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声尖叫,刺破了庆春宫的沉寂。
慕容麟在姚葭的尖叫声中,睁开了眼。帐外,很快有脚步声响起,帐外的光线,也随之亮了起来。值夜的两名宫人听到姚葭的尖叫,齐齐跪在帐外,随时等待听候帐内调遣。
燕国的宫规,帐内哪怕天崩地裂,若无主上调遣,帐外之人,也绝不可擅入。这是规矩,坏了规矩,要受惩罚。
短暂的迷糊后,慕容麟下意识地一皱眉,半阖半闭着双眼,驾轻就熟地,把怀里的身子翻转过来。借着帐外传来的光亮,慕容麟看到姚葭的脸上,泪痕交错,正是个惊惶无助的模样。
不用问,肯定又作噩梦了。
姚葭有作噩梦的毛病,隔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次。不过不要紧,他有祖传秘方,专治噩梦。
“来人。”慕容麟一声低喝,睡音浓重。
“陛下有何吩咐?”马上,帐外,响起宫人细声细气的应答之声。
“犬忘尘’。”慕容麟放开姚葭,一掀锦被,坐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姚葭,他从鼻间呼出了一团沉重的气。
不大工夫,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走到帐外停下,随即有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药,放在如意几上了。”
慕容麟抬起双手,搓了搓脸,“知道了,退下吧。”
“是。”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是由近及远,及至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慕容麟赤着脚,抬手一分帐帘,下了榻。
帐外的如意几上,除了两盏绛纱宫灯外,此时,又多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漆盘。
漆盘锃光瓦亮光可鉴人。盘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三个物件:一只金杯,一只磁盏,一条白色绢巾。金杯是波斯金杯,外壁上遍錾繁复的花纹,杯里盛了大半杯温水。磁盏是皮青胎白的细瓷,内放一粒殷红色的药丸。药丸能有姆指指甲盖大小。绢巾放在磁盏旁,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
淡然地扫了眼盘中之物,慕容麟一语不发,将姚葭从榻上捞起来,扯进怀中。带着姚葭一探身,他从磁盏里拈出药丸,顶在姚葭唇外,“吃了它。”
姚葭知道这药不是好东西,吃了,生不如死。故而,把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左躲右闪地,不肯吃。她不肯吃,慕容麟追着撵着,非让她吃。
如此过了片刻,慕容麟失去了耐性,抬起一手,强行捏开了姚葭的嘴,另一只手,随即毫不犹豫地,把药丸丢进姚葭嘴里。怕姚葭把药丸吐出来,慕容麟把药丸丢进姚葭嘴后,马上捂住了姚葭的嘴,然后返身拿过金杯,撤开手,把杯中的水,一骨脑儿地灌进姚葭嘴里。
姚葭摇头摆尾地挣扎着。挣扎中,水呛进了气管,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容麟松开了手,再捂,姚葭倒不过气,就要出人命了。他只是想让她忘记他不想记她记起的事,没想要她的命。
曲起双膝,上半身委顿地伏在膝上,姚葭咳了个撕心裂肺。慕容麟坐在一旁,借着帐外朦胧的灯光,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呛到不要紧,不死就行;咳嗽也不要紧,不死就行。“忘尘”却是不能不吃。
“忘尘”这名字,听上去,颇有几分仙家气质。服用“忘尘”之人,也确实会在一段时期内,有如那得道真仙一般,忘却了俗世烦恼——从前的记忆,不管好的坏的,全被“忘尘”统统抹去。即使想烦恼,也无从恼起。
“忘尘”最奇妙之处,是能让服用之人,暂时忘却过去之事,近期的,却是一丝不忘。
忘了好,忘了,对他和姚葭,都好。慕容麟是这么认为,而且,他也是替姚葭这么认为的。
“忘尘”奇妙是奇妙,就是副作用有些大。服药后六个时辰内,服药者一身骨肉剧痛不已,苦痛程度不次于剥皮剐肉。作神仙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也是姚葭死活不肯服用“忘尘”的原因之一。
服药后不久,姚葭在慕容麟的怀里,扭成了一尾离岸的活鱼。慕容麟不慌不忙地从漆盘中扯过绢巾,三两下塞进姚葭口中,然后,一把将她按在榻上,合身压了上去。
姚葭不住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真疼啊!四肢百骸,像被大车反复辗过般,她恨不能立时昏死过去,然而,偏不能如愿。口中呜呜地叫着,她把颗尚能自由活动的脑袋,摆去摇来,泪流满面。
慕容麟微微撑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下苦苦挣扎的人,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声音不大,却是足够持久。
如果,不是身上的帝王责任,他也很想和身下之人一起服用“忘尘”,忘了前尘,抛却旧怨,还是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多好。多好!
慕容麟呵呵地笑着,笑得肩膀乱抖,泪光闪烁。
你以为,痛的只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