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际大厦，位于京城建国门商圈的5A写字楼，其中15到20层都是WV御豪集团在中国的总部。这家公司在全球一直以其超豪华酒店产品体验深得高端客户的青睐。
公关总监陈宛庄年过四十，但是由于身材和皮肤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她今天绑了一个漂亮的马尾，穿了黑色长裤和衬衫，更显得英气十足。她刚加入WV御豪中国不久，先前一直在奢侈品行业工作。
会议在WV御豪17层最大的办公室白宫召开，来自WV御豪和睿仕两家公司的十几个人坐在长桌两侧。陈宛庄麾下正当红的公关经理Cissy正在趾高气扬地训斥着睿仕团队，陈宛庄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任由Cissy肆意指责。
“过、过、过，有没有重点？你会提案吗？”
“你们团队下次招人，能不能别找那么土的总监给我，配得上来我们酒店开房吗？！”
“你做酒店公关做了几年，废话这么多？”
……
“现在，我来梳理一下我们合作以来你们团队经常出现的三个主要问题！”Cissy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架子不小，平日里喜好用各种无关痛痒的数据来彰显自己的专业度，张口KPI（关键绩效指标），闭口ROI（投资回报率），凡事都要打报告，让整个睿仕公关服务团队苦不堪言。
“每次Campaign（传播战役）的KPI都严重没有达到预期，这个需要给我解释！”
“你们的反应速度太慢了，并没有做到合同上面所承诺的7×24小时服务，好几次晚上给你同事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就是在外面吃饭、看电影。Anyway，就是不在工作状态。还有，拜托你们团队能不能稳定一点？刚熟悉一点我们的业务、刚混了个脸熟，就不见了，请做好内部管理。”
“现在其他公关公司给我们提案的创意都比你们家强不少，价格还低，采购部门也专门找我们商量过了，为了保证创意品质，以后每个超过50万元的案子都要五家公司竞标来做。”
林卓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内心的那团火焰迸发出来。显然，这些指责并不是这个小姑娘敢当着她的面讲出来的，一定是坐在一旁的陈宛庄授意她的。因为在陈宛庄的强大逻辑里，我付给了公关公司高额的服务费，你们当然必须无条件地24小时受我差遣，否则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好，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个，我们能够达成的是合理的KPI而不是变态的KPI，如果你做一件事情投入3分的资源却想达成5分的结果，那是挑战；但如果你投入3分却想达成10分，那是无理取闹；第二个，睿仕北京的lifestyle（生活方式）团队在业界一向很稳定也非常有经验，我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要求超出了他们的心理和生理极限，他们根本不会离开，所以也麻烦你们检讨一下你们的要求是不是过分了点儿；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的态度是四个字：奉陪到底。”
林卓的话说得有理有节、不卑不亢，根本不给Cissy任何反驳的余地。显然在这个层面的对话上，Cissy和林卓差了好几个档次，但是Cissy显然就是要强词夺理羞辱睿仕一番。
“但你们的反馈速度呢？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Cissy不依不饶。
“麻烦你弄清楚做好一件事情和拖沓之间的区别，何况你们每次提出需求恨不得都是前一天晚上才下达，今天上午就要结果，你们让我们怎么做到第一时间反馈？！”
林卓毫不示弱，作为睿仕北京公司最当红的客户总监之一，林卓一向以对待客户强势而著称，她并不认为低三下四取悦客户才是立身之道。
“这是作为我们供应商的必备素质，下次如果你们做不到，一定要提前告知我们，否则我们有权随时终止合同。”
Cissy已经相当不满。
林卓干脆不再说话，她懒得搭理Cissy的无理威胁，视线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一直低头看合同的陈宛庄抬头看了看林卓，她自己也没想到林卓会用这种几乎是蔑视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下属，她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把一沓子合同猛地推到林卓面前。
“没见过你们这么垃圾的公关公司。”陈宛庄冷冷地说，“真不知道你们之前的合同是通过什么方式拿到的。”
林卓倒没有生气，她只是诧异陈宛庄如此缺乏教养，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初中时还是英文课代表的她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叫到讲台上，一脸性冷淡的英文老师会一下子把全班的考卷一股脑地丢在她的脸上，然后冷冰冰地说出一句话：
“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垃圾的班。”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那位英文老师根本不懂得师范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种感受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当年她可以忍受来自老师的侮辱，但是今天她绝对不会再忍受第二次。虽然作为乙方，有时候需要忍气吞声看甲方脸色行事，但在尊严面前，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从业十年来，她第一次特别想上去抽客户一嘴巴。同事在旁边感受到了林卓的愤怒，拉了拉林卓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陈宛庄感受到了林卓的情绪变动，不屑道：“你想做什么，要动手打人吗？”
“你——”
林卓当即站了起来，准备甩手愤而离席。就在双方对峙，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子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对不起，我找林卓，请问哪位是？”洋太一脸蒙圈地看着满屋子的人。
林卓压了压怒火，猛地想起来今天的职责，立即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
“你好，我是洋太，新来的同事。”
洋太主动走过来和林卓打招呼。
林卓一脸尴尬，只好象征性地和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握了握手。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和大佬两人喝多了，今天起来晚了。”洋太在林卓耳边私语道。
事实上，林卓对于这个接替她的新总监完全没有概念，她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大佬也只是昨天晚上才交代了要她将洋太介绍给客户然后就可以完成交接使命。但是让林卓崩溃的是，她一早上打了数十次洋太的手机号都没有人接，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在会上先顶着。
“Hi宛庄，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洋太，未来这个项目的客户总监，他将接替我带领团队继续服务好WV御豪。”林卓心里登时轻松起来，卸下担子的那一刻，感觉很爽。
“你们新同事为什么连准时这么低的要求都做不到！林卓，你们换人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你们睿仕到底重不重视我们？”Cissy咄咄逼人地炮轰林卓。
“对不起各位，今天是我的问题，我不会再迟到。”洋太站起来诚恳地道歉。
“哼，希望你不要像你的前任一样，一副花架子。”陈宛庄冷冷地在一旁说道。
林卓气鼓鼓地盯着陈宛庄，但又不好发作。
“Cissy，先不要纠结换人这事儿了，昨天晚上他们大老板倒是跟我打了招呼。我们继续推进会议议程吧。林卓，你先汇报一下新财年的工作规划吧，看看你们有什么好的idea（主意）。”
陈宛庄倒是没有太为难初来乍到的洋太，只是自顾自地盯着笔记本电脑有一搭没一搭地吐字。
今天的提案是林卓带着业务团队和策略部、创意部一起商讨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因为Cissy的需求一直在变，每一次方案改动都很大，策略一直摇摆、创意被杀得很惨，策略部门的主管达达、创意部门的主管邝子凯都对这个客户恨得咬牙切齿。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耐着性子把案子改了出来。可是令人气愤的是，现场WV御豪的所有人包括陈宛庄在内都没有人抬起头认真听林卓讲方案，全部都坐在那里低头玩手机或者盯着电脑屏幕收发邮件。
洋太见状拍了拍林卓的手臂，示意她停下。
林卓狐疑地看着洋太，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各位，如果你们是现在这样的状态，提案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很明显，洋太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倒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WV御豪公关部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洋太。
“我没有听错吧，你们不想提案了吗？”Cissy不紧不慢地说，但总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为了这个方案，我们准备了好几周时间，其间你们不断调整需求，我们也修改了数轮，所以今天这版方案，是经过长时间认真思考过的。它可能还不够好，不够完美，也可能还不符合你们的要求，甚至很差，但是十几个人，一个月时间，想出来的这些创意至少也能够让你们抬起头来听个几分钟吧？”
洋太无所顾忌地说道，让包括林卓在内的睿仕众人大吃一惊。
“我付给你们那么多钱，不是请你来教训我的！”被激发了强烈挑衅欲的陈宛庄首先发难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眼前这个新上任的客户总监似乎很不好对付。
“请问你每月付给我们多少钱？”洋太寸步不让。
“你可以到市场上打听一下，现在能给出100万元公关月费的客户还有几个？”
陈宛庄没想到新来的总监居然胆子大到当众挑战她的权威。
“作为公司之间的交易额，我觉得并不多，我只知道我个人付给你们酒店的钱，每个月都超过这个数字。”
洋太淡淡地说道，但是这句话让所有人又再次吃了一惊。
“请问洋太，你每月付给我们酒店多少钱？”Cissy好奇地发问。
洋太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纯黑色贵宾卡片，随手丢在Cissy面前。
“我是你们的VIP客户，你自己可以去查一下。”
陈宛庄扫了一眼这张卡片，心里不由得一惊，这是WV御豪全球最高端的贵宾会员卡，拥有这张卡片的会员意味着每年至少在WV御豪全球范围内的奢侈型酒店里消费超过一千万元人民币。
“作为客人，你不是也体验到了WV御豪顶级的服务了吗？可是我们付给睿仕的钱，并没有收到相应的服务品质。”尽管还是毫不相让，但是Cissy的口气不觉已经软了下来，对方的来头她有点儿拿不准。
“那不是重点，我想告诉你的是，100万元并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数字。”洋太说。
“洋太先生，请把你的卡片收起来，你是我们酒店的客人，我们很尊敬，但是这并不能作为睿仕和我们谈判的筹码。”陈宛庄语气当中已经相当不悦，但她也摸不清对方的套路。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负责WV御豪中国区酒店产品销售与市场业务的高级副总裁高杉走了进来，陈宛庄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打招呼，不想高杉直接忽视了陈宛庄的存在径直向洋太走去。
高杉原先是酒店销售体系出身，多年来一直掌握着酒店核心的大客户资源，也是公关品牌总监陈宛庄直线汇报的老板。
“洋太，你来这边怎么也不和我打招呼？”高杉走过去主动和洋太握手。
“没有，我过来开个小会，怎么敢劳高总大驾。”洋太显然跟高杉非常熟悉。
“你这是打我脸。来，陈宛庄，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酒店的大客户洋太先生，还真不知道原来贵司和我们在公关上面也有合作啊。”高杉满脸堆笑。
陈宛庄面露尴尬神色，完全没有了刚才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脸上勉强挤出来笑容，又和洋太用极其干涩的语言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洋太先生不仅是我们VIP总统套间的常年客户，而且给我们介绍了很多的重要客户和活动，我们每年销售业绩的完成都要仰仗洋太先生啊！陈宛庄，你们在公关方面合作得愉快吗？”高杉热情地询问道。
“非常出色，我们其实也是第一天见面，但是感觉洋太先生非常专业，他的团队也很棒，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陈宛庄的瞬间反水让现场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那就好，洋太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高杉开心地笑道，“没什么事情的话，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好的，没问题。”洋太挑衅地向陈宛庄眨了眨眼。
WV御豪原本艰难的月费合同续签就以这样略显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从此之后，双方团队在日常合作期间都相敬如宾，成就了业界的一段佳话。
原来洋太过去五年多时间都长期住在这个酒店里，他的客户当中不乏各色权贵，高杉还是销售经理时就认识了洋太，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关系非常紧密，洋太还介绍了好多客户给高杉，尤其很多高端会务与发布会活动。高杉在销售体系的顺风顺水也很大程度上依赖洋太在背后的支持，所以高杉一直都非常感谢洋太。
“从加入这个行业第一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与客户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要么当猎物，要么当猎人。”
洋太回想起来大佬昨天晚上对他讲的这句话，他也明白这才是大佬选中自己加入睿仕的根本原因。
这注定是一场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