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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事重提

去年冬天将近,山里开始下霜的时候,我一个人从秦岭的老家来到A市。

我辍学了,高三的第二个学期。

辍学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我从小老实本分,性格内向,内向就会听话,至少是不敢公然反抗,听家长的,听老师的,甚至听朋友的。听话也就意味着,至少我是那种踏踏实实、按部就班、一板一眼学习的学生。该做的作业就认真做,该听的课就认真听。所以我的成绩一向不坏,尤其是语文和历史。我天生喜欢文字,喜欢过去的一切事情。

说回退学。我之所以能做出这个并不十分艰难的决定,是因为上个月的最后一天,我追了五年的一个女孩儿终于和同班的另外一个男生好了。那个男生是我的好哥们,但他本身又是一个十分朋克的人,通常会不可控制的做出一些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的事情,并且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往往就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所以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十分的正常,甚至那之后我们还愉快地坐在一起喝了一次酒。

或许有人会觉得,至于吗?为这种事情不值当。但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喝酒、哥们以及女孩儿都是美好的,但是当这三者搅到一起而又没有办法理清时,我迟早会崩坏。

我觉得我喜欢的东西,它本身一旦发生改变,那么我就不应该再喜欢下去了。就像雪里面夹杂了一点泥,爱雪的人总会觉得像眼里进了沙子一样不爽。

但也请稍微留意,我说的是不应该再喜欢下去了。“不应该”不是不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曾经喜欢的东西呢?“不应该”是理性上的克制,而非感性上的决绝。一个想要做成一些事情的人,怎么能够不理性呢?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喜欢那个女生了。但,为了更好地克制,我一定要选择离开。既然做不到不喜欢,那就没有比远离更好的方法了。

我决定要退学的时候,我的父亲一连三天没有说话。不是不和我说话,是不和任何人说话。这让我很恐慌。我的父亲是这山里远近出了名的老实人,当然他每次揍我时却又像我要退学时一样的决绝,这个要另说。所以有时我会怀疑,我们家的老实其实是遗传的,连做事决绝也是一种基因传递。

我妈当然只是哭,一直哭,后来她就不再流泪,只是呜咽,就是吞声饮泣的那种。她啊,种了一辈子的地,这个时候不哭,还要在什么时候哭呢?但是我也同样恐慌。我自然是不怕挨打挨骂,但是我受不了死寂的压抑。

坐在自己屋里,我听到我妈小声埋怨我爸,“从小就这倔脾气,咱家啥也没有,这下还咋办?”这种小声让我头疼,我开始生出只有后悔时才会有的难受感,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想法。既然现在没办法和他们说话,我也只能先收拾行李。我的弟弟和妹妹大概不太在意这些,一直在里屋做着作业。

到了第三天太阳下去将要入夜的时候,我爸才第一次到我屋里。我看他来了,以为他终于要想通了,就过去说:“爸,你看我这些东西......”

啪!我立刻捂了脸,心说我爸手劲儿可真大啊!但同时我也放了心,觉得这一巴掌来的及时。

我没再说话,就见他把一个灰不溜秋的布袋递了过来。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东西。

“这是什么?”我接过袋子问。

那一巴掌还是很疼,但我因为十分愧疚,恨自己作出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家里又是这种境况,今后恐怕都不会心安了吧。所以虽然挨了一巴掌,我心里还是很高兴,我甚至希望他多揍我几下。

我爸显然不准备再揍我。他坐到床边,看着地上我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就说:“这个先不用打开。”随后却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一时语塞,心想他这难不成是几天没说话、气的失忆了?

“额,二十一了啊我,怎么了啊?”

“亏你还记得住啊!啊?”

我心说,这要记不住,那我也就白活了,但嘴上说的却是:“怎么了?很奇怪吗?”

我爸皱了皱眉说:“平时也没见你有多傻啊?还一天天的牛的不行,看这书看那书?你自己再想想,你们班同学都是多大的?”

“都是十七八岁啊!”我顺口说出来。刚说完我心里忽然一惊,这不对啊,我怎么大了这么多?这年月,教育普及,我爸妈也积极响应,不至于把我捂在家里三年啊?

我爸看我皱眉,知道我意识到了,就说:“你还真拿我当老实巴交啥也不懂的老家伙啊?这山里的人你可别小瞧。得,反正你也要走了。”

我半喜半忧,喜的是看来我爸想通了,忧的是我爸这是怎么了?出了名的老实人,这些话怎么忽然那么高调?

他接下来说的话,我听后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听到那女孩儿被我哥们追上的消息。

“你不仅比你同班的大个几岁,你也记不清你六岁以前的任何事情。”他看了看我的脸色,“你应该也想到过这些,只是你可能觉得年龄小时不记事儿也正常。但是这事儿偏偏没那么正常。”

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开始流露出关爱和悲伤并存的复杂神情。

“那时大概是冬天吧,你三岁的时候。有一回,我和你妈,还有你奶奶都到县城去卖地窖里储的秋萝卜了。你爷爷那时还是这儿的老中医,要留家里看中医铺子。我们三个带你去不方便,就把你留铺子里了。也是巧,偏赶着那几天县城里来了一车人,听说是在山里玩。”

我找了凳子坐下来,他说的这些我倒是不惊讶。也曾听长辈说过,我有个还算有名的当医生的爷爷。只是此刻我不免就想,原来十几年前城里人就这么闲啊。

我爸接着说:“半晌午的时候,你爷爷正哄着你呢,就见两个年轻人着急忙慌的闯进铺子里了。当中一个女的,大学生模样,进门就哭了,蹲在地上说不来话。那个男的还好些,就听他跟你爷爷说,不好了,山里出事了。你爷爷问怎么了?他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也说不上来了。你爷爷就让他坐下慢慢讲。没想到那人却急了,抓起你爷爷胳膊,让立刻一块儿进山去。你爷爷是个医生,心里仁慈,就让他先别慌,说就是去也得收拾一下。还问他这山这么多,他说的到底是哪个方向的?那男的用手一指西北边,带着哭腔叫道,就是你们这里说的后山!快去啊,再不去全都要没了啊!后山?你爷爷听了心里一沉,就说后山你们可真不该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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