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蕙不由眯了眼,屏风外的钱媒婆她是认识的,前世也是钱媒婆来苏家提的亲,只不过,这一世她的出现提前了一年,那日刚好是她及笄前的一个月,苏家门楣上竟然从未有过一家来提亲。
世人都说苏家诗礼传家,却给名声在外的苏家大小姐坏了门风,爹爹口里不说,心里怕也是暗自痛心的,他们放在心尖上疼宠的掌上明珠,在本该繁华似锦的年龄,竟烈火油烹了!
犹自唾沫横飞的钱媒婆眼珠子忽地要瞪出来一般,脸上一脸怪异,看着忽然从屏风外跑出来的小姐,看着那头上簪着红宝蝴蝶簪子的女孩儿风风火火地跑的没了踪影,那亮晶晶的红宝石晃得她眼有些晕,“这是,这是,贵府小姐?”
钱媒婆在仓佑城也是有些头脸的媒婆,凡是大家的小姐公子,她手里都有个账本子,家境、样貌、品行都一一做了记录,她记得这知府家的小姐有着才女的名头的,平日里一向都是端庄视人的。
苏志宏和苏侯氏原想着让闺女在里头听听,也是疼爱女儿,让她自个心里对这张士钊有个印象,只是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女儿,竟然,就这般跑了出来,一时夫妻俩都有些赧色。
钱媒婆走街串巷说媒拉亲的,除了有一个灿若莲花、能把死物说成活物的舌头外,也有着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见知府老爷和夫人一脸尴尬,钱媒婆立即换上笑脸,举着绣帕掩口夸道:“小姐真是活泼的性子,长得这般灵动可人,待及笄,贵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我那些老姐妹们踏破了!”
又忙趁热打铁道:“老婆子自是不敢在知府大人面前夸海口的,那东城张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一二的,祖上传下来万贯家业不说,又是行善积德的人家,每年腊月张家都在西城搭棚施粥,咱们仓佑城谁不说张家是个积善人家?祖上的不说,便是张家大公子自个也是极争气的,他家虽比不过贵府门楣,但是也万不会辱没了贵府小姐不是,再说……啊啊啊啊啊啊!!”
前厅里忽传来钱媒婆惨叫的声音,像是遭了极大的苦痛似的,听着都让人不寒而栗,守在门外的家丁看着从里头逃命似地跑出来的钱媒婆,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见到一般。
一会苏家屋顶上空传来一声骄喝声:“告诉张士钊,他少作白日梦,使出那般下作的手段,还想我嫁进他家门,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苏清蕙提着烧火棍,气喘吁吁,一旁的苏志宏和苏侯氏惊得不认识女儿似的,一时都喃喃无言,半晌一向脆弱的苏侯氏才哭道:“蕙儿,你是怎么了?哎呦,今个以后,还有谁家媒婆敢上门呀!”
苏清蕙默默递给娘亲一张帕子,有些黯然地说道:“娘,张家在外头散布谣言说我和李家哥哥扯不清!我听媒婆还把他家吹得什么积善人家,清贵名门,心里实在恶心的慌!”苏清蕙说着便低了头,娘亲忽地喊她过来,让她站在屏风后头不要出声,可是这张家,她前辈子多少次悔恨过,没有和爹娘反抗到底,她就是在家做老姑娘也比去张家好,她前辈子为什么就为了什么名声,束缚自己一辈子?
苏志宏看着女儿低垂的头,皱眉问道:“你说外头的流言是张家传的?”
苏侯氏一惊,忙问自家老爷:“老爷,你和蕙儿说什么,什么流言,妾身怎么不知道?哪起子黑心的,竟敢这般污蔑我家蕙儿!”苏侯氏目露恨色,她家娇滴滴的女儿,怎能这般被毁名声!
苏志宏轻轻地安抚着苏侯氏,一边问女儿道:“你让席家帮忙了?”虽是疑问句,可是苏志宏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嗯,爹,你是仓佑城的父母官,这事不好让你插手!”苏清蕙继续低着头道。
“废话!我不管是仓佑城的父母官,我也是你亲爹!断没有看自己的儿女被旁人羞辱还袖手旁观的!”见女儿不出声,苏志宏又缓了语气,“蕙儿,这事你就交给爹吧!”
苏清蕙抬眼看着面容坚毅的爹,他的胸膛是那般宽阔,站在他身前的娘亲虽娇弱却也目光清明,苏清蕙一下子就红了眼,爹爹在她出嫁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随后两年娘亲又去了,她和哥哥落入小人的圈套,深陷泥潭中,举步维艰,她差点忘记,她也是有爹娘依靠的女儿家了!
苏侯氏看着女儿微红的眼眶,心头的怒火更甚,握着自家老爷的手,气得身子都打颤!她一定要让张家付出代价!
第二日苏家将媒婆打出去的消息就在仓佑城满天飞了,同时知府夫人邀请赏樱花的帖子也如雪花般飞到仓佑城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街头小巷都在议论:知府夫人这次真是大手笔,貌似凡有女儿在尚朴书院读书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都带着女儿打扮的端庄华丽地赴约,那一日整个仓佑城里到处都是衣香丽影,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都是快要及笄的姑娘,难得能够遇上这般热闹的宴会,纵使平日里和苏清蕙有些不对盘,也都厚着脸皮跟着娘亲嫂嫂过来了。
苏侯氏特地去大房请了苏李氏和袁姨娘过来帮忙,苏清蕙和苏清湄负责招呼女孩子们,苏侯氏和苏李氏招呼各家夫人,袁姨娘管着厨房,倒也忙得过来,也不外乎吃吃饭、聊聊天,赏赏樱花,都是做惯的事,也并不觉得棘手。
可是在赏樱花的时候,东城钱记粱庄的钱家夫人和西城顾家镖记的顾夫人在一处花树后聊天时,竟听到不知哪家的丫鬟在议论,说是东城张家的公子女色上不节制,从京城回来的一路上都有花魁随侍,有行脚大夫说张家公子眼浮面黑,怕是身子已经被掏空了。
钱夫人和顾夫人待转身去看是谁家丫鬟的时候,那两个丫鬟竟忽地没了影踪,一会又有莫家太太携着苏侯氏的手问道:“我听说东城张家向咱们阿蕙提亲来着,你可莫答应啊,我听说,他家为了能够求娶阿蕙,竟在东市上败坏阿蕙的名声!你这当娘的,可千万精心些!”
莫家太太是大才子莫奇的老娘,在仓佑城一向颇得各家夫人太太的敬重,此时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带着昭君头套,拄着拐杖却依然神采飞扬的老太太竟极为认真地说着这般让人诟病的话,一时都对事情的真相深信不疑,莫老太太这般年纪的人,若不是深为不齿张家的为人,也不会这般当众下他家面子,可见确是张家行事龌龊!
一时在座的诸位夫人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张家的八卦来,什么张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向席家小姐提亲,什么张家门风轻浮,一个表小姐像个仆人一般服侍在张刘氏身边,什么张家大公子流连花丛,什么张家大公子情色无度,深深掏空了身子,什么张家是想攀个高门小姐好为儿子铺路,真爱仍是那阮家表姑娘!
樱花宴一结束,各家夫人都眼冒金星,迫不及待地一一告别,带着女儿急忙忙地回家找妯娌姐妹八股张家的那些奇闻轶事去了!
犹是钱家夫人拉着苏侯氏的手道:“妹子,要是张家再做出什么不厚道的事,你可千万知会我一声,到时姐姐我给你出主意,掐死这一家黑心肝的!”
苏侯氏一向都是再柔弱不过的女子,此时听到钱夫人这般豪气凌云的话,竟也忍不住点头道:“姐姐这话说的妹妹心里也定了一些,姐姐可千万要帮妹妹我出出主意才是,万不能叫我家阿蕙平白受这般委屈!”
不光是钱夫人,一旁李家夫人,胡家夫人,戴家夫人都一一拍着胸脯应下!
俗话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苏家的花宴一结束,张家便躺在了千千万万只鸭子的脚蹼下。
张家还没有理清仓佑城的这一股邪风是怎么刮起来的,知府大人又带着仓佑城的各界名流,大张旗鼓地入了张府,直接挑明要为自家女儿讨回公道!
外头的事张士钊近来也有些耳闻,还没来得及处理,对上来讨公道的苏志宏,有心要辩解,可是人家明显是有备而来,带着从东市上找到的卖菜的李家婶子、卖包子的吴家师傅、割肉的酒肆活计,等等当日的见证人不说,衙役硬是在张家扒拉出当日散布流言的丫头,恰是张刘氏派在阮家表姑娘身边伺候的。
人证物证俱在,张士钊百口莫辩,对着苏志宏和仓佑城的各界名流,一揖到底,极为恳诚地道:“苏家伯父及各位叔伯父,晚辈在此以张家列祖列宗起誓,晚辈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然此事祸起张家,小子也是责无旁贷,明日小子便在仓佑城各处张贴歉意书,向苏家小姐和苏伯父表示致歉!”
苏志宏看着眼前还未及弱冠的少年,眼眸里精光乍现,摸着稀疏的胡须,暗自点头,此子遇事沉着冷静不说,还十分果敢有担当,加以时日,必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张家家风太差,将蕙儿许配给此子也不是不可以!
对张士钊片刻改观的,并不唯独苏志宏一人,此次来的人原也是仓佑城素来处事公道的德高望重之辈,也都窥见张士钊处事有章法,行事有担当,一时都暗自点头!
是以张士钊对苏志宏的歉意也是十分诚恳的,毕竟即使错的是他张家,苏志宏也没有仗势欺人!
张士钊见众位前辈都认同,当下让仆从上文房四宝,当着各位前辈的面,洋洋洒洒地写就一篇歉意书,虽未提及是阮璎珞身边的丫头,但是就事情的罪责还是极为诚恳地归咎于张家本身,苏志宏和莫奇等人看过,心下都明白这是要护住阮家姑娘,一时都想起外头传的真爱的流言,都缄默不言。
歉意书请书童抄就了百来份,下面都刻着张士钊的私章和苏志宏的私章,贴在仓佑城的各大城门、巷口,一时广为流传,方圆百里的州城都知道苏家小姐平白被泼了一盆污水。
张士钊又以张刘氏的名义送了两车赔礼到苏家,苏侯氏一概扔出,看着大门外的金银绸缎,珠宝玉器,连负责扔的丫鬟小厮胸中都觉着了凛凛浩气,一个个俨然圣女神圣不可侵犯地看着张家派来的管家,气的张家的老管家一口心头血都快涌上喉头。
然,不知什么时候体态婀娜的阮家姑娘竟忽地跪在了一地的金银玉器中,直言为自家丫鬟请罪!请苏家老爷太太责罚!
苏家蕙院中,绿意对着倚在绣楼上看书的小姐道:“是的,小姐,她说的是请苏家老爷太太责罚,并未提及小姐!”
苏清蕙心下不屑,苏家对付张士钊可以有理有据,据理力争,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往自家门口一跪,还请的是自家爹娘,而不是她这个同辈兼受害人,可不就显得自家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