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西天真乐土,魔王鬼母颂慈悲。
一峰蓬勃化城东,荆棘藤萝欲蔽空。
果假攀援凌绝顶,早呵电母唤雷公。
初八日,自潜山县行五十里,至桐城县。
山行
断桥沙净水清泠,隔岸茅茨晚诵经。
微雨苔深山磴滑,一庵松竹闭门青。
初九日,住。
桐城杂诗
青缠布袜挂车河,云锦屏开展黛螺。
栲栳东来峰势变,夏云堕地海生波。
名山淑秀毓文人,天柱龙来作势神。
我为正宗求斗岳,望溪惜抱两嶙峋。
香草峰尖猿鸟啼,故人家住翠微西。
长眠已熟珠江梦,小凤声清老凤凄。(旧岭南同官黄子惠,家住香草峰下。子惠下世,其尊人梅壮先生携其孙候余旅舍中,共餐而别。)
君熟黄粱我荷戈,九原万里恨如何。
牵衣各有闾门恋,死别生离泪孰多?
待翁诗字两称雄,挚老文章传志工。
斗酒只鸡虚旧约,巾箱遗墨焰熊熊。(桐城江有兰,号待园。工书,而诗亦高妙。父执老友也,殁已三十年。执老去年亦故。)
陶冲驿外双白鹅,河水东流扬素波。
过桥西堍盘石上,有女浣纱披薄罗。
闻道枞阳百里湖,荷花无际水平铺。
他年料理青油舫,踏遍螺山画作图。
龙眠山下野梅香,茅店檀槽劝客觞。
卅载卢生尘梦醒,清歌依旧听兜娘。(桐城五里店小妓凤娃,金陵产也。甲戌春过此,曾奏一曲。今再过之,已三十二年矣。)
初十日,住。
赠桐城姚慎思并简阮仲勉陈淡如两先生(姚为学堂教习)
六经灰烬收秦火,百代萌芽重汉师。
碧海狂澜吁既倒,青毡新理问谁知。
精深旧学宏匡济,忠愤雄心唤梦痴。
国器勉成同二老,中原人物霸王资。(挚老书“勉成国器”额。)
十一日,自桐城县行五十里,至山铺。
山铺
回头三十二年前,把酒山村迟夜眠。
却忆秋芜原上路,白杨吹雨草含烟。(甲戌春,同从祖缙卿孝廉过此,阻雨留宿。孝廉殁十余年矣!今夜诗成,梦与孝廉遇,欢谈如平生,将去,示一纸云:“生前两车书,身后一抔土。只有白杨树,夜夜号风雨。”寤后孤灯明灭,鸡声喔喔,为之凄绝。)
十二日,自山铺行五十里,至舒城县。
十三日,住。
十四日,住。
十五日,自舒城县行五十里,至梅花降。仲若自金陵来。
十六日,自梅花降行七十里,至庐州府合肥县。
十七日,住。
十八日,住。
十九日,住。
二十日,自合肥县行七十里,至梁园镇。
西征别弟仲若
离合召悲欢,哀乐催人老。
每闻家人至,便觉生烦恼。
烦恼何为生,不合无由离。
合时纵谈笑,将别蹙双眉。
牂牁春涨发,荔子味犹涩。
访我粤王台,慰我楚囚泣。
我探庾岭梅,汝食淞江鲈。
楼船泝扬子,飞过鄱阳湖。
握手章江上,晚登滕王阁。
南浦烟水昏,明月照珠箔。
十日百花洲,美酒三千钟。
彭蠡明镜里,同看香炉峰。
我闻湓浦弦,汝放秦淮棹。
温语白发亲,游子抒怀抱。
我浮浔阳江,亲寻射蛟台。
沧波腾双鲤,得汝尺书来。
飞辔皖公山,停车舒子国。
天涯万里心,夜雨听不得。
初传南港柝,拟赋西征诗。
清风吹汝至,茅店夜眠迟。
赌棋破苻坚,战胜淝水上。
东门一挥手,风鹤犹悲壮。
我涉濠梁水,汝饮惠山泉。
为语金闺妇,椎髻勤齑盐。
丰湖富鱼麦,临淮有田庐。(霍邱北乡临淮冈。)
为语豚犬辈,赋归真良图。
我揽中岳云,汝挹太行翠。
谒帝明光宫,微官亦生计。
心游皇古初,目击沧海流。
我志小天下,我身不自谋。
坤舆首昆仑,关陇据其脊。
万派纳归墟,六鳌奠无极。
我昔官潮阳,浴日海天低。
千里复万里,忽谪车师西。
乙巳月在且,九日赤于血。
暍人喘作牛,金石亦焦裂。
炎凉一转毂,容易秋风天。
旭日明紫阁,微霜落蓝田。
计过皋兰山,应醉茱萸酒。
高搴太华莲,低折长城柳。
汝听金陵鼓,我出玉门关。
天山嚼毡雪,瀚海唱刀环。
汉主嫁乌孙,黄鹄歌惨嗒。
王道今荡平,缠回在房闼。
沾襟儿女态,投笔英雄心。
侧身望江南,短歌聊一吟。
二十一日,自梁园镇行六十里,至张扬圩。
二十二日,自张扬圩行六十里,至定远县。
定远道中
平冈起伏带坡陀,一径微茫出草窝。
红杏驿前时雨降,黄梨桥上听秧歌。
轻纨力尽汗如浆,六月红尘道上忙。
自有寸田离火宅,绿蕉阴重白莲香。
炎蒸初退晚风天,万里征人紧着鞭。
一水绕村松竹暗,谁家儿女闹灯前。
二十三日,住。
二十四日,住。
牧童索书口占
朝逐东风来,晚荷斜阳去。
短笛时一吹,松杉落空翠。
二十五日,住。
二十六日,住。
二十七日,住。
二十八日,住。
二十九日,自定远县行四十五里,至封神镇。
麻
(麻之为物,外直内素,气芳理密,故能抗炎祛邪,衣被天下,而近今诗人少咏之者。渡淮而北,栉比冈野,道经麻冈,感而赋之。亦杜陵野苋、东坡老楮之义也。)
麻冈铺外绿成林,花开六月黄到心。
腰镰将秋即割去,入池一沤饱风露。
细缕密织莹于丝,当暑披拂生凉飔。
萧疏究非纨绮比,正直那问蓬蒿倚。
我家有田城东门,亦种数畦荒园根。
老妪揭皮杵作纻,束秸拈火照秋雨。
七月甲申,壬申朔,自封神镇行六十里,至临淮关。
临濠
风起濠梁卷逝波,帝乡终古白云多。
龙飞奋作中原雨,王气从兹不渡河。
芒砀风云郁不开,真人天授起临淮。
一般钟室英雄醢,百战山河换得来。
初二日,住。
初三日,自临淮关行六十里,至麦岭。
过淮至王庄
北渡长淮九轨开,中原葱郁气佳哉!
雕弓骏马驰千里,曾向天南局促来。
故纸埋头亦自怜,锦心绣口幻云烟。
弯强射虎何人事,抚髀惊过五十年。
初四日,自麦岭行六十里,至固镇。
初五日,住。
初六日,自固镇行七十里,至大店。
初七日,自大店行五十里,至南宿州。
宿州过僧忠亲王祠(四首)
带砺河山异姓王,艰难百战固金汤。
稍留英锐筹恢复,便告全功返庙堂。
天半灵旗风雨过,衮衣肃穆拥雕戈。
至今战垒桑麻遍,碧血丹心奠两河。
北伐淮湘幕府开,湘乡节制合肥才。
伫看江汉波平后,终把黄河倒挽来。
嚼齿睢阳地下雄,芳邻毅魄荐馨同。
阴风惨淡云车会,化作青天两道虹。
初八日,自南宿州行七十里,至七埠。
初九日,自七埠行六十里,至永城县,入河南界。
自粤垣至此,仅纪驿程,罕书事。
初十日,晴。申刻,宿永城双盛店,为入河南之第一站。
十一日,晴,住。晚偶觉不适。午后永宰周大令世臣来,久谈。在粤将行,制青布囊二自随,诗文杂稿悉纳入,名曰:括囊奴子。误浸湿,余取作枕方觉,以火烘之,烧损数纸,戏语华封曰:“文字水火之劫,每在百年后,今亲见之,可谓厄矣。”华封曰:“历劫多者,文字必佳,此传世之兆也。从古文人有不厄于水火者乎?”闻之慨然。余事方急,当道潜搜睫稿,谓《登白云山过安期生祠遂诣九龙泉祈雨诗》:“坐见蓬莱宫,桑田变旦暮。玉宇飞劫灰,王母泪如注。”又“下界几焦土,上清但云雾。醉时歌神仙,不自保忧患。”与人同感春诗:“河山忽破碎,光景无浮埃。”又“百鸟尽结舌,杜宇鸣悲哀”等句,指为讪刺,几兴乌台之狱。友人言:睫何人,得践老坡故步,幸矣!白云面海,望见虎门大洋。九龙泉出摩星岭下,为白云极顶。赤日久旱,岭上草树雾雨如注,非谩语也。
周大令挹廉兴学,大府奖为中州之冠。余往学堂视之,规模粗具,颇费经营。当今新旧交讧,是非蜂起,而兴学尚武,自为不易之论。明诏方下,庠序如林,教法既同,其所成就人才亦必大略相同,当以笃实无虚骄之气者为上选。以中国疆域及人民性质计之,高等专科收效最速,必迟至五十年方能收普通之效。大令曰:“尚武之精神若何?”余曰:“速成亦须二十年,其时将如斗鸡,士如木鸡,而政府诸公如深山道士,精固气,清虚无为,却自有吹唇致雨、掀掌轰雷本领,庶几其可乎?”
伊尹、太公、周公、留侯皆身为臣子,其仁义智勇足以运动帝王,操纵天下,而与时屈伸,中无系恋,唐宋以后,此等豪杰邈矣。庙堂于创剧之余,毅然以练兵兴学为首务,学堂不能不立,亦不必为此一事疲精神,耗财赋,养成偏重之势,流弊即因之而起。国家制度与风俗好尚,凡偏胜之处,久必厌弃,皆此类也。泰西私家之学远逊中国,故成才取才于官学,中国三代来,私家之学遍于遐荒,士庶之家藏书动逾数万卷。私学人才足供国用,而精深博大有非官学所能造就者。今日一省一郡所设学堂,析力经营扩充,恐尚不及一大邑私家学堂之百一,而私家学堂从此废弃者不啻百千矣!要在国家将为学宗旨向切实有用处讲求,变通酌订课程,颁布天下郡国,使风气划一,无人无地不可循而习之,再分别年限,选举考试,以辅官学人才之不足,则官私并重,互相补救,不致偏重而有所废。盖中国人才学术决非官学所能尽,不过借官学以标准提倡之尔。至练兵一事,更为立国扶衰之本。天下之患,出于所备之外,而即在于所备之中,既练重兵,必须齐一。君强,则齐一之兵为国家所有;国弱,则何人能齐一之?即为何人所有,所谓困天下以养乱者,后患何可思议?庙谟深远,固安得太公、周公、伊尹、留侯出而佐理之也!
十二日,晴。发热。延县少尉刘君诊治未合,将晚,自服疏风清湿热之剂而愈。
博罗张隽,字效侪,贫而力学,攻诗、古文、词,天文、地志皆有著述,于西儒辩证尤龂龂。博一衿,久厄场屋。癸巳甲午,广东乡试,予充同考官,两荐之主司,以艰僻野战斥不中。学使张野秋尚书鉴拔幽滞,试竣,奏保绩学之士三人,君其一也。特赏教职,授东莞县教谕,年近六十矣。莅官七十日卒。君老而不遇,感予知尤笃,庚子春来谒,执贽一金,阍者拒不报,徘徊户外,予适自外归,睨之,高颡削颐,颀然而修,目炯炯射人,曰:“此山泽癯也,胡为乎来哉?”下舆,请之入,纵谈,恨相见晚。留课诸子读。君孤冷如鸥鹭,而具鲲鹏之志,豪于诗而癖好予作,常秉烛朗诵,诵罢,丹黄甲乙,密书小字,如聚针黍,至深夜不倦。予虽耽吟咏,罕示人,以为从吾所好,不必求人知也,不谓嗜痂有如君者。甲辰三月朔,避地澳门,将行,闻君归道山,缄五十金寄东莞,恳邑宰速归君骨于罗浮。六月,自澳门归,得其长子庆螽书,述遗命,丐余为理幽之文,怜而心许之。未几远窜,途中检前书事实已散失,今理旧稿,朱墨灿然,皆君手迹也。奇其才,悲其遇,而死生契阔之感,黯然久之,述此以补食言之咎。君病肺,夜嗽不眠,销减腊立,奉檄将赴官,例谒大府,某廉访见之,厉声曰:“君岂黑籍中人欤?”乃正色对曰:“教官食贫,菜色也。”归述以为大辱,曰:“不图一官,污人至此!”余难初作,君殷忧废食,疾益剧,殆余速之死也。
十三日,晴。热退,尚觉软弱,将前方加洋参、於术服之。晚,大愈。石延年,幽州人,避契丹移居永。
午后,闻邻妇挞婢,惨毒无人理,劝之不听,为之废食。天下自残其类,伤天地之和者,无过于虐婢、虐媳,虽士大夫不免。为官当爱民,居家当推父母之心以爱人。父母兄弟子女以天合,妻媳以人合,仆婢亦人合之一,而妇人每重女轻媳,至奴婢更虐待不如犬马,任其饥冻,又从而鞭挞之。为婢者本弱且愚,安能尽解人意?其年与力与己女等也,乃己女则视如金玉,奴婢则视如寇仇,其夫反从而助之,是何居心也?虐媳尚恐母家无理报复,奴婢冤惨至死,即填沟壑,是天下之穷弱无告者,莫婢若也!先母李太夫人尝言:“天下最可怜者,莫若弱息离父母。”每十年内,细数人家夭亡者,婢与媳为多,皆家主之过,故爱媳每逾于所生,闻婢被虐,必以重价购之,常诫诸子妇曰:“虐媳者生育必不繁,虐婢者家道必不昌。”至言也!余尝欲于乡里立一恤婢会,饥驱奔走,未省何日能如志也。
十四日,晴。仲修大令明日将先行赴汴省。午后,周大令来。大令为文忠公孙,汤海秋外孙,小秋方伯甥也。学行吏治俱有渊源,人亦明决爽隽,因询其家世甚详。文忠公晚年卜居宿州,其长子仍回东阿,次子即世臣尊人,留居宿。文忠墓在宿境,宅在五柳乡。文忠夫人仍葬东阿。宿与永为近邻,相距仅数十里。曹彬,真定灵寿人,从太祖徙居永。李天馥,合肥人,亦家永,有故居。
皖豫接壤,西瓜渐佳,永产尤甘美。余脾弱不能多食,每为流涎。介侯曰:“远逊西域也。凡植物初生,必有原起之处,如人之土著然,然后,蔓延四达。莱菔开胃健脾,食物上品,西蜀阆中县河机关、秦中岐山益门镇、湘中长沙郎陵所产甲天下。阆中一枚大者重十余斤,体长,头青,尾白。岐山体圆,上红下白,小者亦七八斤。郎陵体长,头杀尾丰,纯白。而每年各产一硕大无朋者,谓之莱菔王,重至六七十斤,长而青者状如四五岁儿,红而圆者出土时如红衣小儿蹲伏于地,亦伟观也。青者宜生食,红、白者宜熟食。若某村得王,便支棚演剧为贺,数日后,岐山则投于渭水,阆中投嘉陵江,郎陵投湘水,人不敢食也。吐鲁番产西瓜,每年亦有硕大者,一枚重百斤,谓之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