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柔软的东西莫过于水。世上最坚韧的感情，莫过于亲情。恨，又未尝不是另一种爱？
01
滨海市翠湖路113号夏家别墅。
李英杰没想到夏至会那么决绝地撂下自己的电话。此时，他那张轮廓分明而又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是担忧还是愤怒。
李娜英端着一只青瓷小盅来到李英杰的卧室门口。见他坐在床头盯着手机出神，便悄悄走到他后面：“英杰，英杰。”她连叫数声，李英杰都没反应，她便伸手在他肩上轻拍。
“妈！您找我？”李英杰如梦初醒。
“想什么呢？妈进屋都不知道。”
“没想什么。”李英杰掩饰道。
李娜英分明看出儿子有心事：“跟夏至在电话里吵架了？”
李英杰摇摇头。
“我熬了点雪梨羹，你喝了去去火。”
李英杰接过瓷盅，看了看问：“姨父怎么啦？妈还熬羹。”
“专为你熬的。”
“切，妈还想骗我？您什么时候专为我熬过？”
李娜英听出了儿子的不满，便老实说：“你姨父最近咳得厉害，也不知怎么了。”
李英杰见母亲面露担忧，便摇摇头：“哪能呢。妈，别担心，您忙去吧。”
李娜英被儿子轰到门口却不肯移步。李英杰感觉有异，又问：“妈，您还有话？”
“嗯，有。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跟夏至吵架了？”
“啊，没有。绝对没有。”李英杰赶紧转移话题，急促地说：“姨父好像又咳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李娜英果然不再啰唆，她对李英杰说：“我叫你姨父上医院，他就是不听。要不，你去劝劝？”
“嗯，我会的。”
夏朝东书房的东墙上，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那是他和已过世的妻子李丽娜在儿子夏至满十二周岁时，在滨海市的红卫照相馆拍的。
照片泛出了淡淡的黄色。照片里的夏朝东年轻气盛，眼珠子黑炭丸似的闪着亮光。脸虽不白，却轮廓分明，往哪儿一戳都透出一股子不怒而威的霸气。坐在他们夫妇中间的夏至，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嵌在稚气的脸上，快乐而可爱。
夏朝东正瞧着照片出神，却听桌上的电话“零零”响起。他拿起电话，是老友林立山来电：“喂，立山啦，在哪儿呢？好久不见……”瞬间，他的脸就像速冻水饺一般，眉头拧成了麻花儿。他突然抬高嗓门，“你说什么？！款没到……哦，知道了，我马上查一下。”
夏朝东挂断电话后拉开屋门：“英杰！李英杰，你给我过来！”
乍一听，还以为打雷。但李英杰怔了怔还是“噌”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见母亲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便在她的手背轻轻拍拍，然后转身出了卧室。
“姨父，您找我？”
“怎么回事儿？林立山说那笔五百万的款子没有到账？”
啊！原来姨父是为打款的事儿。李英杰明白了缘由，立刻镇定：“董事长，我认为向M服饰投资的事，应该从长计议。现在美国的次贷危机已浮出水面，紧接而来的全球经济危机肯定会对中国经济造成影响。因此，我不主张大规模投资建厂，而应当缩减。”
“行啦。”夏朝东打断李英杰，“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是，林立山和我二十年前就在东风市场练摊。我盘下快要倒闭的百货一店时因为缺钱，他背着老婆、孩子把祖屋抵押了，筹得款项借给我。我们是患难之交。他现在找我借钱，这是我答应了的事儿，就一定得做到。你赶紧把五百万打入林立山的账户。”
面对夏朝东的凌人气势，李英杰一声不吭。
“喂！我叫你去办，你咋不动？”
“我办不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您说的五百万，夏至他……”
“他怎么啦？”
“他让财务把五百万汇到美国了。”
“什么？！你是怎么监管的？”夏朝东吼叫。
“他，他没让我知道。”
夏朝东的脸色铁青。他一声低喝：“败家子儿……”只是话音未落，便倒地。
“姨……姨父！”李英杰高声叫喊。门外的李娜英听见动静，急忙赶来。
“妈，120，快！”
李娜英哆嗦着拨通电话。
夏家门外很快传来阵阵“哎哟哎哟”的救护车声。医院来人将夏朝东七手八脚抬上救护车后，送往医院。
李娜英坐在救护车上，回头冲儿子李英杰喊道：“英杰，赶紧给夏至打电话。”
02
离着home house还有几百米，林霁和琳达便感觉有些异常。
眼尖的琳达看见院门口停着一辆工程车，便碰了林霁的胳膊：“喂！你看！”
“看，看什么？”林霁觑眼朝琳达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加快了脚步。
难道又是夏至？
林霁朝着home house急跑，琳达跟在后面：“喂，林霁，怎么啦？怎么啦？”
林霁顾不上回答，她的眼前闪出了夏至那张可憎的脸：“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搬家！”夏至，你怎么可以这样？！真是无药可救。
林霁和琳达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房子近前。
夏至正指挥两名墨西哥人从车里搬出数只油漆桶和数十箱墙砖。琳达拉住林霁的胳膊，急问：“你说，夏至要干什么？”
“你没长眼睛？！”林霁白了琳达一眼，上前一脚踹翻了油漆桶：“喂，你真幼稚！我们住得好好的不需要装修。”
“是吗？你们不需要？”夏至不怀好意地坏笑，“可怎么办呢？我需要。我没办法控制要把房子变漂亮的欲望。”
“你！这显然是你设计好的。”琳达极为愤怒。
“哎呀，我说琳达小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现在正式通知两位，从今天起开始装修室内。过一阵，我要将外墙和房顶重新设计装修。”
“什么？连房顶也……”林霁浑身发抖，恨不得龇牙咬人。夏至像一张结实的门板戳在面前，摆出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
“琳达，咋办？他是成心不让咱安身。”
琳达眼巴巴地望着张雅莉房间的窗户。
林霁见琳达不语，又问：“想什么呢？你还指望张雅莉帮你？”
琳达点头：“你说，雅莉姐怎么还不回来？要是她出面就好了。”
“唉，把肥皂泡当星星，不觉得太缥缈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就算是根稻草我也想抓住。”
林霁的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她进屋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喝了一口，随即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了男友丁健留下的一串长长的信息：
飞天蜈蚣：“怎么啦？怎么这几天都没消息？”
……
飞天蜈蚣：“怎么不给我回话？在干吗呢？你想急死我……”
……
飞天蜈蚣：“怎么啦？亲爱的，难道要让我飞越太平洋……快，看见留言，赶紧
回复。”
……
林霁望着电脑上丁健的留言，十指在键盘上轻敲。
飞天小龙女：“我来啦。在吗？”
丁健立即回复。
飞天蜈蚣：“天哪，抱抱。终于等到你了……对了，发生了什么事儿？快告诉哥
哥。”
飞天小龙女：“有个特恶心的家伙！特别欠扁……哎呀！简直是气死我了！”
飞天蜈蚣：“哈哈，看来，那个坏蛋真的让我的宝贝儿难过了。你等着，让我帮
你……”
一把带血的飞刀出现在屏幕。林霁看着图片，露出了笑容。
飞天小龙女：“谢谢。有你帮忙，心情一下子变好。”
飞天蜈蚣：“真的？对了，告诉我，是哪个坏家伙？让我现在就杀了他！”
林霁发过去一张“狗屎”图。
飞天小龙女：“看看，就是这狗屎……哈哈哈……”
琳达的脑袋在林霁的电脑前晃了一下，随后她拿起林霁桌上的小熊说：“喂，这只熊送我吧。我特喜欢。”
“拿去吧。”
“谢谢。飞天蜈蚣是谁呀？男朋友？”
“嗯。”
03
夏朝东从滨海市立医院的内科病房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一直对夏朝东病情焦虑的李英杰，正给远在美国的夏至打电话，却听见母亲在屋里喊：“不行，姐夫！”
又出了什么事儿？李英杰冲进来：“怎么啦？妈。”
夏朝东在挣扎着起床，他便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姨父，有什么事儿？您告诉我，我去办。”
“赶紧的，给金律师打电话。快！”
“好，这就打。”
夏朝东仍不放心，紧盯着李英杰：“就在这儿打。让他赶紧过来。马上！”
“是。”李英杰拨通了金律师的电话：“金律师，董事长请您立即来一趟医院……嗯……就这样。”
“他怎么说？”
“姨父，金律师马上就到。”
“嗯。”听到回复的夏朝东像是耗尽了力气。他冲李英杰一挥手：“去吧。等金律师来了，你叫我。”
“是。”
当夏朝东在死亡线上挣扎时，林立山乘坐的由北京飞往滨海的SZ3102航班，上午10：50准时降落在滨海国际机场。
出港通道上，一位上着白色衬衫，下着深蓝牛仔裤的中年男子被人流裹挟着。这男子就是林霁的父亲林立山。
林立山抵达出港闸口后，开始四处找人。
他四处张望后失望地拨打电话，却是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吕淑红竟然关机？！哎哟，这人跑哪儿去了？手机又不是煮着吃的……心生怨念的林立山推着行李车缓步走出甬道，旋即又拨家里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母亲林淑珍：“立山啊？是立山吗？”
“嗯，是我，妈。”林立山轻声说，“您身体还好吧？我这一出差，就……”
“没事儿，没事儿。你妈我能吃能喝能睡，身体棒着呢！你自己好好的就行。对了，立山，你在哪儿？可别光想着妈，你也顾顾自家的身子。噢，还有啊，霁霁打电话来了。她说自己好着呢。说是……又，又得了个啥A+……哎哟，你瞧妈这记性，真是啥也记不住了。还是你自己打电话问吧……”
“嗯，妈，我知道了。我一会儿给霁霁打电话。对了，淑红和小红在家吧？她们好吗？”
“噫！你不知道呀？你前脚刚走，淑红就打电话告诉我她要出差。我还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呢。我让她把小红送来。她说，小红得去外婆家。立、立山……”林母没有听到林立山的回音。
林立山生怕再说下去会露出破绽，赶紧撒谎：“哦，妈，是我忘了告诉您。淑红说，她和朋友去一趟巴黎，过几天就回来。您看，我这记性，竟把淑红出门的事儿给忘了。”
“哎哟，你这孩子。你也奔五的人了，又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儿，干事儿毛毛糙糙。这么大的事儿也能忘？对了，你听娘说，你和淑红在一起也小十年了。娘算输给你们了！所以，你们干脆去领个证，把事儿办办。啊……”林母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又没听见林立山的回应，便接着絮叨，“人啊，要大度些。我那时候反对，是因为霁霁还小，怕有个后妈让咱霁霁委屈。现在霁霁也大了，你妈我放心了。你能理解妈吗？”
“嗯，谢谢妈。我这就跟淑红说去。”
“嗯。”
……
林立山挂了电话，心中像坠了石头块般沉重。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淑红去了哪儿，咋连我都不说？在搞什么？难道有事瞒我……
林立山想事儿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已推着行李车到了路边。一辆出租车停下，那司机探出脑袋：“嘿，先生，要走吗？”
“走。”
“去哪儿，先生？”出租司机连问两遍，林立山仍沉着脸不说话。那司机便将车“咔”地停住喊道：“喂！我说客人，去哪儿嘞？”
“去哪儿？”林立山猛醒，“对不起，请带我去M服饰。”
“M服饰？哎呀，您早说呀。看来您是第一次来滨海，有点儿犯迷糊。不过，不要紧，只要您说个地儿，我准保送到。”
“哦，是。”林立山敷衍着。他感觉闷得透不过气来，便摇下车窗，狠狠吸进一口长气，方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04
被夏朝东叫来的金律师，个头不高，身体敦实，还有着一双灵动而狡黠的细长眼睛。他刚进入夏朝东的VIP病房，李英杰便迎上来。
“怎么回事儿？董事长严重吗？得什么病了？”金律师关切地问。
李英杰摇头：“还不太清楚，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但愿没什么大事儿。”话音落下，金律师已来到夏朝东的床前：“董事长，您叫我？”
“嗯。”夏朝东抬头指着一旁的椅子说，“坐。”
“是。”
站在旁边的李英杰见夏朝东正看着自己，便识时务地说：“金律师您坐，我去泡茶。”
“谢谢。”
待李英杰出门走远了，夏朝东便问：“你觉得英杰咋样？”
金律师愣了一下：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你们天天待一块儿……问我李英杰咋样？但他很快老道地说：“英杰呀？有能力，在管理方面是把好手。”
“那为何不经我同意，便让财务给夏至汇款？难道是因为丽娜临终时，让你代她保护夏至？”
哎呀！这老头儿，真是啥也瞒不过他。也是，在滨海商界，用二十年工夫就变成巨富的人，能是常人？自己的确是因夏至母亲的临终拜托费了点心。心里也确实存了夏至是继承人的想法。夏家就夏至一个独子，难道子承父业不是理所当然？
然而，金律师的那根敏感神经已经捕捉到了愤怒的荷尔蒙。夏朝东的神态使他立即恢复了理性：“对不起，董事长。我以为，夏至买的是不动产。按照市场前景，具有增值趋势，所以……”
“不要跟我狡辩。不要想夏至是我的儿子，就把宝押他那边。你以为这是秦始皇时代吗？秦始皇想要千秋万代，统治自己帝国的都是自己的血脉，结果又怎样？你若没有存了毁掉完美百货的心，就别这样了。”
金律师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谨小慎微地说：“董事长言重了，我只是认为不动产更具投资前景。”
“是吗？”夏朝东换了副平静的口气，“那我就再说一句，不要试图揣度我的心意。我不希望自己临死时，立遗嘱还要另换他人。”
“是。董事长，我记下了。”
“那就好。”夏朝东嘘出一口长气，严肃地说，“你现在替我办一件事。”
“董事长请讲。”
“立即冻结夏至国内外的一切账户！马上！”
“一切账户？！”金律师愣了愣，便立即点头，“是。我马上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