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的入门》原名Atebetu'l hakayik,有的抄本题名为《真理的献礼》(Heybetu'l hak yik)。它是我国维吾尔族的古典书面文学名著,是一部长篇劝诫诗,主要阐述维吾尔等突厥语系民族的伊斯兰教伦理学。作者自称将这本书献给黑汗王朝的官员埃米尔·木合木德[1]。据手抄本记载,作者原名阿合买提(?dib Ahm?d),是个盲诗人,家乡在玉克乃克,后人因而也称他为阿合买提·玉克乃克。但作者的生平以及本书写成的确切年代不详。
据研究,这部作品约写成于十三世纪初[2]。这个时代相当于黑汗王朝的衰落时期。作品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那个时期的社会面貌。
十世纪到十三世纪初,维吾尔等突厥语系民族在新疆南部和中亚地区建立了黑汗(也称哈拉汗)王朝,并且接受了伊斯兰教。这个王朝由于和以吐鲁番为中心的崇奉佛教的高昌回鹘在宗教信仰上不同,因而在文化发展上也各有特点。黑汗王朝的维吾尔等民族一方面吸取了传统的回鹘文化,一方面又吸收了波斯、阿拉伯的文明,这个时期形成的突厥语书面文学,正是新的突厥伊斯兰文化的组成部分。
在黑汗王朝的鼎盛时期,法治比较严明,社会相对稳定。农业、手工业、商业的发展,促进了城市的繁荣。当时王朝东部的中心喀什和巴拉沙衮(虎思斡耳朵)等城市经济和文化欣欣向荣,诗人、学者、医师、星相家以及来自东、西方的各族商人云集荟萃,一时使突厥伊斯兰文化放出了绚丽的光彩。十一世纪中叶,出现了尤素甫·哈斯哈吉甫写的维吾尔古典文学名著《福乐智慧》,维吾尔语言学家马合穆提·喀什噶里的巨著《突厥大词典》,也在这个时期应运而生。但是到了十二世纪后半叶,黑汗王朝不断受到战乱的影响。巴拉沙衮被西辽(黑契丹)占领作为都城,黑汗王朝成为西辽的属国,迁都喀什。到了十三世纪一十年代,乃蛮的屈出律又夺取了西辽的政权,直到蒙古军队进入以前,乃蛮人一度统治了喀什等地,对伊斯兰教进行排斥,甚至禁止。连年的战争使这些地区生产遭到破坏,社会秩序受到严重骚乱,人民生活贫困不堪。这个时期的社会动荡局面使得人民包括虔诚的穆斯林,都向往前一个时期比较安定富裕的社会生活。《真理的入门》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
作者揭示了这个时代的动乱和道德的沦落:
那许多闹市当年是熙熙攘攘,
如今人烟稀少空空荡荡。
曾有多少哲人多少学者啊,
如今在哪里?可有千分之一幸存无恙?
……
谁若是伪君子,他就成人上人,
谁若想成人上人,他必须先当伪善者。
谁若讲道理,他会走投无路,
谁若蛮横无理,他竟前程宽阔。
作者在这部作品里揭露了一些社会现象,表现出他对劳动人民寄予一定的同情。比如他为手艺人的遭遇鸣不平:
手艺人在世界上何罪之有?
为什么他要不断地痛苦忧愁?
抬举那贪婪人而打击善良人,
难道是这不幸的世界昏庸老朽?
作者是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描绘了当时宗教信仰受到摧残的情景:
酒馆周围兴隆繁盛,
清真寺变成废墟无人礼拜,冷落荒凉。
作者的笔调是认真而严肃的。他不仅倾诉了自己对现实社会中种种现象的不满,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他企图以穆斯林的劝诫来唤醒世人,从而恢复安宁的社会秩序。他谴责人们背离了伊斯兰教规和社会公德。他认为:因为人们堕落,世界遭到破坏,所以他在这部书里着重讲述了穆斯林修身处世之道。
尽管这部书是作者献给官员的,而且有关道德的准则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可以作为统治阶级维护社会秩序的一种工具,但是却并不能认为这本书中论述的道德内容仅仅代表当时统治阶级的利益。从积极的方面看,这里的一部分内容应是伊斯兰王朝在兴旺时期(黑汗王朝上升时期)赖以维持其统治的社会公共生活的准则(本书与《福乐智慧》的某些内容有相似之处),其中有一些应属于维吾尔人民传统的道德观念。例如,诗人鼓励人民探求知识,勤奋学习,诚实正直,谦虚谨慎;他斥责贪婪吝啬,骄傲自大,说谎吹牛,好逸恶劳;他提倡敬老扶幼,多交朋友;他赞美慷慨助人,宽容大度,言谈有度,和蔼有礼。总之,他比较全面地阐述了作为一个穆斯林善士所应具备的修养品行。虽然他的这部作品的基本内容出于伊斯兰教统治阶级的伦理观念,但是其中一部分类似上述的内容却包含着历代维吾尔人民长期积累的优秀道德成果,是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的公德。这些珍贵的成果应当是有继承性和民族特点的。这就是这部作品在内容上值得批判吸收的精华部分;这也是作品中的一些警句广为流传并且至今为群众所喜爱的主要原因。但是,由于诗人的唯心主义观点,他把社会的丑恶,人们的苦难最终归咎于世界的变幻无常,归咎于人类的命运:
命运将脚踵卷入荆棘丛中,
命运使麋鹿落入陷阱羁绊。
他的这种宿命论贯穿于全书之中,引导人民屈从于不可抗拒的“天命”,这当然是我们应当批判抛弃的。此外,由于作者的阶级意识以及历史的局限性,作品中还反映了不少封建统治阶级的思想,例如知识至上,以德报怨等。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一个诗人持有这些观点是不难理解的,正如马克思所说:“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3]然而,作为一个文人,他能够在社会动荡、道德被践踏的情况下起来鸣不平,用精美的诗句歌颂社会公德,这毕竟是难能可贵的。
这部作品是用诗歌体写成的,语言技巧上的精炼使读者不致感到哲理的叙述枯燥乏味。全诗使用的格律比较严谨,基本上采用了阿拉伯、波斯诗体的阿鲁孜韵律,即以长音节和短音节在一定形式下的变换和重复作为格律的基础,具体运用了突厥诗人常用的“木塔卡里甫”格律:每个诗行有十一个音节,由一短二长的三个音节构成一个小段,共形成三个小段,最后的小段只有一短一长的两个音节构成诗行的结尾。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短长长、短长长、短长长、短长”的格律。全篇有双行诗和四行诗,双行诗大多隔行押韵,四行诗大多一、二、四行押韵。韵脚常使用相同的元音和辅音,有时使用相同的词。诗人还巧妙地使用了突厥诗人常用的同音异义词。全诗的技巧说明作者是语言的巨匠。整个作品使用了这时期突厥伊斯兰著作中常用的体裁形式,分为引子和正文两个部分。引子包括赞颂真主,赞美先知至圣,赞颂圣门弟子,赞颂官员埃米尔·木合木德,并说明写作目的。引子之后开始正文,结尾处还附有作者的有关说明。这种写作形式不只见于黑汗王朝时代,而且也常见之于以后的察哈台作品之中。这部著作的手抄本里,各章的开头和当中还插有用阿拉伯文抄成的古兰经文和圣训(哈迪斯)的片断,最后有抄本中加入的几首诗跋。
这部著作是用喀什话写成的,这在抄本的跋诗里已有说明。喀什是我国西部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到了黑汗王朝时期,这里的维吾尔语言开始在突厥语的书面文学语言的发展中显现重要的作用。马·喀什噶里在《突厥大词典》中对喀什话做了这样的评价:“喀什话……是王朝(哈罕)的语言”,语言里“最优雅的是哈罕王族及其臣民的语言”[4]。马氏的论点说明了那个时代喀什话在突厥语言中已经取得了官方语言的重要地位。因而,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文人乐于采用喀什话写作。这部著作的抄本进一步说明:到了黑汗王朝衰亡以后,新疆等地区一些突厥语民族仍然以喀什话作为他们的书面文学语言。
这部文献的价值还在于抄本的语言反映了当时维吾尔书面语的一些特点。从抄本所反映的语言特点来看,这时期的书面语言(不排斥手抄本时代的语言影响)已经与十一世纪黑汗王朝的书面语言有所不同。在这部文献里,语言上新旧两种现象的并存并用表现得特别突出。例如,古代某些语音和发展变化了的新语音并存并用;古代某些语法词缀和有了变化的表示同样意义的新词缀并存并用;某些古代突厥语词和表示同一意义的阿拉伯、波斯语新借词并存并用,等等。此外,抄本中的阿拉伯、波斯语借词增多了。在五百多行诗里使用了二百来个阿拉伯、波斯语借词,这就比十一世纪《福乐智慧》的时代使用的借词大大增多了。因而,从语言角度上看,《真理的入门》抄本所反映的语言,正处于黑汗王朝回鹘书面语向以后的察哈台书面语开始过渡的时期。
现存的《真理的入门》有三种较全的抄本,即撒马尔罕甲本,伊斯坦布尔乙本和伊斯坦布尔丙本。撒马尔罕甲本为回鹘文抄本,抄成于1444年撒马尔罕城,现存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阿亚索非亚图书馆。伊斯坦布尔乙本是一部回鹘文和阿拉伯字母的维吾尔文合璧的抄本,抄成于1480年,现存于伊斯坦布尔市阿亚索非亚图书馆。伊斯坦布尔丙本用阿拉伯字母的维吾尔文抄成,成书年代不详,现存于伊斯坦布尔市托布卡甫图书馆。两种字母的手抄本的流传,说明回鹘文字母和阿拉伯字母在中亚地区一直并用到十五世纪。
这部文献的部分抄本首次由土耳其学者乃·阿西木发表于1906年,其后曾有俄国学者拉德洛夫,土耳其学者法·克甫热律,热·阿拉提等发表过有关这部文献的研究著作[5]。
这部作品曾在新疆、中亚一带流传,久负盛名。在我国目前还没有发现它的较全的抄本,现根据热·阿拉提刊本的三种抄本的校本[6]译成汉文,抄本中的跋诗也一并译出。各抄本中加入的可兰经文、圣训均略去不译。错误及不妥之处敬希读者指正。
魏萃一
注释:
[1]埃米尔·木合木德(Muhammad Dad Ispehsalar B?g),与作者同时代的官员,统治地区不详。
[2]关于这部著作写成的年代说法不一。有的学者认为是在十二世纪末。此处采用了十三世纪初年的说法,参考了热·阿拉提的《真理的入门》前言部分。
[3]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德意志意识形态》,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2页。
[4]见《突厥大词典》乌孜别克文版第一卷,前言部分,第65页。(Ma.hmud Kaxqari: Piwanu Luqatit Türk Taxkent 1960)
[5]主要著作如:乃·阿西木:《十二世纪回鹘文献考》(N.Asim Balhassan Oghlou: Untexte ouigour du XII siecle 1906),《真理的献礼》(Hibetü'l Hakayik 1918—1934)。拉德洛夫:《十二世纪回鹘文献考》(W.Radloff: Ein Uigurisc her Text aus dem XII Jahrhundert 1907)。法·克甫热律:《真理的献礼》(M.Faud Koprülü: Hèbetü'l Hakayik 1915—1931)。热·阿拉提:《真理的入门》(Rexid Rahmeti Arat: Atebetü'l Hakayik 1951)。
[6]即热·阿拉提发表于1951年的《真理的入门》研究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