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最近令你委屈了。”黎安轻轻叹了一声,那样的痛心的表情,放佛自己也饱受着同样的疼痛。
“臣妾不打紧……”顾惠懿手中慢慢拨开一颗荔枝递给黎安:“倒是晴贵嫔还怀着身孕,皇上怎么不去瞧瞧呢?”
“才三个月,而且又不是朕的第一个孩子。”
顾惠懿想起了自己,却很冷静的说:“到底是臣妾福薄……”
黎安搂过顾惠懿的肩膀,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对她道:“惠懿,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黎安似想起了什么,捏了捏顾惠懿的脸庞,一笑道:“朕忘了,还有一个人。”
“赵良,传奕思淼。”
顾惠懿挑起了眉毛,疑惑道:“这个人,臣妾好像见过。”
“可巧了……”皇帝大笑:“他与你都是平凉人,朕刚才还想问你识不识得这个人呢。”
顾惠懿望着黎安开心的神情也跟着笑:“这个奕思淼的画艺本就一绝,尤在平凉名声大噪,臣妾真是想不认识他都不行。”
黎安握了握顾惠懿的手:“那这样说来,你与他也算是旧识了。”
“那是因为我父那样的粗人都不免惊艳他的画艺,而我母亲的画像就出自他手。”顾惠懿在回想这一层的时候,目光隐隐侧动,难免带了别样的情怀。
正说着,只听那人匆匆赶来,旋即给黎安叩了一个头:“草民叩见皇上,叩见珍贤妃娘娘。”
其实说来奕思淼的容貌并不出色,双眸满是让人害怕的阴鸷,不过也算是天公作美,他的唇线和挺翘鼻梁都生的非常柔和,正巧中和了这些,加上他一派温文尔雅的作风更令人忍不住亲近。
“免礼。”黎安微微抬首,目光像他身上一扫,顿生了爱才之心:“上次十三弟携你进宫,你给朕还原了汉口的水闸图解决水患之灾,也是个有功之臣。但今日召你入宫,却是于私。”他看着顾惠懿,眸中透着的无一不是爱惜:“你来给朕的贤妃画一幅画。”
画卷缓缓铺开,只见画中女子安静的坐着,她身着淡紫色的碧霞罗,双眼顾盼流波,嘴角荡漾着清浅的笑意,美妙安静的真真正正体现了落落大方这四个字。
画卷里展现的一切都没过多浮华的修饰,以南抻起这幅画,目光流连之处满是赞赏:“娘娘,您瞧,这人儿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奴婢听说晴贵嫔的画艺也算一绝,三笔两笔人物便跃然纸上,不知她跟画师谁更胜一筹?”
秋容走过来,也仔细盯着看:“我倒是没见过贵嫔作画,但外头传的都是神乎其神的,但这幅画我可是说不清,总觉得这里头缺点什么。”
康乐正把擦拭好的红缠枝菊玉壶瓶放置好,听到此番回答,不禁‘哎呦’一声,酸溜溜的说:“容姑娘,你几时也对这品画有了兴趣,还分析上了?”
秋容一瞪:“忙活你的事去!”
康乐咧开嘴笑了,反问道:“那这画里头缺了什么?”
“少来难为我!”秋容顿了顿,又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算我满口胡诌好了。”
康乐见状上前,对着顾惠懿一揖:“娘娘,先前奴才在老家的时候,常听人说,无论是哪门技巧,最重要的是心思二字。”
顾惠懿扯出丝笑容:“你说的不错。”
这下连以南也不禁讶异,她徐徐卷起画卷,也不看他:“难得听你说上几句人话。”
康乐不由连连苦笑,恼道:“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们几位姑奶奶了。”
“好了。”顾惠懿挥了挥手:“先听听康乐怎么说。”
“奴才哪懂得那个。”康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只不过当日在场看奕师父作画,总觉得他心不在焉的,所以容姑娘说觉得缺了什么,奴才这才斗胆推断。”
“单凭幅画也说明不了什么。”顾惠懿的目光落在画卷上,有些复杂:“以南,把这画儿好好收着。”
“娘娘,这画不挂起来?”以南不可置信,皇上肯亲临宫里,又给予了这样大的恩赐,顾惠懿竟然都不愿意多瞧一眼,这要换做别的宫里的娘娘,早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以示恩宠了!
顾惠懿的语气依然免不了清冷:“始终出于别人之手,看着刺心。”
几人默默无声,谁也不敢在多言。
都说暑气七月盛,可这八月‘秋老虎’使得连日晴朗热气持续不下,汗渍经常透了中衣,粘在身上像不能呼吸一样。往常这个时候皇恩浩荡,皇帝常领着妃子去依水的清凉处避暑,但今年水患刚过,南方一带又出了大旱,庄稼枯死惹得民不聊生。皇帝无暇顾及后宫,皇后自然担起一国之母的风范,率先上交了三分之二的例银,尽数充公。而顾惠懿和丽妃一来不能抢了皇后的风头,二来又不能太小家子气,都纷纷上交二分之一的例银,此举一出,无论妃嫔们是否心甘情愿都必须纷纷效尤,以示前朝后宫一致心愿,共抗天灾!
主子们做做样子而已,处于水深火热的始终是百姓,庄稼旱死,他们吃穿都是问题,但各宫里也没个安分,常有宫人为了争夺冰食没少惹出嫌隙,这种事没闹到皇后那,皇后自然也是乐得自在统统交给顾惠懿处理,但不管谁对谁错顾惠懿都不能深罚,这事情闹大了,两人各执一词,一时间反倒叫人为难,就只有一并罚过。
不过,敢张扬的毕竟的少数,敢怒不敢言的委屈又有人受了多少?顾惠懿不去想,也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最近有一个人确是一反常态——吉嫔。
这宫里头的女人,她只要是反了常态,必然是因为有了心中所求。吉嫔虽说不算忍气吞声之辈,但她处事却很低调,即便有嫔妃羞辱过她,她也不愿意把事情弄的人尽皆知。而这次,常良媛与吉嫔为争一桶冰,不惜鱼死网破把事情闹到了顾惠懿这儿。
据吉嫔的丫鬟说,是常良媛半路上看到她拎桶冰回来,不仅语言不敬,硬是把冰抢了过去。吉嫔知道此事之后,并没有去找常良媛,反而叫顾惠懿为她做主。
其中嚣张跋扈,目无尊卑此种条例一一罗列,吉嫔声音阴冷的仿佛想要使常良媛立刻被处死一般。
常良媛虽说在新晋秀女中位分最高,却是只会一味的用强,自诩身价的人。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因此吉嫔‘嚣张跋扈’甫一出口,她就不停的在喊自己冤枉,辱骂吉嫔血口喷人之类的,那聒噪的声音令顾惠懿觉得她活脱脱的是个市井泼妇。
其实,面对不动声色却一夜之间转了性子的人,顾惠懿很奇怪眼前这一切她看到的景象,她不禁想起前几日看见的景象,难不成跟孟雅逸有关?
这一场小小风波的最后,顾惠懿除了罚了两人的例银,也只是淡淡的吩咐下去叫她们抄写十遍《妙法莲华经》,改改自己性情浮躁的毛病,好好的休养心性。
事后上报给皇后这件事的时候,她也称赞顾惠懿这的确是最妥帖的一种方法。
到底是当了娘的人——顾惠懿每每看见皇后细心妥帖的照顾着七岁的皇子,她心中翻江倒海,总离不开一股酸涩的味道,当她对着皇后微笑的时候,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难堪。
顾惠懿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九月十三,将近一个月的世间皇帝才涉足的后宫,居然是召了吉嫔侍寝,以前有此殊荣的无外乎自己与丽妃,一时间风向转舵,众人惊讶程度无外乎佟佳晓畅一跃间成了小仪。
皇上应该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吉嫔,比认识自己的时候还要早——这是顾惠懿听到下人禀报时,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应该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闹得大家都不愿意在折腾,难得,各宫之间也都消停了一些时日,那天顾惠懿同往常晨定昏醒的时候,却没见到风口浪尖上的吉嫔,据皇后说,吉嫔的身子最近总是疲惫,厌食不说,胸口也胀胀的难受,因了特准她免了两日见礼。这话一出,正巧让有些眼红她的妃嫔钻了空子,诸如她‘持宠而娇’这句话,简直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如果吉嫔出了什么差错,顾惠懿觉得她们会比自己受到了恩宠还要高兴。
这本就与吉嫔有嫌隙的常良媛笑更是开怀,她很明白何谓‘雪上加霜’因为她总能在众人心情最激愤的时候非常适当的提两句自己曾受了吉嫔的侮辱,她位分低,只好忍气吞声不敢辩驳,并且全然不提昔日是她难为吉嫔在先。
讨厌一个人,呼吸都是错的,更别提吉嫔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了。
皇后听了这些也只是笑笑,用着一贯的说词:“都是自家宫里的姐妹,何必伤了和气。”
皇后这样说,众人只能十分恭谦的道:“受教。”末了也必将有人感叹皇后宅心仁厚,以德待人。
一场戏看了第二遍都觉得腻得慌,何况总是重复这样千篇一律的套路,顾惠懿也在清楚不过了,宫里的女人耍嘴皮子斗心眼,不外乎就是把难听的话说的文明点。
最后却是一直屈居最末,深谙医理的邹贵人提了一句非常本质的问题:“看这迹象,吉嫔该不是怀了身孕吧?”
这下子轮到顾惠懿沉不住气,问道:“太医院的人可有瞧过?”
“嫔妾也不知,只是这症状听起来,确实是孕兆。”
“贤妃你又何必多心呢?”皇后的两双叠在一起,端坐的身子仍是一派雍容不可比拟:“若是有好事,我们早晚都是知道的。”
顾惠懿这回很想可怜她,但是她可怜不起来,甚至她慢慢觉得自己有点可悲了,就算是吉嫔不爱皇上,可是她肚子如果真的有了个孩子……她不敢想,会不会,黎安不会像以前那样爱着自己?
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也把自己吓了一跳,一时间——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