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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鹏展到底被判刑了,昔日副县长的威风随着法官的一锤定音而无影无踪。十年徒刑,对短暂的人生来说,真是太漫长了。
邢小美望着房间的天花板出神,那是日式的条木吊顶,装修时邢小美别出心裁设计的,在这日式的条木吊顶上,邢小美仿佛看到了许鹏展。自从他进了那里,她就始终没有见过他,但她可以想象那里的一切,那是人间的地狱。
她不敢正视许鹏展那张苍白的脸,还有他那颗刚刚撞掉了的门牙。据说,许鹏展双规后,被带到了别的省份审讯,酷暑难熬的夏天,数千瓦的大灯泡日夜烤着他,一天夜里他突然绝望地一头撞在墙上,他本想去见上帝,可上帝不收他,只收取了他两颗门牙。
现在,这两颗光洁的门牙永远也找不回来了,许鹏展的嘴唇因此而朝里瘪了下去。邢小美远远地望着他,她觉得许鹏展不光是嘴唇瘪了下去,他整个的人都瘪下去了,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曾跟她讲过的四大蔫的比喻:“掐尖的烟,刷腊的官,出雄的鸡巴,霜打的田。”许鹏展眼下就是刷腊的官,他发蔫是正常的,不发蔫倒让人奇怪了。邢小美回忆起当年跟许鹏展恋爱时,最让她动心的就是他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如今那地方成了一个透风的黑洞,她忽然明白什么是失去了再不可复得。
许鹏展撞墙的消息是郝从容告诉她的,本来邢小美已经准备跟许鹏展离婚了,她也犯了窝赃罪,但因认罪态度较好,郝从容又在公检法系统为她找人通融了一下,也就免于起诉了,这样她就保留了公职。但婚肯定得离,母亲和女儿可心都同意,特别是可心,因父亲的事情在校园中影响极坏,许多知情的同学看了媒体的报道都渐渐疏远她了,可心已经抬不起头来了,跟许鹏展一刀两断,倒让一家人落得清净呢。
郝从容是在电话里把这消息告诉邢小美的,邢小美当时听了竟不以为然说:“活该,谁让他姓许的胡作非为呢,如果单纯是经济问题我倒原谅他了,偏是为一个乡下的村姑,现在正好把许鹏展让给她,他们不是爱得要死要活吗?这回让那个白丛爱个彻底。”
郝从容未等邢小美的话音完全落地,就抢过话说:“小美,其实我现在完全可以不帮助你,人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要避嫌的,而我为什么冒着风险帮助你呢,因为我们是老同学,人生纵然以利益和实惠为本,可亲情友情在关键时刻还是要掂量一下的。你跟许鹏展是多年的夫妻了,如今他走到这个地步,脚上的泡虽然是自己走出来的,而你身为妻子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当年你求我们老吴提拔许鹏展,我们可不想看到他今天这样的结局。但既来之则安之,你跟许鹏展分手我不反对,可眼下分手未免太绝情了,他已经惨败了,如果他知道连家也没有了,他不光会撞墙,说不定在狱中会寻机会自杀。你想想一个跟你生活了半辈子的男人,就这么落魄地死了,你心里真的会无动于衷吗?人在,你不会觉得怎样,人真的不在了,你心里还是会痛的。你想想吧。”
邢小美最终可能是被郝从容的电话动摇了决心,放下电话,她就把家里的相册翻找出来了,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犹如翻着自己的历史,一共十本相册,看到最后,邢小美发现她和许鹏展之间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这十本相册上的历史,特别是他们年轻时恋爱的相册,大多是黑白照片,有很多是用傻瓜相机拍的,那个时候他们没有钱,却有心,两颗真心,等到他们混到有钱的时候,彼此的真心却没有了,钱这东西好在哪里啊?真的就是王八蛋,它诱惑着你勾引着你,一旦你入了它的围,进了它的圈套,它就开始折腾你了,它让你进天堂你就得进天堂,它让你下地狱你就得下地狱。钱啊,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现在才让我觉醒地恨你,你是我们家的妖魔鬼怪呀!
有一张黑白照片让邢小美流了眼泪,那是他们结婚的时候,许鹏展单位的新闻干事抢拍的,她两手勾着许鹏展的脖子,许鹏展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他两手搂着她的腰,准备吻她,这动作还是邢小美提出来的,拍了几十张照片,没有一张浪漫的,邢小美要拍一张浪漫的,动作刚一展示,新闻干事就抢拍了下来。
邢小美看着照片,想到许鹏展再也不可能拥有的白牙,不由伤心地哭了起来,漫漫长夜,哭声如雷,幸而门窗紧闭。哭道伤心欲绝之时,邢小美再也没有睡意,她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天明后,匆匆洗漱完毕,就跑到了母亲那里,关于跟许鹏展离婚与否,邢小美最终要跟母亲达成协议。
早晨上班的人流如潮,城市永远处在拥挤的状态,过去邢小美对这种拥挤没有什么反应,反正出门有人开车,到哪里都方便得很,现在她的感觉非比寻常了,她觉得城市就像一个大闷罐,人如同螃蟹一样在里面蒸煮。倒真不如活在乡下,清风明月,自在悠闲。早年,母亲曾经在乡村有一处房产,是母亲的娘家留给母亲的,“文革”中母亲总是因此而挨批斗,还因此被划为富农,母亲一赌气就把房子卖了,卖给了叔叔家,那么大的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摇辘轳的井。邢小美小时候经常趴在井口看月亮。
想到小时候的生活,邢小美又想到母亲的不容易,母亲一生奔波,历经多次运动,父亲老早离她而去,母亲唯一的指望就是邢小美,当初邢小美跟许鹏展恋爱,母亲死活不同意,现在想来母亲的不同意还是有她的道理,邢小美毕竟年龄轻,看人是没有眼力的。自从家里出了事,母亲一直陪着她,多年未发作的梅尼尔氏综合征又发作了,本来母亲可以住在邢小美身边,犯病以后,她怕给女儿添麻烦,又回到自己家里去了,来了个远房的亲戚照顾她,这样邢小美也可以有时间让心闲一会儿。
说是心闲,可有许鹏展的事情在心里摆着,那心怎么可能闲起来?
邢小美走进路边一家超市,买了桂圆、莲子、银耳、冰糖几样东西,带给母亲滋补身子。过去这些东西家里多得都摆不下,如今却要自己在超市花钱购买,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呀。
邢小美进了家门,母亲还在睡觉。
远房的亲戚管邢小美叫表妹,邢小美也就喊她表姐,其实也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只不过表姐的母亲曾跟邢小美的母亲是同乡,许鹏展出事后,母亲犯病到医院去,医生让住院,邢小美的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又吵又乱,却认识了老家来的护工,两人聊得投机,邢小美的母亲就要求出院回家,护工也跟来了,管吃管住,一个月给六百元钱。邢小美的母亲有退休金,平时舍不得花,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表姐接了邢小美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用手压着嘴唇嘘了一声,示意老太太在睡觉。
邢小美明白表姐的意思,就悄悄进了隔壁房间,关上门,这才跟表姐说起话来。
表姐说:“老太太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安静下来,这会儿总算睡了,让她再睡一会吧,反正今天是周六,表妹也不用上班。”
邢小美说:“我已经两个多月没去上班了。”
表姐通情达理地说:“天灾人祸,人人都会摊上的,谁也别笑话谁。不过,如今的人啊,都是恨人有笑人无的,人心变得太坏了。表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许县长虽然跌了跟头,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那监狱也是人坐的。再说如今蹲大牢的官员多呢,又不是许县长一个人,你翻翻报纸,哪天没有啊,今天河南一个贪官落马,明天河北又出了一个,后天上海也有贪官了……贪官就像村里长得野菜一样,一茬又一茬的,采不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人心太贪了,命里没那么多的钱财,明明是两百万的命,一下子贪了两千万,十辈子的钱都捞到手里了,阎王爷的批文都不管用了,他不往回收人吗?数目小的,就打发到大牢里蹲一蹲,数目大的就把命收回去了。许县长还算挺运气的,没到被阎王爷收命的份上……”
表姐的话很朴实,听着虽不顺耳,但又不得不承认其中的道理。尽管邢小美不想听到贪官两字,也不愿意在心里承认许鹏展是贪官,然而事情在那里明摆着,你不承认它也存在呀。
邢小美还是为许鹏展争辩了几句:“可心他爸虽说是贪了一点财,可是没在自己的身上花一分,满冤的。”
表姐知道邢小美话里的意思,便知趣地一笑说:“事情过去了,也就别总寻思它了,你刚给老太太买的东西,我看看都是什么,能不能给老太太煨点汤。”说罢出去将放在桌上的东西拎进来,细数着说:“银耳、莲子加冰糖,倒是可以煨个汤,要是有枸杞更好了。”
邢小美说:“天热不敢吃枸杞,怕火气。”
表姐说:“天越热人越要补,人身上的寒火就是要在热天去掉。有句口头禅不是说吗,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邢小美听罢立刻接过话说:“家里可能还有枸杞,我来找一找,母亲经常用它泡水喝。”
邢小美开始翻抽屉,这个屋里翻遍了,又到另外的屋里翻找,有个抽屉的把手松了,邢小美一拉,把手突然断了,抽屉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动,母亲被惊醒了,忍不住喊了起来:“谁在乱翻东西呀?”
邢小美知道母亲这句话是冲着表姐的,母亲在怀疑她睡着的时候远房的亲戚翻动家里的东西。于是她急忙奔了进来:“妈,是我,找枸杞的,表姐要给您煨汤。”
母亲想坐起身,却又坐不起来。
邢小美扶起母亲,将枕头靠在她的背部。
母亲靠着枕头舒了口气说:“我什么也不想吃,能睡觉就行了。真恨不得跟阎王爷要张帖子,永远这样睡下去。”说罢,两眼看着邢小美问:“这么早就跑到家里来,一定有什么事情吧?”
邢小美看看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跟许鹏展离婚的事能不能拖一拖?”
“你少提那个姓许的,凭什么要拖一拖,替他背黑锅?”母亲愠怒起来。
“那倒也不是。昨晚,我过去的老同学给我来了一个电话,让我不要急着跟许鹏展离婚,显得太没情义了,会被人笑话。”邢小美小声嘀咕,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立刻说:“他姓许的有今天,是他自己胡作的,又不是你把他推进监狱的,你现在讲情义,他当初跟白丛那丫头在床上舒服好受的时候可从没对你讲情义呀,咱娘们吃亏就吃在心太软上了,这一回怎么也得发个狠。”
邢小美看看母亲脸上的表情,晓得工作是不太好做的。她不知道再说什么话,便板着脸不出声。
母亲叹着气说:“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自己进去倒心净,弄得一家人跟着吃连累。可心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了,孩子在学校受排挤呀。就冲可心,咱也得跟他姓许的离婚,一刀两断,落个清静。……你是不是突然改变主意了?前几天还咬牙切齿地呢。”
邢小美见说话的时机到了,便急忙接过话说:“听说许鹏展在那里已经绝望了,每天数千瓦的大灯泡烤着,没日没夜地交待问题,这么热的天,没死也算命大了。他曾经想死过,往墙上撞头,两颗门牙都撞掉了。我要真在这个时候提出跟他离婚,那不等于拿着刀子要他的命嘛。他毕竟是可心的亲生父亲,打断骨头都连着筋呢。”
母亲听了女儿的话,半晌没言语。
这时,表姐进来问:“表妹,找到枸杞了没有?”见邢小美的母亲在床上坐着,又说:“大姑,您老要披件衣服呀。”
邢小美说:“枸杞还没找着,先那么煨上吧,最后加冰糖。”
“这我知道。”表姐边应边找件衣服给邢小美的母亲披上,又说:“好好的一家人,偏是遭了这祸事,弄得人心里怪不痛快的。要不大姑该多有面子呀,咱老家常说,一个姑爷半个儿,有副县长这样的靠山当姑爷,全国也不过几千号人。”
母亲打断表姐的话说:“我从来就不信那话,要说孝顺还得是自己的亲骨肉,你没听咱老家的人说吗,一个老人死了,全家人去哭坟,儿子哭真心真意,闺女哭惊天动地,媳妇哭假心假意,姑爷哭骡马放屁。我只指望自己的闺女,他姓许的过去被我高看,是因为我闺女嫁给了他,否则谁拿他一个乡下穷坯子当人敬!”
“是啊是啊。”表姐被大姑一番话说得笑起来。
邢小美见表姐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催促道:“你快去煨汤吧,我也想喝一碗。”
表姐这才知趣地出去了。
邢小美转过身低声说:“妈,纵然你把许鹏展骂得一钱不值,可他是我的丈夫,是可心的父亲,这事实谁也无法更改。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已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呢。我想了一下,还是暂时不跟他离婚,陪他度过这一劫。我还准备在宣判的那天出庭,让他知道我没有离开他。”
母亲叹息一声,无奈地看着女儿,她看到了女儿脸上坚定的表情,女儿这么做原本在她的意料之内,从小的夫妻嘴恨心不恨,虽然出事后邢小美嘴巴不停地骂,但那骂声里却有爱的成分呀。现在,她能阻止女儿不这样做吗?恐怕不行吧。
母亲撩了撩邢小美额前的头发说:“都说头发软的人心软,谁让妈给你一头软发呢,天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啊。本来我想好了,跟姓许地离了婚,过几年找个人再嫁了,不图他官,也不图他钱,只图他知疼知热。这样咱一家人的脸面也好过一些。但既然你决定不离婚,妈也就依了你。不过,我有个条件,开庭那天,我得当众给许鹏展两耳光,让他知道锅是铁打的。”
邢小美想不到母亲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现在她再说什么狠话,她心里也不在乎了。别说是两耳光,就是两铁锤,她都不会阻拦。
邢小美又叮嘱母亲梅尼尔氏综合征需要注意的事项,恰好表妹这时端汤进来,邢小美和母亲每人喝了一碗银耳莲子汤,邢小美喝着汤说:“出锅早了,要小火慢慢煨,直到把粘汁煨出来。”
表姐说:“怕你急着走,才这么快出锅的,锅里还有,大姑再喝的时候,一准就会有粘汁了。”
喝完汤,邢小美将庭审的时间跟母亲说了,母亲掐指算了算:“还有十天了,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到庭?”
邢小美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母亲的精神头就来了。”
表姐讨好地说:“到时候我也陪您去,再从老家招呼一些人来,咱别的没有,就是有人,让那些大盖帽见了咱们都抖乎。”
母亲一下子笑起来:“自古就是百姓怕警察,哪有警察怕百姓的,如果警察怕了百姓,那也就不叫警察了。再说,从老家叫人来也不妥,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谁会来这儿陪咱们丢人呢。依着我,咱们都不要去,让他许鹏展光杆司令一个,随便他怎么丢人,眼不见为净。可你表妹狠不下心来,执意要去,咱也就去陪她吧,到时候我给他姓许的两耳光,也算把面子挽回来了。其实,我是想让你表妹趁此把婚离了,可她不肯呀,说什么落井下石。”
“表妹做得对,要离也得等妹夫出来再离,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再说了,人谁能一辈子不犯错误呀?要看他改正得怎么样,也许这么一教育,妹夫变好了呢。健健康康地回来,还是一家人。”表姐搭话说。
邢小美心烦道:“别总提他好不好?给人心里添堵。”
母亲怕表姐尴尬,急忙接过话:“你表姐说得也对,满堂儿女不如半路的夫,但愿他姓许的能在里边改造好了,日后回来接着过平安日子。”
邢小美表情复杂地看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地转过脸。
母亲立刻把话止了。
邢小美又在家坐了一会儿,见表姐做事井井有条,也就不再多待了,待长了,母亲反倒不能休息。
晌午的时候,邢小美回到自己家中。
2
郝从容忽然听见吴启正在楼下喊自己,起初她怀疑是不是吴启正的声音,当她的耳朵几乎被同一种声音灌满时,她确信吴启正跟自己说话了,他已经一个月不说话了,他的沉默成了郝从容生活的黑暗,这三十天的日夜,郝从容始终感觉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看到吴启正与看不到吴启正是一样的,她甚至不愿意看到吴启正,吴启正那张阴沉的脸让她内心万分压抑,就算她招他惹他了,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总该有十几年的亲情在吧。
郝从容迅速披上睡衣,几乎是从楼上飘到了楼下,她听见楼梯被自己踏出的嗒嗒声,这声音一直伴着她飘进吴启正的卧室。
吴启正脱掉裤子,又坐下脱袜子。郝从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拿起东西又放下,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见吴启正不吭声,她踱着大步走到浴室,站了一会儿,又从浴室出来走到大厅,郝从容站在窗前朝窗外看,这是一个温柔的夜,微风在窗前的树叶间穿梭,声音送到楼上的时候似变成了呓语。她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吴启正的房间,这时她看到吴启正挺直了身子,仰面躺着,头靠在枕头上,两只手托着后脑,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墙壁,郝从容的目光往吴启正的脸上扫了过去,她盯着他看,注意他脸上变化不定的神情,以及由于灯光的作用而在他的脸上造成的忽明忽暗的变化。这时,她的心陡然动了一下,她发现吴启正瘦了,吴启正一个月的沉默让她没有正儿八经打量过他一眼,今天她正儿八经将目光扫在他的脸上却让她心悸,他怎么啦?生病啦?……
郝从容感觉吴启正的沉默是从那次慈善演出开始的,本来她挖空心思想讨好吴启正,给方菊安排了假唱的机会,又力排众议让方菊走到前台唱歌,这方菊也真争脸,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一曲高难度的美声歌曲《卡门》,这首歌是世界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卡拉斯的成名曲,方菊刚报出了曲名,郝从容就在台下为她捏了一把汗,她觉得唱美声歌曲不是方菊的强项,她从未听方菊唱过美声,出人意料的是方菊成功了,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更出人意料的是,方菊因此还获得了爱情,台下观众中有一位外企工程师,法国籍,演出结束后狂追方菊,两人很快干柴烈火,吴启正的符号一下子在方菊的心中抹去了。
吴启正从此一言不发,他的沉默显然是因为方菊的无情无义,郝从容焉能不心生醋意?于是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吴启正不说话,郝从容也不说话,他们虽然进一个家门,却各自吃各自的饭,各自睡各自的觉,就像两个形同陌路的旅人,租了同一套房子而已。
最初,郝从容不适应这种沉默,按祁有音的话说,这叫家庭的冷暴力,按鲁迅的话说,沉默就是最大的轻蔑,人被人轻蔑的滋味大概是最不好受的滋味了。后来,郝从容将这种沉默比喻为冷战,这三十天的冷战却如同三十年一样漫长难熬。现在,吴启正总算打破沉默了,这意味着冷战即将结束,对于不想失去家庭和丈夫的郝从容来说,当然会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她扫了吴启正一眼,忍不住问:“老吴,你喊我吗?”
她的声音十分热情,像火一样在吴启正阴冷的房间蹿动。
吴启正看看披着睡衣的郝从容,嘴上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然后,他将身子朝床里挪了挪,给郝从容腾出地方。
郝从容顺势躺在床上,确切地说是躺在吴启正的身边,与吴启正头挨头地靠着枕头,她闻到了吴启正身上的体香,男人的体香,这味道早已久违了,今天突然袭来,让她感到内心的万分委屈,她将头伏在吴启正的胸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泪一点一滴从眼睛里渗出来,渐渐地变得汹涌澎湃,吴启正感到自己的胸前湿了,他伸出手,将手指插进郝从容的头发里,他想摸到女人温柔的直发,可口从容的头发又烫弯曲了,她总是不停地改变发型,不像方菊,始终是一头浓密的披肩黑发,他怎么又想到方菊了,如今这个投进法国男人怀中的女人再也不可能像他一样想念她了。
吴启正心里滚过一阵气浪,他知道这是沮丧的气浪,他真想让这气浪变成眼泪,像郝从容一样流出来,可他却不能,男儿有泪不轻弹,哪一个女人喜欢流泪的男人呢?那他就更没有女人缘了。让他想哭的还不仅仅是女人,他的政治前程也在折磨着他,市委书记马上要调到省里去了,按正常情况,他可以从副职调为正职,名正言顺,但目前看似乎不大可能,一是他正绩平平,二是这几年郝从容给他惹了不少是非,前段时间市纪检书记悄悄塞给他一封信,举报郝从容利用丈夫的职务之便为油画家斑点马搞画展拉赞助,非法牟取暴利,吴启正看过信,脸色铁青,为了搪塞此事,他只好说不知道。可这等于掩耳盗铃,谁会相信他不知道?!还有,市纪委接到举报信,纪委书记把信给了吴启正就等于让他知道对方手中攥了他的把柄,而官场最怕的就是授人以柄。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郝从容,怎么可能让吴启正对她畅所欲言,对吴启正来说,沉默就是反抗吧。
今天警戒解除了,并不是他想巴结郝从容,而是他晚上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坐的飞机从天上掉下来了,他被吓醒了,醒来后心怦怦乱跳,他知道郝从容有一本《析梦辞典》,平时她也喜欢占梦,他就在早晨的第一时间呼喊了她。
郝从容的脸始终埋在吴启正的胸脯上,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她想让自己的眼泪将他的内衣浸湿,那样她才会真正让他内心感动。女人的眼泪从来都是男人的杀手锏,郝从容怎么可能例外?
当她感到吴启正的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时,她的眼泪悄然收了回去,这久违的爱抚她要静下心来享受。她的脸紧紧贴着吴启正的胸脯,此刻男人的体香是这么强有力地诱惑着她,将她内心的寂寞一点一点除去,郝从容发现自己本质上是个离不了男人的女人,特别害怕孤单和寂寞。
这时,吴启正将手从郝从容的头发里抽了出来,指缝间夹着一根卷曲的发丝,吴启正捏着这根发丝说:“你脱头发了,女人到了这把年纪头发显得特别珍贵。”
郝从容知道吴启正这话是缓和他们之间关系的一种搭讪,便将头抬起来,认真地看着吴启正说:“为伊消得人憔悴,青丝脱尽终不悔。”
吴启正无声地笑笑:“谁知道这青丝是为谁而脱?”
郝从容用手按着他的鼻子说:“还能有谁,自然是你了,夫人的眼泪为丈夫流,青丝为丈夫脱,天经地义。”
“那个叫斑点马的油画家呢?”吴启正阴阳怪气地故意问。
郝从容忽然坐起身,板起脸说:“你怎么还提他?他已经被你搞得够惨了!”
“不是我提他,而是有人不饶他,已经把他告到市纪委了,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扯上你,又殃及我。”吴启正没好腔地说。
“那又怎么样?——”郝从容不以为然。
“怎么样?你说得倒轻巧,我因此会难以晋升,甚至丢官!”吴启正的声音都变了。
“有这么严重?”郝从容立刻精神紧张起来。
吴启正不看她,两眼看着墙壁说:“市委书记最近要调到省委去了,听说省委有位领导要调到上边的一个部里,按官场顺序,我应该顺理成章谋到正职,但目前看大概没有我什么份了,市纪委有我的举报信,说我的夫人利用我的职务之便到处为一位油画家的画展拉赞助,管不好家属,后院失火,是我们党政干部的一大失职。”
郝从容惊异地看着吴启正,再也不好说什么,房间异常安静,彼此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沉默了一会儿,郝从容终是忍不住说:“当不了一把手也好,不在主战场,也就不担什么责任。”
“可我恐怕连二把手的位置都坐不成了,去政协也只能当副主席。”吴启正颇为失落地说。
“那不更好吗?你会有许多时间在家里弹琴作曲,工资待遇又少不了你一分,两全其美。再说,中国的政协等于英国的上议院,政治上还是蛮有影响力的,政协委员写的提案,政府每件都要认真答复,还得了呀!”郝从容踌躇满志地说。
“你懂什么呀,女人到底头发长见识短,如果我不能当政协的一把手,就成不了四套班子里的核心人物了,尽管工资待遇没变,可在人们心中的位置没了,官场的势利你可能还没有体会,别说是下了马,就是闻听了下马声,立刻就门可罗雀了。我吴启正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一辈子没谋到正位,别人会怎么看我,我心里不委屈吗?而一个男人的委屈,你们女人是体会不到的。”吴启正声音有点哽咽。
郝从容看着吴启正阴沉的脸,她发现他脸上的神经在抽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由胆怯地问:“那我现在能帮助你什么吗?找人活动?……”
吴启正坐直身子说:“我这个级别的官员归省委管,不知你的老同学祁有音肯不肯帮忙,如果周建业书记能打招呼说句话,还是挺管用的。”
“她呀,够呛。邢小美的丈夫许鹏展蹲了大牢,她都没照面,我们过去的老同学生产的专利产品想通过她在医院投入使用,她公事公办让人家出试验费,她恐怕不会帮这个忙。不过,我去找她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呗。哎,升官是男人的春药,有了春药,你浑身的肌肉都会被激活呀!”郝从容意味深长地说。
吴启正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对于性,他不仅是心志不行,身体也不行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刚才喊你,是想让你占个梦,昨晚我梦见坐飞机摔下来了,你那里不是有一本《析梦辞典》吗?赶快帮我查一查,这梦是凶是吉?”
郝从容心说糟糕!坐飞机摔下来一定是凶多吉少。但嘴上却发乖道:“梦是心中想,你心里有恐惧,所以才会梦见从高空往下摔。梦大多是的梦,没关系的,我去查查看。”
郝从容转身上楼,《析梦辞典》就摆在她的床头,是她的必备书,她也经常做梦,醒来就疑惑,而后就翻《析梦辞典》,上面要是解释得挺好,她一天的精神就会很饱满,盼着好事降临;要是解释得不好,她的精神随之萎靡,担心坏事殃及自己。
现在,她把《析梦辞典》托在手上,按笔画翻到“飞机”两个字,只见上面这样解释:“梦见飞机,将要去旅行,很快会见到久别的亲友。但是梦见自己乘飞机旅行,做梦的人亲属或近亲会有人生病或死亡。”
本来,郝从容心里想好了,如果有解释得不好的话,她就不把书拿给吴启正看,如今她可以放心地把《析梦辞典》拿给他了,上面没有摔飞机的解释,吴启正大可不必心惊胆战。
郝从容拿着书快步下楼,边走边嚷:“我找到书了,《析梦辞典》里没有摔飞机这一条,你放心好了,跟你的晋升没什么关系,不信你自己看。”
吴启正从郝从容手里接过《析梦辞典》,看了一会儿说:“我不是独自乘飞机,而是跟许多人在一起,所以我的亲属或近亲都不会生病或死亡。”
郝从容见吴启正这么一本正经,忍不住讥笑道:“想不到你比我还迷信啊!”
吴启正立刻扔下书说:“随便说说而已,我连现实都不十分相信了,怎么可能相信书上的鬼话?!”
郝从容见吴启正的情绪又低落起来,急忙讨好地说:“梦境大都与现实相反的,梦见摔下来了,也就是稳稳地升上去了。”
吴启正看看郝从容说:“你还真挺会说话的,那就借夫人的吉言吧。”
郝从容笑笑,没再说什么,她心里盘算着该怎样跟祁有音谈吴启正的事情。
3
祁有音正跟儿子通电话,她刚刚从医院回来,小早需要骨髓移植,慈善义演为她拉了一大笔赞助,眼下医疗费是不成问题了,成问题的是要找到与小早骨髓的配型,小早的父亲和母亲都试验过了,难以与之配型,祁有音又从老家找来了几个亲戚,检验的结果还是配不上。
祁有音茫然无措地看着小早,心想莫非这孩子真的这么命苦?治病的时候没钱,等酬来了钱,病却没办法治。这孩子也真怪,直系亲人都无法跟她的骨髓配型,她是天生的怪人吗?
周祁晚儿回学校参加考试去了,走时特别叮嘱妈妈要关照小早,祁有音开玩笑说:“好呀,我知道,她如今在你心里的位置比妈妈重要。”
周祁晚儿说:“妈妈跟小早难以相比,虽然都是女人,可妈妈是强者,成功女性,小早是弱者,成长中的女孩,如果妈妈跟小早同时落水了,你说我该救谁呢?……”
祁有音不回答,她看到儿子那双企盼的眼睛,她能读懂那眼神,可她偏偏不想回答,她只想听儿子说出方案,这也许是对他智商的真正考验。
儿子果然说:“我首先会去救妈妈,因为妈妈只有一个,可我相信在我救妈妈的时候,妈妈会迅速将我推给小早,妈妈从来是个舍己为人的伟大女性,哪怕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祁有音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想不到儿子对她评价这么高,能有儿子对自己这么高的评价,她这辈子活得还是极有价值的。丈夫周建业也这么高地评价过自己,还有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他们对她超乎寻常的评价,经常让祁有音感到无所适从,偶尔会想别人的评价就是你行走的框框,纵然你想突破原来行走的路线,面对那些墨守成规的框框,你也会无能为力。不过祁有音最终还是愉快地接受着这评价,她原本就是个不想突破框框的女人。
祁有音拍拍儿子的脸,笑笑说:“长大了,嘴巴学乖了,说话像音乐一样动听了,要知道马在软地上常打前矢,人在甜言上易栽跟头。不过,我儿子的好话有益无害呀。”
周祁晚儿正经地说:“妈妈,我刚才那番话,真不是恭维您,连小早都这么说,她还说她这辈子怎么没摊上您这样好的妈妈呢?”
祁有音一时沉默了,她最不想跟儿子讨论与小早的关系问题,她对小早的全力相助,更多是因为儿子内心那份幼稚的爱情,正是青春旺盛的季节,盲目相爱的经历哪个青年都会有,但涉及到未来成家立业,祁有音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小早,她的单薄体质会拖累儿子一辈子,也许过几年,儿子再成熟一些会明白这个道理。但眼下,她不能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面对小早的无助她也不能这么做,作为女人,她要在一个女孩特别无助的时候暴发伟大的母爱。
祁有音冷静地说:“我知道,我会尽力关心她,帮助她。”
周祁晚儿到了学校,仍是念念不忘小早,每天给祁有音打好几遍电话,真是走火入魔了。小早骨髓难以配型的事,祁有音开始不想跟儿子说,后来她发现媒体每天都进行报道,她不说儿子也会知道,想来想去,她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儿子。
周祁晚儿明天有一科很重要的考试,那就是外语四级。儿子志存高远,总想出国深造,但他要靠自己的实力,而不靠父母的荫屁。如果靠父母,他很容易就会出去,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晚儿听了祁有音的话,立刻说:“妈妈,明天我上午考完试,下午就可以到医院,让医生抽我的骨髓看看,说不定可以为小早配型。”
这是祁有音最不愿意听到的话,爱情真是可以使人神魂颠倒,面对儿子的慷慨,祁有音能说什么呢?事情到了今天,她和儿子对小早的帮助只能是一帮到底了。
“好哇,等你回来再说。”祁有音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她坐在屋里发愣,要是晚儿真的能与小早的骨髓配型怎么办?她能为了儿子的健康而阻止他去拯救另一个生命吗?……
祁有音好像不愿意深想这个问题,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前是一片青绿的草地,草地一侧种了成片的香樟树,如今已经蔚为壮观。祁有音一家搬进来时,小区里正在种植草坪,树很少,祁有音就向工人们建议,多种些树,她有一个理由,草长十年还是草,而树长十年就成材了。工人们采纳了她的建议,果然在准备种植草的地方种了香樟树,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绿云如盖了。如果周建业在家,祁有音喜欢晚饭后跟他一道沿着小区的绿化路散步,她特别喜欢香樟树在雨后发散的淡淡清香。周建业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听说近期省里调班子,上边来了考察小组,每逢这个时候都是机关上下最为紧张的时候,紧张过后便是猜度和期盼,祁有音十分理解这些行为,升迁是行政官员的兴奋剂,谁不想往高处走?不过,祁有音总是提醒周建业要有平常心,这一点,周建业对夫人的语言听计从。这也是让祁有音特别满意和幸福的地方,他们总能达成一致,很多方面,包括对孩子的教育。
祁有音这辈子虽无显赫的政治地位,可她有生养她的革命父母,有体贴她的丈夫,更有健康成长的儿子,因此她这辈子应该说很知足。尤其是孙李晚儿,生来就上进,从小就不用爸妈操心学业,小学中学大学一直担任学生干部,不论学生还是老师都对其评价甚高,儿子是她和周建业后半生的骄傲,她要看着他凭着自己各方面的实力健康成长。可这个时候,他们的生活中偏偏出现了小早,如果小早是一个健康的女孩子,祁有音一定阻止儿子与她继续发展关系,他现在还不到谈恋爱的年龄,然而小早生命垂危,父母又离异,祁有音不能看着不管,即便儿子跟小早没有恋爱关系,只要是她遇上了,按她凡事负责的人生态度,她都不会袖手旁观。
自从小早出现在祁有音的生活中,她几乎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和时间,连双休日都没有了,先是举办慈善演出,求了多少人,后又帮她寻找骨髓配型,令她头痛的是至今也没找到,如果儿子想去给小早配型,那还不如自己去,抽骨髓意味着什么呀?人到中年的祁有音不想让儿子的身体有一点点不舒适。她清楚地记得晚儿小时候发烧,她抱他到医院里,护士验血的时候,要刺破晚儿的手指取样,针扎下去,就像扎在祁有音的心上一样,她的眼泪随着晚儿的哭声哗一下流了出来,她听见护士说:“这点小痛算什么,长大以后什么样的罪不受?”一句话倒把祁有音提醒了,真的,人就是为了受苦才到世上来的,英国女作家简·爱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
然而,后来的岁月,祁有音还是尽量避免晚儿吃苦,所有的苦都留给她一个人吃,她有这样的耐力。
祁有音推开窗子,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房间,她看看表,时间尚早,于是忽发奇想:不如现在赶到医院里把骨髓配型的事情问个究竟,看对人体到底有多大的妨碍。
这样一想,祁有音又把窗子关上,随后她换了件衣服,匆匆赶往医院。
在医院门口,祁有音买了筐进口水果,她准备先到小早的病房,她已经三天没见到小早了。
小早在睡觉,气色不好,脸发青。
祁有音将水果摆在她的床头,悄然到了值班室,值班医生早就认识她了,未等祁有音开口,医生就说:“小早的病情不好,如果近期内还找不到骨髓配型,她的生命就会有危险了。”
祁有音问:“这几天有人来献骨髓吗?”
“哪天都有,只是配不上型。”医生说。
祁有音忽然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便认真地追问起捐献骨髓以后人体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对正常人的健康能构成多大危害?
医生说:“最初肯定会有些反应,跟献血一样,头会发晕,人会虚,但过段时间营养跟上来就好了,特别是年轻人,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祁有音放心地舒了口气,暗想要是真如医生所说,一旦晚儿的骨髓与小早配型合适,自己还没有理由阻挡呢。祁有音忽发奇想,倒不如自己也验一下,能救下小早,一家人心里也安了。于是便问:“我这个年龄的人能捐吗?”
“能啊,新闻联播不是报道过吗,上海有位中年妇女为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捐献了骨髓。只要你身体没病,各个器官过得硬就行。”医生说。
“那明天我也为小早试试,要是配型合适,就为她捐骨髓。”祁有音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医生不知道祁有音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小早的亲戚,听祁有音这样说,便回答:“那你周一来吧,门诊可以做这个试验。”
“好吧。”祁有音转身出了值班室,她又走回小早的房间,想跟她说说话,小早却睡着,孤伶伶躺在床上,睡姿很痛苦。
祁有音心里涌起一阵同情,这孩子也真可怜,都到了这份上了,父母还是不经常照面,就算你们不出钱,出个人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