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例发生戏剧性变化的还有女生和男生的人数。在我上大学的那个时代,一个理工科系的女生人数往往都在百分之五以下;文科系的女生人数相对稍多一些,但一般也都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今天高校里的男女生比例则几乎来了个全盘大逆转,文科系的男生比例甚至比过去的女生比例还要更低。并且,这个比例也是随着学历程度的提高而相应递减的。如今,在我执教的中文系,大多数专业的男研究生人数常常是零。好像这个时代的女生比男生更聪明,以北京为例,曾经连续几年的高考文理科状元的确全是清一色的女生。其实,这纯粹就是个假象。女生不是比男生更聪明,而是比男生更听话,更容易适应时下的应试教育机制罢了。当不太听话的男生想要听话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即便他们是兔子,可架不住前面的乌龟都在飞。当乌龟的速度竟能轻易超过兔子的时候,请记住,这不是什么寓言,也不是什么奇迹,恰恰是变态的中国教育逼生出的一种荒诞现实。
相形之下,真正的体育界要算好得多,尽管极其看重起跑线,却也不敢随便就拿运动员的身体来透支,还要讲究个科学训练法才行。而且,男女比赛分开,也不存在性别的优势问题;有些竞技项目甚至还非常适合那些生活在农村的孩子们。虽然也有黑哨,也有假球,但这不过是属于堕落,而变态要远比堕落可怕得多。想想看,你是害怕黑哨和假球,还是害怕马加爵和药家鑫呢?反正,中国政法大学那个在课堂上一刀割断教授喉咙的学生,让我就此把自己列入了高危职业人群,觉得自己和那些黑煤窑的矿工一样陷入了毫无安全感的黑暗。
呜呼,想到体育,我想到的是“更快、更高、更强”;而想到当今中国这变态成体育的教育,我所能想到的便只有“更快、更狠、更惨”了。
毕业时的逃离
六月里的最后一天,我如常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不同的是,就此为她办理了离园手续。小家伙毕业了,新学期就该去小学的学前班就读了。
走出大门时,我对她说:沫沫,从明天起,你就再也不属于这个幼儿园了。好好看它一眼,跟它说声再见,记住它。
小家伙草草瞟了一眼她的幼儿园,笑呵呵地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也许是孩子还不解其中的含意,也许是这所幼儿园真的没什么让她好留恋的。一路上的她依旧像前一天那样跟我兴冲冲谈论着去威海度假的话题,想到明天再用不着去幼儿园了,小家伙只剩下满心的欢喜。曾有的不舍,曾有的眷恋,似乎都留给了当初。就在这最后的时刻,这个伴她度过几个年头的地方,从她那里所收获的却只是最漫不经心的一瞥。
本来还有几分伤感的我,心情不由得就复杂了起来,令我忽然忆及自己大学毕业时的情景。记得那时,拎着箱子走出校门的一刻,我竟是狠狠地骂了一句。没有难舍,更无所谓感激,有的仅是一腔的不满和悲哀,或许还有溜之大吉的一身轻松和庆幸吧。
的确,那挤塞着八条鲜活生命的阴暗潮湿且又狭小破旧的宿舍、那一年四季永不变样的难以下咽的饭菜、那一门又一门不知其意义究竟何在的单调乏味课程、那个个面目狰狞总是处于如临大敌状态的校工们……这一切,让你如何难舍?又如何感激?一次,在读到萨特说巴黎高师的四年是他人生中最为舒心的一段日子时,我气闷得差点儿哭了出来,连连感叹:我的四年大学时光就这么被生生糟蹋了哟!
不难想象,大学毕业之际自然就沦为了一场胜利大逃亡式的壮观。狂欢的毕业晚宴上,男生们以痛摔酒瓶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不满,然后便是夜幕中酒气熏天的追打,上演着校园里积攒到最后的爱恨情仇。而那些即将各奔东西的情侣们,则或悲或喜地倾诉着诀别的话语。我的一个同学在送走与自己相处了两年的女友之后,一脸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终于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曾经即使如胶似漆的深情,轮到这一刻,也莫名其妙地丧失了它的记忆。万万没料到,大学毕业的时刻就是这么让人寒心的一个时刻。我曾在小学和中学无数次憧憬过的一个神圣时刻,最终赐予我的竟只是往事不堪回首,它甚至因此彻底消灭了我重返大学校园与同窗欢聚的勇气。
不过,我的大学并不孤单。当时曾有新闻报道过京城一所著名大学毕业生的壮举,他们在离校前将寝室的床板统统砸了个粉碎留作纪念。这一让许多人倍感震惊和困惑的消息,在我们眼里却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地方。不知为什么,那个时代的大学到头来培养出的却是学子们冲天的怨气。我想,不是我们没有良心,应该是我们的良心找不到它所属的地方吧。
今天的大学校园在物质条件上已远远胜过了我们那个时代,学子们毕业时的表现也比我们那个时候更见文明。但是,我依然始终不敢面对就要走出校门的他们。因为我知道,同过去相比,我们此刻的大学在某些方面不是更好,反而是更糟了。我的那些学生们也许尚未认识到这些,也许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也许他们是真的对自己的老师非常宽容。总之,不管基于何种原因,我就是没有胆量心安理得地加入欢送他们的行列。
再回到女儿的幼儿园。那十分高昂且动辄涨价的学费,那名目繁多又价格不菲的所谓兴趣班,弄得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总感觉到像是在同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业机构打着交道。还有,那走马灯似换个没完没了的教师,也使得我们根本无心鼓励孩子对于她们的好感。毕竟,这太容易造成对孩子幼小心灵的伤害。可是,为了保护孩子,难道我们就只能引导他们变得无情吗?
然而,没有情感,唯有利益,谁又能说这不是我们时下同某个地方、某个学校或者某个单位之间的关系常态呢?于是,每一次的分别便都轻易等同于了一次跳槽或者逃离。于是,“黯然销魂者”,也就不必“唯别而已矣”。
狗和猫和猪
据台湾学者萨孟武先生回忆,当年傅斯年先生曾给他打过这么一个比喻,说德国学生是狗,美国学生是猫。傅先生的意思是,狗是认人的,德国的学生都跟着教授走,只要知道某位教授的人品好、学问好,便是跟定了他。不管这位教授迁往哪所大学就职,他们也都要想方设法地不离不弃,紧随其后。而猫呢,是只认屋不认人的;美国学生一心只想上哈佛上耶鲁,根本就不问教授的为人与为学究竟如何?所以,美国学生都像猫。
萨先生照此推断,以为日本的学生也是猫,因为他们无非都是只要能上日本当时最有名的帝国大学就算万事大吉,没有谁会考虑教授不教授的事情。至于台湾的学生呢,萨先生认为也全部是猫,因为他们填报的第一志愿往往非台大莫属。
想想眼下自己所在的中国大陆的学生,当然也该都是猫吧,谁不想上北大和清华呢?上了北大和清华能学到什么东西几乎无人关心,人们所关心的仅仅是北大和清华的毕业生更有机会找到好工作,就业市场真正认的也就是这么块牌子。说到工作,谁还有胆做狗不做猫呢?因此,也就别怪北大和清华的学生都很自恋,一旦他们在那里念完学士之后,如果想接着念硕士和博士,最后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驻扎在老地方,挪个窝的想法可是懒得有的。这就是所谓的“三北”和“三清”。
“三北”或“三清”人恋的与其说是那里的教授,不如说是学校本身的赫赫威名。每当他们告诉别人自己是出自北大或清华时,情不自禁地就会焕发出满脸的光彩。这种感觉让他们很受用,以为自己也和北大、清华一样的有名。至于北大、清华的名气是怎么来的?他们一点儿也不操心;至于现在的北大、清华还是不是过去的北大和清华?他们更是管不着。对于他们而言,北大、清华不过就是缝在他们时装显眼处的一块名牌商标而已。要的就是这个面子,讲的就是这种排场。
千万不可小看了狗和猫的差别,狗样的学生能成就一名教授,甚至能够成就一所大学,而猫样的学生却远远做它不到。历史上德国长期独占国内第一把交椅地位的大学似乎并不存在,但有着巨大学术贡献的大学却着实相当的多。比如柏林大学、耶拿大学、马堡大学、弗莱堡大学、哥廷根大学、法兰克福大学、莱比锡大学、海德堡大学……哎呀,简直是数不胜数啊。这其中的原因即在于,对德国的学生来说,哪里有好教授,哪里便是好大学;管它有名无名,管它面积大小,蜂拥而至的他们立马就会确立起这所大学的地位来。而德国教授们在选择大学时所考虑的呢,主要也就是离家的远近与否,倒颇不介意它是不是位于首都或者省会什么的;更无需为它到底是属于“九八五”还是属于“二一一”这样的问题劳神。当然,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是先得有职位上的空缺才行。康德曾收到过多所大学的聘书,但他更感兴趣的却是哥尼斯堡大学,原因很单纯,哥尼斯堡大学就在他的家门口。这个人从来就不喜欢出远门。海德格尔在弗莱堡大学读过书,也在那里教过书,而弗莱堡正是他的家乡所在。
不过,依我从教十几年的经验来看,猫还算不上是最可悲的。比猫更不如的是猪。猪既不认屋也不认人,光认吃;有的吃就行,甚至不管吃的是什么。这些学生不是没有实力,就是缺乏自信;不挑大学,不选教授,能有学校收留就谢天谢地,捡到篮里都是菜。他们对学校没有要求,对教授没有要求,对于自己同样也是没有任何的要求。进学校时什么样,出学校时还是什么样。就是因为有大量这样的学生捧场,所以我们才会有那么多半死不活的大学,而这些大学竟然也都能一直有滋有味地存在着。
育儿书:是参考书而非教科书
独子家庭导致了中国人对于子女的过度关爱与期待,只要留心一下市场上那凡是同孩子有关的商品有多么的畅销,即可明白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尽管我们一再夸耀我们是一个无比讲究孝道的民族,但花在老人们身上的钱财始终还是远远不及花在孩子们身上的一星半点。仅以出版行业为例,你可以看到大量堆积于书架上的各种育儿类书籍,却根本不见任何研究如何关爱尤其是照料失能老人这类书籍的影子。而在我们这个已然步入老龄化社会的国家,关爱尤其是照料失能老人的形势早已变得相当严峻;大众也正亟须相关知识的普及和指导。
我之所以要在一开始指出出版业的这种失衡状况,就是意在提醒大家育儿书籍领域里这不可避免的浓重商业气息。育儿固然是一件人生大事,可一旦在其中掺杂进了牟利的因素,育儿的方向便极有可能偏入歧途。就像今天那越来越多瞄准孩子们的服务和商品一样,与其说是基于为孩子的健康成长考虑,还毋如说基本上就是把孩子本身看成了易于赚取的货币。实际上,许许多多的服务和商品我们曾经没有,但这也并未就阻碍了无数孩子的茁壮成长。我们的婴儿曾经没有学步车,但自有了学步车之后,我们的孩子的确在学步阶段少摔了跟头,但却也因此丧失了平衡以及在跌到之时那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能力。因为有了这样的教训,于是学步车很快就被父母们淘汰出局了。然而,却并非所有提供给孩子们的服务和商品都能像学步车那样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弊病来。所以,我们的孩子在享用着这些服务和商品的时候,是否会受到伤害,以及受到怎样的伤害,这是我们每个作为父母的人都必须仔细加以考量和辨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