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村虽然被称为村,可一点也没有泥土和乡下的味道,仅有的一条街道上两旁是各种商贩摊铺。不过和城市里的不同还是显露了出来,还未入夜街上已经行人寥寥。
因为靠近大开寺,这里有很多卖礼佛用品的小格子铺,蜡烛、香、佛经、佛珠、塑像……到处弥漫着一股独特熏香味。
在一派木质建筑中,李洛约发现了一家风格另类的店铺。上下两层的砖石结构,干净的玻璃柜和不锈钢制品,头戴白大帽的店主正在用木勺子炒沙冰。
按理说它在这里破坏了龙门整体的古老气氛,实际上却又多了一份现代的亲切,让人仿佛在老时代的旧址里看到了城市的绿洲。
“老板,来一份炒冰。”
浇上柠檬汁、山楂和葡萄的炒冰在炎炎夏日真是防身利器,让人不忍释手。
慢慢吃冰,李洛约擦了擦头上汗水。自己搞得像贼似的逃出来,就是怕被那位“好搭档”给赶上。不少调查一个人时最方便。
凑巧的是,炒冰老板竟然也是西叶市的人。
“M大的吗?我儿子也在那里念金融,他是觉得本市大学比较习惯。”
“不错啊,金融很难考。”
“哈哈哈,臭小子就是爱念书,其他完全不行,大三了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
“肯定是要求太高啦……”
找到了几个共同点,大家话就多了起来,李洛约又要了一份炒沙冰。老板免费送给他一份爆炒蝉蛹,香脆可口。
“老板你手艺真不错!”
“夏天当然是炒蝉蛹的季节,但是这里的人迷信得很,别说蝉,连蛇都不碰,说杀生损寿。有没有人告诉你晚上不要出门?”
李洛约兴致一下子上来了,不用引导对方就如此上道,实在幸运。
老板脱下帽子,双手端着大茶杯慢慢饮。
“还有人在门上窗上贴黄纸,说避邪鬼……其实来自一个传说。”
“有个和尚追妖到了这里,结果妖怪钻到了地底深处。和尚没有办法,就在这里立寺修行,镇守妖怪,也就是现在的大开寺。每年隔一段时间,和尚们都会把抄有金刚经的符纸和草药一起研磨成粉,埋进土里,让妖怪不能出来。”
“你在街上闻到一股熏香味对不对,其实是土里传出的味道啊。”
老板将嘴里的茶叶吐在废纸篓里。
“路上我听说这里死过人,身上都有红点……“
李洛约注意观察他的反应。
“那个在本地被称为红邪,我不是很清楚,和这里的气候水土有关吧。”
老板似乎不大喜欢这个话题。
“就我知道的,这里发生最鬼的是三十年前这里的化工厂事故,死了几个人,老板一夜跑了,寺里和尚还念了三天的经。终究人才是最可恶的。”
“之所以说不要夜出,大概是晚上阴气重,俗称百鬼夜行嘛。”
“哈,当地人都知道的。我爷爷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呢,现在就剩这个小楼,说什么也要不让我卖,真是固执的老家伙。我也不得不过一段时间就来看看,顺便做做小生意。”
闲聊之际,外面已经黑压压的了,行人减少了很多。李洛约想到罗宾还只一个人,实在有些放心不下这位跟出来的‘搭档”,于是向他告辞。
“就当故事听听,用来吓吓小孩子罢了。”
大叔豪气大笑。
李洛约点头说那当然,余光瞄到他案板后面的几尊佛像和燃着的供香,心中腹诽:看来大叔也不是真如他所说那么硬气。
一路走回到了“放心旅馆”。
门口的小虎一把拉住李洛约的袖子,神色焦急地让跟他走。路过下面的接待口,李洛约没有看到老板娘。
走上楼,看到好几个不认识的中年人站在罗宾和他俩人的房间门口,看服装和脸孔像是本地人。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于是挤开他们,冲了进去。
“这是什么?”
屋里充满了烟气,两个着灰色僧衣的和尚盘膝而坐,正敲打木鱼低声念经,地上有一个陶瓷火盆,里头还有未燃尽的黄纸屑。罗宾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看起来不是很好。
老板娘和另一个高壮男人拦住李洛约不让过去。
“那个男孩中红邪了,大师正在驱邪,不要打扰他们。”
高壮男人说。
“为什么不要医生,叫和尚来,你们简直是……”
李洛约迅速摸出手机,摁了一遍发现依旧打不出急救号码。
“嘘,出去我给你慢慢说。”
在其他人厌恶的眼神中,老板娘低头把外来人拉到了楼下。
“这还是小虎发现的。”
她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小虎比着手势,可李洛约一点也看不懂。
“半个小时前,小虎听到你朋友房间嘭的一声响。我上去看到门锁着,敲门他没有答应,我就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结果看到他倒在窗口边地上,怎么都叫不醒,嘴里还说胡话。当时我就让小虎去找街尾的警察同志,我去叫高老医生。”
她指着楼上一个瘪得像干菜的老头子,说他是本地非常可靠的医生。
“从楼下到楼上只有我这里一条通道,当时我正在核对今天的入住记录,没有外面的人进来。警察同志也检查过了,钱包放在桌上,没有丢失,也没有外人侵入的迹象。”
没有外人进入,难不成是自己把自己弄晕的?
“高老医生说是轻微中暑,就是不醒……”
“那到底怎么回事?”
老板娘看看外面,低声说。
“我看到窗户被打开了……符纸、纱窗掉在地上……他身上出现了红邪……”
她声音的调子变得又轻又缓。
“你的意思是……”
“是脏东西来了。就和我家小虎原来一样,可怜的小虎,从小没了父亲,还在摇篮里又遭了罪,一直说不了话……我们就请正在给叶家做法事的开山寺大师来看看。”
她眼神悲切地喃喃自语,实在不像是开玩笑。
“太荒唐了。”
李洛约本以为传说不过是民俗,没想到二十一世纪这里的人还相信鬼怪,认为法事可以救人,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也许这才是会死去那么多红点老人的真正原因。
“红邪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邪物,也可以说是诅咒,越是严重红点越密集。开山寺的大师每次都要专门过来驱邪。”
老板娘说着公式一般的话。
“为什么不请大医院的医生过来?”
“此言差矣,红邪乃火毒,需要凝气清心,佛家清心咒最好不过。”
说话的是慢慢下楼的高老医生,他身材清瘦,从干巴巴的脸和足以放下铅笔的皱纹可以估算出年龄在八十岁以上。
高老医生半文半白,说了气、血什么的关系,然后就是大篇听不懂的话。
“老大爷你到底能不能医啊?”
李洛约没有那么多耐心。
“无知,可笑。”
高老医生像被侮辱了一般,带着眼角对外乡人的蔑视朝门外走去。
李洛约收回目光:“我要去看看他。”
罗宾躺在床上,脸色很难看,表情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眉。在老板娘指教下,李洛约看到他手臂上有几个红点,小小的,就和蚊子叮了一个样。他碰了碰伤口位置,没有异物感,也不觉得发烫。
李洛约叫他的名字,说给他买水果了,外卖和快递到了,说冷笑话,说破案了,说有新发现了,他都没有反应。
本来是来调查‘红邪”的,结果变成了受害者。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我必须带他回西叶市去就医。”
“不行。”
门口的几个人还有和尚一齐说。
“他中了红邪,必须好了才能下地。”
他们五个人挡住门,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白日里看似和气的龙门居民,现在却非常固执,甚至有点可怕。
李洛约毫不怀疑如果强行出走,他们会采用非常规手段。但普通人也罢了,和尚也来凑热闹,还以普度众生的姿态阻碍治疗,让他无法理解。
“晚上没有车的。”
老板娘好心地打圆场。
他们似乎达成一种默契,又充满偏执、惊恐、担忧。多重情绪让他们几个脸变得怪异无比。
几个青壮年守在门口,和尚仍盘膝念经,看来今晚都不准备离开。
李洛约回到罗宾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刚被补上的窗户,还有窗框上的灰尘。
“我会回来的,坚持住。”
罗宾闭着眼,迷迷糊糊似乎说嗯。
既然无法离开,就只有一条路走到底,加快步伐,找到“红邪”真相。
李洛约推开门,走上“不可夜间行走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