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又绕着围墙走,当然,方向是和刚才相反的。船到铁栅门时,两人都集中目光朝里面张望。铁栅门里确实不是院子而是一个黑屋子,黑咕隆咚地看不出眉目。在两个男孩眼中,这道围墙现在除了古老之外又增添了一丝神秘。两个人都不说话,在咿呀的橹声中回想着刚才经历的一幕幕:门缝里那张惨白的老脸,墓碑上那个象棋残局,灌木丛中那双幽幽发亮的眼睛……这一切,好像都有点儿怪,有点儿不对劲。
加加耐不得这种沉寂,开口了:“你真的在半个月之前,遇到过那个唐鬼手?”
“那还有错!我还和他下棋呢。他先是摆出了‘五步蛇’——就是墓碑上那个残局。”
“吓死人了!莫非那眼睛……马林,我最想不通的是那双眼睛。难道真的有鬼啊?”
“你说世上有没有鬼?”
“谁知道,你说呢?”
“我说有鬼。”
加加吃了一惊,停住了橹:“你说有鬼?”
“世界上只有一种鬼。”
“什么鬼?”
“胆小鬼。”
加加松了一口气:“这里有没有啊?”
“有啊,有两个。”
加加笑起来。
马林说:“我看这道围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
“笨蛋,知道的秘密还算秘密啊!不过,我想这秘密说不定和唐鬼手有关系。对了,说不定唐爷爷遇上了什么麻烦,我得回去,掉转船头,我要回去!”
“不能掉头。”
“胆小鬼,你放下我就走好了。快掉头!你听见了吗?”
加加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嘘——小声。说不定围墙里有人在……我们绕到后头去,这么长的围墙肯定有后门的。”
马林朝加加竖起了大拇指。这个主意好。侦察就得秘密进行对不对!
两个男孩兴奋起来,做侦探是蛮有劲的。
本来有节奏的橹声乱了套。
围墙拆了一个直角,不再沿湖延伸了。小船悄悄地泊岸,泊在一棵斜向水面的合欢树下。两人上了岸,还是沿着围墙走。走了十多米,加加让马林等一下,回到船上去拿了一支篙,顺便又检查了一下缆绳。在这种孤岛上需十分注意这个,要不,船漂走了可有大麻烦了。
马林轻声说:“拿这个干什么?”
加加轻声说:“说不定有用的。”这家伙看来比较有经验。
这儿没有路,长满了茅草灌木,走起来并不顺利。加加抢先走,用手中的竹篙扫荡着开路。这种地方是可能潜伏着蛇蝎的。马林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手里握着个东西是可以壮胆的。
加加问:“几点钟了?”
“快三点了。”
“我们得抓紧点,哎呀,我忘记拿手电筒了。”
“瞧,后门!”
围墙上有一个小门,门上包着铁皮,紧紧关着,挺结实,推一推——纹丝不动。两人继续走,希望围墙上有个缺口什么的。
又走了一大截路,希望中的缺口还是没出现。这个山庄虽然不对外开放,但毕竟是省级的文物单位,围墙维护得挺完整。围墙又拐了弯,出现了成片的荆棘,更加难走了。
加加说:“不行了,看来我们只能翻围墙了。”
“围墙这么高,行吗?”
加加将竹篙倚靠在围墙上,说:“我先上。”脱下凉鞋衔在嘴里,噌噌地就往上爬。马林赶紧为他扶住竹篙。加加比较胖,屁股一扭一扭地挺吃力。
到顶了,加加慢慢地将脑袋探出围墙顶往里头张望。张望一会儿,又哧溜一下滑了下来,说:“得换个地方,否则没法下去。走,再往前一点儿。”看来他在上面已经选好地方了。
艰险地穿过一片棘丛,加加往一棵大树上爬。距这棵大树不远处有另一棵大树,而那棵大树是长在围墙之内的。加加顺利地在两棵树之间用竹篙架了一道“桥”。竹篙其实只能算桥的扶手,真能负载人的还是两个几乎相接的树杈。
加加又向围墙里张望一会儿,向马林打了一个“上!”的手势,然后手脚并用,敏捷地越过了围墙。仿照加加的示范,马林随后也进了院子。
白虎山庄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这是后院。后院本来就没什么建筑,只有一个草亭和一大片梅林。如今草亭只剩一个基座,梅树已经难寻,整个后院灌木丛生,野草疯长,不过是一片芜杂而已。空气里有一种青苔和腐叶的味道。蝈蝈和螟铃子在这里那里细声细气地吟唱。几乎每一部惊险片里都是有这种听得人心里一揪一揪的声音的。这儿的气氛挺配两个男孩的胃口。
加加折了一根树枝开路,小心地躲开有刺的棘丛。
马林想起他将那根树枝忘在了后门那儿,重新折了一根树枝用以开路。
加加发暗号似的学了几声鸟叫,学得很像。
“这是什么鸟?”马林问。
“这是画眉。”
“你会学几种鸟?”
“其实也不是学的鸟。你随便吹出来好了,总会有一种鸟叫和你相像的。山林里有那么多的鸟啊!”
马林学了一声鸟叫,问:“这是什么鸟?”
加加悄声说:“别,说不定附近有人呢。快走。”
两个人穿过一丛丛的灌木,进了一个月洞门。月洞门里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杂乱地长了些花草。草丛间有块条石,条石上居然有一只蟋蟀在摇它的触须。马林忍不住去扑,蟋蟀却不失时机地失踪了。条石下原来有一眼井,很古老的样子。探头看,井下有水,黑幽幽的。马林想起了语文课本上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登上几级石阶,就是一间凸形的屋子,没有门,迎面是一排木格长窗,窗扇还是齐备的,只是嵌窗格的蚌壳片儿已经缺了不少。过去没有玻璃,嵌窗格是用蚌壳片的。
透过窗格往屋外看——原来这个房子是突出在池塘里的。是个不小的池塘,生长着杂七杂八的水面植物。池塘中央有一个亭子,已很破败。亭子连接对岸的一座曲折的木桥已经坍了一截。对岸的房屋虽然破旧,但错落有致,使人想到那些名扬天下的苏州园林。
马林说:“来这里拍《聊斋》故事倒是挺合适的。”
加加说:“没人的地方可能有鬼。”
马林说:“我们就是来捉鬼的。走,我们到池塘那边去。”
出左侧门就是一条绕着池塘的长廊,沿着长廊走就可以走到对岸去。出右侧门则是一大片假山,地形很是复杂,但看上去也是可以抵达对岸的。走哪条路好呢?来这里可不是游园的,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掩蔽自己。两人商量一下,觉得还是走长廊比较安全。如果这园子里有人,他们现在最可能是在对岸的某一个房子里,说不定某扇窗子里就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呢!假山的地形虽然复杂,却在监视者的视野之中,反而容易暴露。
出了右侧门,两人大致沿着长廊依次前行。长廊临池塘的一边完全敞开,另一边则有一米来高的矮墙。如果有情况,他们可以利用这道矮墙来掩蔽身体。他们不时地经过一些关着门或是开着门的屋子。屋子里没有人,连桌椅家具也没有一件。这种空空荡荡的老屋子和空空荡荡的新房子是不一样的,它们会将空空荡荡的感觉传染给人,让你没着没落地心头发慌。
长廊终于到头了,一扇紧闭的门阻断了去路。门很坚固,连道缝也没有,推一下纹丝不动。两人退回一点路,走进一个小侧门,沿着一条阴暗的小弄走。这条小弄长久没人走了,地上和墙上都长了滑腻腻的青苔。有蜗牛在青苔上慢慢悠悠地蠕动。
小弄把两人引到了一个没有出路的小天井。小天井里有一棵枇杷树,挺茂盛,高高地耸出院墙。正要抱怨呢,墙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砰,砰,砰……
声音很闷,似乎来自于地下。这是什么声音?侧耳静听时,墙的那边传来了说话声。一个哑嗓子说:“猛子,该你下去换他了。卖力点,估计再挖下一两米就到井底了。铲下当心一点,别砸坏了东西。”另一个声音说:“大块,上来!”这个声音是朝着井下喊的。砰砰的声音停止了……
墙那边在挖井,挖井不是为了吃水,而是为了挖出一个什么好东西。
马林朝加加打了一个手势,脱了鞋,往枇杷树上爬。加加来帮忙,用手托马林的屁股。枇杷树却脆,一根旁枝“咔”一声折断了。马林和加加都吓了一跳,不敢动,紧张地等待反应。墙壁那边好像并没有发觉。有个人在那边哗哗地撒尿。
枇杷树是不能用了。马林下了树,正思谋怎么办,见加加已经蹲在了墙脚边,打着手势让他上肩呢。马林扶着墙壁,小心踩到加加肩膀上。加加慢慢地站起来……马林努力在加加肩上踮起脚,才勉强在墙顶上露出眼睛……墙那边是个院子,果然有一眼井,井边堆了一堆湿泥。一个浑身泥水的赤膊青年正从井栏里钻出来呢!他当然就是“大块”了。另一个赤膊的汉子看样子是准备接替下井的,那么他就是“猛子”了……赤膊青年是背对着这边的,马林看不见他的脸。
哑嗓子说:“大块,快到底了吧?”
大块说:“这井深,都快两丈了。”打个喷嚏,又说,“井下很凉,操!”接着是喝水的声音。
马林又慢慢探头来看……
大块正仰着脖子闭着眼睛将矿泉水往头上、身上浇。趁这个当儿,马林踮起脚努力探了探头,想看到哑嗓门。马林还是没看到哑嗓门,这家伙是紧靠着墙的,正处在死角。
响起了手机声。哑嗓门接电:“喂,说……两个男孩?可能进山庄了?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快采取手段……可以,不能让他们离开青螺岛……我马上到……”哑嗓门一边说话,一边在走路,到后来就听不见他的话了。
这个电话显然是与马林加加有关的!
马林下了地,拉了加加就跑。在这儿可不能说话。
到了小弄堂里,马林说:“他们在井里挖东西……”
“井里挖东西?”
“井是被填上的。有人打来手机,说发现了我们,哑嗓门说不让我们离岛。”
“他们是在搞鬼!他们有几个人?”
“这儿有三个,还有打来电话的那个,起码有四个。打电话来的一定是白脸老头!”
加加想了想,说:“不行,这么小的岛,没处躲……搞鬼的人是有杀心的!这我知道……”
马林一挥手:“走!我们离开这儿。快走!”
两人回到小侧门,探头看看没人,便沿着长廊向后院飞跑起来。
……
仅仅六七分钟时间,马林和加加就走原路回到了湖边。
可是,合欢树下已经没有了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