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窗外飘着冰雨。一个人的世界很静。一个人的冬天很冷。
隔着玻璃看阴郁的天空，看阴郁的天空下伛偻枯瘦的老槐，然后就遥想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也是雨季。但那时雨水很暖，那棵槐树还很年轻地盛开着满树的花儿。我每天早晨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守候在槐树的花海中，等一个小女孩，和我一般大的年龄。扎着乌黑的马尾巴，每个黎明这个女孩子就会歌唱着从河边蹦蹦跳跳地来，然后站在槐树底下，逗鸟鸣，然后就注视我，给我最甜美的微笑。
于是，我也憨憨地红着脸赔她笑。她给我讲了很多的童话，唱了很多首歌，她的容貌是那么清纯，就像头顶飘落而下的槐树花儿，洁白而清晰……
这样的日子如水潺潺而过，女孩最终在第二个春天还没来临的时候就搬迁去了远方，临别时，她立在我西窗外，挂着残月的冷夜，我们都没有哭泣。因为我们都认为彼此已经成熟了，她要我吻她一次，我没有。我潜意识地害怕这样的吻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但我为她弹唱了一首歌，是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当时很红的歌曲。她和着我唱，我们都是傻傻的样子，年华如水般地流淌过我们的心田，她的眼神纯澈得像一面湖水……
这许多年前的风花雪月如今在这样的冬雨里居然也成了萧条。一些浪花般的水印在被冰雨拍打过的窗台上不经意地渗透了下来，仿佛曾经一些稚嫩的心思被渗透进纹理分明的时光中。
女孩走的时候赠送我一粒花的种子。而我终究没有播种下去，而是把这粒不知名的种子投入我的蓄钱罐中，因为这在当时，是我最后可以保守秘密的地方；因为我怕我种不出她想象的花朵来；因为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看这里的槐花和听我的弹唱了……
就算我在那个冷峭的夜晚，站在西窗台，对着女孩信誓旦旦说过：我一定会播种出你想象中最美丽的花瓣。
但现在想来，我确实是——口是心非了……
二
我是在十二岁那场秋雨后送别爸爸的。许多悲伤现在真的都已经模糊了。但老屋外的天井，天井旁的老槐树却像永恒的天空，在我孤单的时空里轮次着春夏秋冬。
爸爸说，他就要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会很想念我和妈妈的。他还说，我只要好好学习，很勤快地帮妈妈干活，他就会回来看我，给我带喜欢的书本文具，还会像神仙一样让我许很多愿望……这让我当时在莫名的伤感中有了希冀和兴奋的感觉。
但，我最终从爸爸冰凉的手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永别。当爸爸的形象最后演变成土坟的一刹，我听见妈妈撕心裂肺地哭号……那一刻，我童年最后一个美丽的梦在那年深秋的雨季里轰然倒塌……
就是现在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爸爸最后的言语，能依稀看见爸爸的微笑，还有那年的秋雨声，我在隔着秋雨的房间里童贞的许愿：我的愿望就是爸爸站起来，带我去县城玩，带我去爬最高的山……
爸爸当时分明就是答应的，烛光摇曳在他消瘦的面颊上，苍白而闪烁。
但是，我什么愿望也没实现。我在爸爸当时的口是心非里走向另一种成熟。
三
在许多熟识的人或事前面，我始终不敢笑，不敢哭，那种貌似高贵的宁静与矜持，让我的心情和步履都很沉重。这是一副面具，沉重地背负在我尘世的旅途。
于是，我总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走得远一点，走到任何人也找不着我的地方，让心灵逃逸出红尘的枷锁。
然后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歌唱……
但，我却始终像被囚禁的奴隶一样被繁忙和生计围困。我们都是一群懵懂的孩子，在生活面前，我只会不断挖掘陷阱，在你想要套取理想中的猎物时，殊不知自己已经把自己埋葬……
可我们诅咒过生存吗？我们无奈而又无知地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门和窗子都为我们敞开，来接受我们的到来。这已经足够了，已经值得我们感恩了。
就像昨天，我坐在市建委一位领导的对面，我淡然若定。跟他谈工程预算，谈我的利润所在。宽大的办公桌隔着我们的身份，但隔不了共同的利益。
他始终不相信我可以做好这一期廉租房工程，但也始终相信我的才华，这让我尴尬，也让我明白他隐藏在光影里抽象的含意。
在得到我暗示和某些确定的因素后，我们愉快地签了合同。
口是心非，一幕幕地上演。
口是心非，无可奈何地生存。
口是心非，我们都是木偶戏里的小丑……
四
一直想远离网络，远离虚拟，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孤鬼游魂，自己抑制不了自己地走了进来。
明明知道就是随便玩玩，但却一次又一次让我沉沦进这文字的海洋里。
难道这就是我的精神寄托。像一个华丽的坟场，竟然让我这般流连。
又开始接触网络，又开始接触朋友，于是身边又多了很多的闲言碎语。这让我困惑和不安。
我可以放开我的胸怀去笑对冷讽和谣传，但我真的不想让一直陪伴我的良友们受到伤害。
我是离？
还是留？
我处在旋涡里看世界的嘴脸，竟然纷呈纠杂，悟不出真相。
于是，我在惶恐里听见一个朋友的忠告：玩网络就是游戏一场，你不要付出真情就好。这样你永远就是胜者。
不行。之于现实，我可以戴着面具。之于文字，我以后一定要诚实。
我回答得铿锵有力，我敢发誓：这次我绝对没有口是心非……
五
很久没有伊的消息了，连个电话也没有。
这让我很想念她。
还是上次我过生日的时候，她打来一次电话，我们都久久不肯挂掉，我说：你想我吗？
她说：想。你想我没？
我说：也想。
于是我们俩像孩子一样甜蜜地笑着。隔着万里，隔着秋水。
伊人啊，我在说想你的时候，绝对不是口是心非。
希望——你也不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