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琳思绪翻飞。她离家已经四天了,即便到现在,她都还不太了解这趟旅行的意义。当然,罗恩跟她间或会问德鲁伊一些问题,但是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表示晚点会告诉他们,“现在只需要跟着我就好。”因此他们便遵照吩咐跟随着他,却也愈来愈不安,愈来愈怀疑,不断告诉自己在抵达东境之前,他们就会得到解释。
但是孤僻又神秘的德鲁伊一直不让他们靠近他。白天时,他就骑在他们前方,摆出他想自己骑的姿态。而到了晚上扎营时,他又离开他们,躲到暗处。他既不吃也不睡,表现得是那么与众不同,更加突显出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他就像老鹰在猎物顶上盘旋般看顾着他们,不让他们落单。
是直到现在,她修正前面的说法。在第四天的傍晚,他毫无预警地丢下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代。两人不可置信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直到最后他们确定他真的丢下他们之后,他们也决定不要浪费时间,开始着手准备晚餐。至于他会离开多久,也只能猜测了。三天来,他们都吃从瑞潘霍拉郡河钓上来的鱼,现在又要在彩虹湖钓鱼,让他们有点兴致缺缺,因此罗恩拿了弓箭去找别的食物。布琳则找了些木头生火,然后坐在一块隆起的高地上,享受片刻的孤独。
亚拉侬!一个谜样的人物。德鲁伊曾经跟她父亲说过有关旧世界仙灵使用魔法的故事。不管是好是坏、是黑是白,魔法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相同的,它的法力来源于使用者的力量、智慧和目的。归根结底,亚拉侬和黑魔君抢着掌控沙娜拉之剑实际上有何不同呢?两人都是德鲁伊,都曾从旧世界的书中习得魔法。差别在于使用者的特质,其一已被权力腐蚀,而另一人仍保持纯正。
也许是。也许不是。她知道她父亲肯定会争辩说,德鲁伊就跟黑魔君一样堕落于权力的漩涡里,只是方式不同而已。亚拉侬终其一生都受他的力量及其秘密所支配。如果他的责任感更强,目的不那么自私的话,他也不过是权力的受害者而已。但不论他几近威胁的态度,她对德鲁伊却有种莫名的伤感,她父亲肯定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不禁纳闷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我回来了!”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但是只有罗恩,在山冈下的松树林叫唤她。她爬下山冈。
“我看德鲁伊还没回来,”高地人在她走近时说道,将肩膀上的两只野鸡丢到地上,“说不定我们走运了,他再也不回来了。”
她瞪着他。“说不定那样不是好运。”
他耸耸肩。“看你怎么看。”
“告诉我你是怎么看的,罗恩。”
他皱起眉。“好吧,我不信任他。他假装自己是对抗黑魔君和对抗旧世界邪灵的保护者,现在是对抗魔斗灵的保护者。但他却总是借助欧姆斯福德家和其友人的力量。我也了解历史,布琳。他的模式总是一样的。他突然现身,警告各种族面临着威胁,只有欧姆斯福德家的人能够化解危机。沙娜拉家族的传人,还有他们所拥有的魔法——这些都是欧姆斯福德家的特质。一开始是沙娜拉之剑,后来是精灵石,现在又是希望之歌。但事情并非那么单纯,不是吗?”
布琳缓缓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罗恩?”
“我所说的是,德鲁伊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跳出来,编一个故事说需要谢伊或威尔·欧姆斯福德的帮助——而现在是需要你的帮助——每一次的说辞都一样。他只告诉他必须告诉的,透露他有必要透露的。剩下的部分他守口如瓶,而且他还隐瞒了部分事实。我不相信他,他拿别人的性命在开玩笑!”
“而你相信他会那样对我们吗?”
罗恩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这么想吗?”
布琳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确定。”
“那么你不相信他?”
“我没那么说。”
高地人盯了她片刻,然后缓缓来到她对面,盘腿坐下。“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布琳?你相不相信他?”
她也坐下来。“我想我还没有完全确定。”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拜托?”
她微笑着面对他的不悦。“我在这里,是因为他需要我,我相信他跟我说的话。他隐而不宣的部分,我要亲手挖出真相,我会找到办法的。”
“那太危险了。”他淡淡地说道。
她微笑着起身,走向他,温柔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那就是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在这里的原因,罗恩·利亚——成为我的保护者。这不就是你来此的原因吗?”
他满脸通红,喃喃自语着说些听不懂的话。布琳笑逐颜开。“我们何不晚点再讨论这个问题,先来处理这些鸡吧。我快饿死了。”
罗恩一边处理鸡,她一边生火,然后他们一起煮晚餐,接着默默地坐在隆起的小丘上享用,看着夜晚的天空变暗,星星和月亮在湖面上洒下闪耀的银光。
直到他们吃完了饭,夜幕降临,亚拉侬还是没有出现。
“布琳,还记得你刚刚说的话吗,就是有关于我在这里保护你的事?”回到火堆边后,罗恩问她。她点点头。“嗯,那是事实,我在这儿是为了保护你,我不希望你出事。”
他停顿了一下,她在黑暗中露出微笑。“我知道。”
“嗯……”他局促不安地动来动去,战功彪炳的利亚之剑立在地上。“我之所以在此,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点。我想要证明我自己。”他再次停顿,想要找出合适的字眼来解释。“我是利亚的王子,但那只是虚名,就跟我其他兄长一样,我们一出生就是王子。还有这把剑,布琳……”他举起套着武器的剑鞘。“它并非真正为我所有,而是属于我曾祖父的,那是曼尼安·利亚的剑。自从他带着它踏上寻找沙娜拉之剑的旅程后,它便成了他的剑。现在,我带着它,也带了木弓,而我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但是我不是。”
“你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快速说道。
“那正是问题所在,”他继续说下去,“我从未做过什么事来弄清我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而这也正是我为何在此的部分原因。我想要知道。曼尼安就是这样弄清楚的——通过远征,作为谢伊·欧姆斯福德的保护者。也许我也可以依样效法。”
布琳微笑着。“说不定你行喔。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她顿了一下。“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跟你一样,我也想要证明自己。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达到亚拉侬对我的期望,我不知道我够不够强韧。希望之歌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我从不知道我打算用它做什么。但我相信我会这种魔法一定有一个原因,也许我可以从亚拉侬身上知道所为何用。”
她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你也看到了,我们并没有那么不同,不是吗,罗恩?”
他们又聊了好一会儿后,因为白天长途劳顿,睡意渐浓。于是两人开始铺床,挨着余烬,盖上毛毯,在清冷的秋夜里很快就睡着了。
没有人看到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就站在火光那一边的松树下。
当他们隔天早上醒来时,亚拉侬出现了。他就坐在距离他们数码远的中空树干上,清瘦高大的身影在灰色的晨光中看起来像幽灵似的。谷地女孩和高地人不止一次朝他的方向看去,但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他们开始打包装备、帮马上鞍时,他才起身走向他们。
“计划有变……我们不再往东走了,我们要往北进入龙牙山脉。”
“龙牙山脉?”罗恩咬着牙,“为什么?”
“我必须去拜访一个人,结束之后我们再往东,完成我们的旅程。”
“亚拉侬,”布琳轻呼他的名字,“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往北走。”
德鲁伊沉了下来,然后点点头。“昨晚我收到我父亲的召唤,他命令我去找他,我一定要这样做。活着的时候,他是德鲁伊布莱曼。他的灵魂透过位于页岩谷的黑帝斯角湖从冥府现身。三天后的日出之前,他在那里有话对我说。”
“他可以看到未来,对不对?”布琳突然问道,记起了当时亡灵如何预言谢伊的命运。“他会提到那个吗?”
亚拉侬不确定地摇着头。“有可能。但尽管如此,他只会揭露部分片段,因为未来还未发生,不可或缺的关键因子仍是未定之数。只有确定的事情才能知道。但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是都能理解个中道理。”他耸耸肩。“不管如何,他召唤了,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他不会这么做的。”
“我不喜欢这样,”罗恩表示,“这样又要多浪费三天甚至更多的时间。魔斗灵已经在找你了,你也只跟我们说了这么多而已。这样不过是给了它们更多时间来找你跟布琳。”
德鲁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冷酷而严峻。“我不会拿这个女孩的生命冒不必要的风险,利亚王子。对你亦然。”
罗恩恼羞成怒,布琳走上前,拉住他的手。“等等,罗恩。说不定去黑帝斯角也不错。或许可以洞烛机先,有助于我们。”
高地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亚拉侬。“真正有帮助的是能够更清楚地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他厉声说道。
“那么,”德鲁伊轻声低语,他的身材似乎突然变得更高大了,“你想要我说出哪一部分的事实,利亚王子?”
罗恩毫不让步。“你告诉布琳她必须跟你一同前往东境,因为记载黑魔法的书被某道屏障保护住了,而你没有穿过去的力量。你,握有德鲁伊的众多秘密,坐拥足以消灭骷髅使者和恶魔的力量,你却还需要她。她有什么是你没有的?只有希望之歌。再没有别的了。但它甚至缺少精灵石的那种力量!那不过是个魔法玩意儿,可以改变树叶的颜色,让花提早绽放罢了!那算哪门子的保护?”
亚拉侬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脸上出现了一抹虚弱的苦笑。“哪门子的力量?确实如此!”他喃喃自语,突然望向布琳。“你也是吗?抱着跟高地人一样的疑问吗?你想更了解希望之歌吗?要我向你展示它的效果吗?”
他说话的方式很冷淡,但是布琳点了点头。“是的。”
德鲁伊大步越过她,抓紧缰绳一跃上马。“那就来吧,我会告诉你的,谷地女孩。”他说道。
他们默默地沿着摩米顿河往北行,一行人无言地骑马骑了超过一个小时,然后德鲁伊终于作势停止,于是他们纷纷下马。
“把马留在这里。”他作出指示。
他们往西走进森林,深入一处树木葱茏的谷地。在盘缠纠结的矮树丛中费力走了几分钟后,亚拉侬停住脚步,并转过身来。
“那么,布琳,”他指着前方的灌木丛,“假装这个山谷就是你所必须通过的黑魔法屏障,你要怎么使用希望之歌通过?”
她没把握地环视四周。“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摇摇头,“想想你曾经把魔法用在哪里。你有没有像利亚王子说的那样,让树叶换上秋天的颜色?你有没有用它让花绽放,让叶子发芽,让植物生长?”她点点头。“你曾经用它来改变颜色、形状和行为,那么,就在这里这么做,让灌木丛为你分开。”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这比她之前所做的难度都要高,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力量。更何况,她已经许久不曾用过魔法了。但是她会尝试看看。她轻轻地唱起歌来。她的声音低沉和缓,歌声中交融着森林的乐音。然后她慢慢地改变音调,声音持续升高,直到一切都融入寂静当中。接下来开始出现歌词,很即兴,自然而然的,当她将手伸向挡住她的灌木丛时,就这样直觉性地脱口而出。慢慢地,盘错的树丛开始后退,枝叶也如绿色缎带般撤离。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条路直通谷地中心。
“很简单,对吧?”但德鲁伊并不是真的在问。“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路把我们带往哪里。”
他再次到前头领路。布琳快速瞄了罗恩一眼,他也只是不解地耸耸肩,两人便跟着德鲁伊。几秒钟后他就停了下来,然后指着一棵树干弯曲的榆树。因为旁边的橡树更高更粗,它只能攀附着橡树,徒劳地向上盘绕,以期能接触到阳光。
“这次的任务有点难了,布琳,”亚拉侬突然开口,“如果能够晒到太阳的话,那棵榆树会活得更好。我要你把它弄直,让它往上长,将它跟橡树分开。”
布琳困惑地看着两棵树,它们是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不认为我办得到。”她小声地对他说。
“不管怎样,先试试再说。”他打断她的话。
于是她唱了起来,希望之歌包覆着森林里的其他声音,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愉悦地徜徉在早晨的空气中。榆树战栗着,树干摇晃着回应她的歌声。布琳提高了声调,也感觉到榆树在抵抗,然后有了歌词,加大推力。榆树弯曲的树干开始脱离橡树,树枝不断拉扯,发出刺耳的声响,叶子也猛烈扯动着它们的叶柄。
然后,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那棵榆树似乎整个往上提了起来,然后突然爆炸,残枝落叶飞散一地。布琳惊愕地踉跄后退,用双手遮住她的脸,希望之歌也消失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差一点就倒下了,还好亚拉侬接住她,保护性地拥着她,直到枝叶落定,再将她转过来面对他。
“发生了什么……”她开口,但他马上将手指放在她的唇上。
“力量,谷地女孩,”他低声说道,“在你的希望之歌中蕴含的力量远远大于你的想象。那棵榆树无法摆脱橡树。它的树枝太僵硬,缠绕得太紧。但它不能拒绝你的歌。即使结果意味着毁灭自己,它也别无选择!”
“亚拉侬!”她怀疑地摇着头。
“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布琳。就跟所有的魔法一样,它也有其黑暗面与光明面。”德鲁伊的脸靠近她,“你已经用过它来改变叶子的颜色。想想看,如果你让季节交替会发生什么事。那样的话,树会越过秋天进入冬天,从冬天进入春天,四季不断交替,最后它走完整个生命循环的周期,就会死去。”
“德鲁伊……”罗恩发出警告,并往前靠近,但在被对方瞥了一眼后就僵在原地。
“站住,利亚王子。让她听完实情。”黑色的双眸再度注视着布琳。“你将希望之歌当成玩具在玩耍,因为那正是你眼中的希望之歌。你知道它不只是那样而已,谷地女孩——一直以来,在你内心深处,你都知道。精灵魔法绝对超乎想象,你的力量乃是精灵石的魔法,经过你父亲的血脉传承给你之后所产生的新形态。你的力量,或者说是潜伏的力量,旷古绝伦,但潜力毋庸置疑。想一想这道魔法的性质,希望之歌可以改变任何生物的行为!你看不出来这代表什么吗?灌木丛可以为你开出一条从未出现过的路,榆树为了你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跟紧紧相依的橡树分开。如果你可以改变树叶的颜色,你便能让它们凋谢。如果你能赋予生命,你就能将生命夺走。”
她惊恐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她压低声音说道,“希望之歌可以杀戮吗?我要用它来伤害生灵吗?你认为……?”
“是你想知道希望之歌的力量,”亚拉侬打断她的异议,“我只是如你所愿而已,但我想你现在已经不再怀疑魔法远比你所想象的强大了。”
布琳面露愠色。“就算如此,我也绝对不会用希望之歌来杀生!绝不!”
亚拉侬迎向她的目光,刚毅的脸部线条稍稍软化。“就算救自己的命也不用?或者是高地人的生命呢?这样也不用?”
她眼神坚定不移。“绝不!”
德鲁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长一会儿,仿佛在衡量她的决心有多强,然后就突然转身走回谷坡。
“已经看够了,布琳,我们必须继续接下来的行程。想一下你学到的东西。”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里。被留在原地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那棵树!就这样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了……
“布琳。”罗恩站在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两人的接触让她为之畏缩。“我们不能继续跟着他了。他玩弄我们就跟他玩弄其他人一样。别管他和那愚蠢的请求,现在就跟我回穴地谷吧。”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这是很有必要的,我看到了。”
“这些没有一个是必要的,拜托了!”他的大手收了回去,放在利亚之剑的剑柄上。“如果他再这样做,我将不会再想两次了……”
“不,罗恩!”她把手放在他手上,心情再度平静下来,突然明白原来她忽略了某些东西。“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要吓唬我或是威胁我,而是要教我,因为事出紧急才出此下策。从他眼神透露出的感觉,你没有看到吗?”
他摇摇头。“我什么也没看到,有什么好急的?”
她望向德鲁伊离去的方向。“有什么事不对劲。”
然后她又想起了毁坏的树、德鲁伊警告的话和她的誓言。绝不!他迅速让视线回到罗恩身上。“你觉得我能用希望之歌来杀生吗?”她轻声问道。
他只迟疑了半晌,“不。”
即使是为了救你吗?她心想。万一威胁他们的不是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呢?我会为了救你而毁掉它吗?喔,罗恩,万一那是一个人呢?
“你还会跟我一起走吗?”她问道。
他给了她最潇洒的笑容。“直到我们拿到那本该死的书并把它撕烂为止。”
然后他便俯身轻吻她的唇,她伸出手臂紧紧环抱着他。“我们会没事的。”她听见他说。
“我知道。”她回应道。
但她已经不再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