只管奉旨领了那一双桂州上供的金钏,笑呵呵地去见傅彩云。
自那一幅枕巾送上去,傅彩云的心里就没有一刻静得下来,等到现下早已心焦。一看见马福带着一个小内监来到,连忙放下手里的事迎上前去。
马福笑道:“傅女史,恭喜了!”
傅彩云的脸上登时亮得发光,周围的女官和宫人们也不由得投来或惊羡或嫉妒的眼光。
马福稍稍正色道:“传皇上口谕!”
所有人都急忙聚拢来,齐齐跪下。当然,傅彩云喜滋滋地跪在了最前头。
马福:“女史傅彩云绣功精妙,匠心暗藏,特赐桂州上供的金钏一双。”
傅彩云叩首道:“谢陛下恩典。”
马福身后的小宦官忙往前一步,将托盘送上。傅彩云接在手里,看着那一双精妙绝伦的金钏,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已。想她入宫八年,在这尚服局里吃了种种的苦头,花了种种的心思,不过熬到一个小小的正九品女史,如今才算是出头了。
但是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头。
马福又道:“陛下说了,要你自己去谢恩呢!”
傅彩云不觉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惊呆了。这内宫六局里的女官,就是尚一级的一局之首,也难得见到皇帝的面。再往下的司级、典级、掌级,就算一辈子也见不上皇帝一面的,也不稀奇。
这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惊羡的眼光变少了,嫉妒的眼光却越来越多。
马福笑问:“傅女史现下可得空?”
傅彩云当然有空。慌忙笑着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将那一双金钏戴在了手上。便随马福去了。
傅彩云这一走,剩下的人自是热闹开来。十之八九都说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在他人都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独有一位女史并不参与,一个人静静地只在一旁继续做她的事。
此人虽没有出众的姿容,可是眉目间自有一种风韵,皮肤白腻如玉,身段很是玲珑。
但见她嘴角悄悄地隐着一抹笑,默默地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自古祸福都是相伴而行。傅彩云,你未免高兴得太早。
傅彩云当真见了皇帝一面,真真儿只有一面。本来见她就是皇帝一时兴起,偏她不走运,就在这当口儿,出了高天赐的事。皇帝刚打发了惠妃回来,那一点兴早就没有了。于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放她出来了。
这虽和傅彩云心里头想的差了一大截,但毕竟见到了皇帝,也够众人艳羡了。况且,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向上爬就已经够难的了,难道真能一飞冲天?
一脚跨出甘露殿,却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
“傅女史且稍等。”
傅彩云回头,却见高有忠跟了上来,慌忙行了一礼:“不知高内侍有何指教?”
高有忠和蔼地笑道:“那一幅枕巾真是有劳傅女史费心了。”
傅彩云便也笑回:“高内侍言重,我也不过是忠于职事罢了。”
高有忠:“哪里。那幅枕巾,寻常人是绣不得的。我就倚老卖老地说,在宫里当差了大半辈子,侍候两代君王,也没有见过这么妙的刺绣。虽是陛下吩咐下去的,但毕竟是绣给我的,这宫里的娘娘们也经常要绣,我心里有数,傅女史其实是不必费心的。”
傅彩云怔了一下。她倒没想到高有忠会把自己想的这么好。
其实,这正是因为高有忠是个忠厚宽和的人。心里有光明的人就愿意看别人也光明,凡事都愿意先往好的一面想。实在不行了,有真凭实据了,才不得已看出坏的地方。
但傅彩云很快就决定顺势而为,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打算放过。
“彩云真是惭愧,能蒙高内侍如此谬赞。”她笑道,“只要高内侍不嫌弃,彩云乐意效劳”
高有忠:“不敢不敢。我也是一时好奇,不知傅女史师承何处?绣功着实过人。”
傅彩云:“家中本就是做丝绸刺绣生意的。从小跟着家里长辈学,到了宫中,又得诸位官长、师傅指教,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高有忠点了点头:“怪不得,原来是自小就有根基的。这么妙的绣活,也好算独一无二了吧?”
傅彩云反复听高有忠赞她绣功,不觉有些飘飘然了:“彩云真不敢当了。其实也不过是一幅常例的童子献桃图,或许绣得精致些,但真不当得高内侍一赞再赞。”
高有忠心头一动,有些起疑了:“常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