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一颗炸得粉碎的心,怅然若失地走在街头。短短的一天,我经历了太多真相的刺激。
我心里想着,贺晓峰,我×你八辈子祖宗。你说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却偷了我的男人,跟我的男人怀了孩子。你他妈的天天在我耳朵旁边说你的甜蜜,原来就是说的少平,我的老公跟你的甜蜜。你他妈的天天陪我猜杨靖还是安妮,是不是边猜边在心里笑我,真他妈一傻B。我天天怀疑少平,却一天也没有怀疑过你。
还有少平,跟了你十三年,为你生了女儿,把你照顾成一个成熟的成功男人,你就耐不住寂寞孤独。
还有陈宇,原来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玩女人玩出花了的人,我真瞎了眼,还对你掏心掏肺,还为你牺牲自己的工作。
我正在心里大骂我周围曾经是最亲近的三个人,陈宇的短信来了,说在一个小饭店等我。我刚想扔掉手机,转念就打了个车去了。我想见识见识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在一切都暴露无遗的情况下,怎么表现?我冲进那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小饭店,陈宇正坐在里面,他要了两瓶啤酒,摆在他面前。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压着气,看他说什么。此时我发现我还真压得住气。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人面兽心。很多男人,表面看真看不出来背后有那么多龌龊的事,他说的话,大概有一半是假的。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不是统统相信了吗。我突然很理解这个世界为何有那么多的“剩女”。像我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什么都是一般般,虽然没钱没房也没车,虽然暴虐,自私,只想着自己,很多女孩连想都不会想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但还是有些人,比如小柔或者我会选择他,宁愿去受一次伤害再善罢甘休。没有好未来的男人们中,去掉一部分没有好过去的男人,再去掉宁愿伤害别人制造麻烦也要满足自己的男人,还剩几个好男人值得好女孩子去托付终身呢?这个社会,已经产生了一种极大的不平衡,好男人的极度缺失,带来了好女人的过剩。这社会现象,如何能够在陈宇这样的男人逐渐增多的世界上得到解决?转眼我也要成为“剩女”了,等我跟少平离了婚,我还带着孩子,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好男人?
陈宇看出我在想心事,也没有说话,他伸手拿起了酒杯,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喝酒,跟牲口一样。
我也拿起酒瓶,倒满了酒杯,慢慢地喝,想着我们两个上演过的一场场庸俗剧。
他终于忍不住先说:“我觉得好像在全世界面前被小柔扒光了衣服一样,所以把MSN贴给她问她。”
我没说话,接着喝了一口酒。他又一次拿起酒杯,牲口一样地喝光了。
他接着说:“如果你现在离婚了,你可以坐在这里跟我好好谈谈。可是你没离婚,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得谈。”
我心里想着我离婚了跟你谈什么,谈继续让你伤害我的未来,谈你在外面找女人的故事,还有什么能拿到桌面上谈?
我冷静地说:“陈宇,我现在只是盼望着你没有艾滋病。我很后悔我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跟你上床,非常后悔。”
“快乐不快乐,你自己知道。”
“如果快乐的代价是这样,你觉得我会想要这样的快乐吗?”
“小柔说的话都不对。要是我有三个房子,一百万现金,我用得着只等着她吗?至于你,你后悔我也没办法。”
我没再说话,我想象着自己猛地站起身来,扇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然后把我手里的酒瓶子,从他的头顶上开始往下猛倒,让啤酒顺着他的脖子流进去的情景。我想象着自己摔碎了手里的酒杯,大声呵斥他的情景。然而,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当你真的觉得没有什么脾气值得你发的时候,那才是真正伤心的时候。
我放弃了脑子中的那些幻想,缓缓地说:“陈宇,你这样说,既对不起小柔、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自己。我会在MSN把你封了,手机把你放进黑名单,工作上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发邮件。我们在这里画一个句号吧。不管从前是他妈的快乐幸福也好,傻×做梦也好,蓄意伤害也好,从今天起,我心里一笔勾销。我只希望,我跟你的明天没有任何的瓜葛,再也没有。”
陈宇没说话,我想他一定听惯了各样女人说各样类似的话。而我,只不过是那些各样女人之一。我也没有等陈宇再说话,他再说什么其实都没用了,我不是小女孩还能哄着,我是个成熟的女人。
我站起来转身离开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从心里到身体的离开。我没有得到分手前陈宇明朗的解释,我也不想再听他说话。我没有对他发火,我也不想再对他发火……
我走出来,有风吹过。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疯狂地跑到好朋友阿May家里,她一打开门我就扑上去抱着她大哭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抱着我,看着我脆弱得像一个被雨淋湿了的小鸟。我把她家里所有的酒都喝了,白酒,红酒,啤酒。她看着我喝,给我递纸巾,也不问我。她说,你现在正伤心,喝多了一定会很难受的。几乎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突然就失去了知觉。等我再恢复知觉时,我已经在阿May的车里。她说你不要动,你刚才可能酒精中毒了。你重死了,我根本抬不动。你吐了我一沙发一地,你怎么能吐那么多东西啊!你这是怎么了?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头疼得要死了。但是我的神志恢复了。我想是酒精中毒了,因为阿May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我统统没有一点意识。
我说:“你带我去哪里啊?”
“我带你回家啊。你不回家,你们家里人不着急死了啊。”
“我不回家,我没有家,谁都没有了。”
说完又哇的吐了一大口,车里立刻令人作呕。我就跟一个疯子一样的大哭起来。
阿May说:“别哭了,哭什么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牙被打掉了,就吞到肚子里面吧。”
我一头倒在我吐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上,头发上粘的是我到处吐的脏物。
第二天清晨,我清醒了,发誓无论多痛苦,也不再这么喝了。少平不在我旁边,我不知道有没有在过。我跑过去看我女儿,小家伙躺在那里安静地睡着,小肚子一挺一挺地呼吸,睡得美极了。她还不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我突然间好揪心,我轻轻地用嘴巴贴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我走出来看见婆婆,从她的脸色看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平静地对她说:“妈,我要跟少平离婚。少平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了。”
她哼了一声。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她绝对不会认为她的儿子有错误,就算有错误也是我的错误。
我想起她隔着门偷听我给别人打电话。想起她在背后监视我,跟踪我的事。想起她在我怀孕的时候,跟少平抱怨说我太重视吃了,怀孩子不用那么认真。我苦笑了一下,想必这老太太觉得少平这样做就可以解脱了吧,她也可以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儿媳妇。
她咳了咳,还是说了句:“少平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
我忍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他现在还会在乎我吗?”
没有任何的征兆,我婆婆突然翻脸了:“你要是不能跟他过,就不过。我也赞成你们俩不过!一天对我儿子呼来喝去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突然的翻脸其实也是我意料之中的,我说:“妈妈你小点声,宝宝还在睡觉呢,你别吓着她。”她毫不在乎,接着破口大骂,“怎么了,你还害怕她听见了吗?我就要大声说。”
我连忙叫来阿姨,把门关上,在里面照顾好孩子。但是孩子已经听到奶奶的大声吆喝,哭了起来。
我说:“妈,你要骂我们出去说,孩子没有什么错,别吓着她。”婆婆说:“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要离你们两个赶紧离。”她没穿大衣,直接开门奔了出去。
我愣了一下,抓起她的大衣就追。不知道她走的哪条路,我紧随其后,就是追不到。我开始到处跑着找她--我再恨她,她也是长辈,我也不能让她冻着。找了一个小时,自己快要冻僵了,在一个超市里找到了她。我直接把衣服递给了她,我说妈你别冻着了。半天才发现少平站在她旁边呢。可能是她给少平打了电话。他的脸色铁青。
我心里一抖。他这样的脸色通常是让我冒冷汗的。少平是断掌,他不是发自内心有意的,但是他很爱打人。这是我一直不能接受的,从做他女朋友第一次他打我时,我就发誓要离开他。直到我做了他的老婆,还给他生了孩子。他的脾气特别急躁,有一次他绕着加油站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我。我笑嘻嘻地上了车,他上来就一个大嘴巴。当时我的脸火辣辣的,我说你有病吧。他也不说话,嘴巴紧咬着,露着青筋。还有一次他把我打得胳膊上留下了一块很大的伤痕,当时我忍着剧痛,打了114,血流满了电话。我说我要北京市妇联的电话。他听了立刻把电话连跟拔掉,直接摔在我的头上说,你要告直接叫警察,别叫婆婆妈妈的人来。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打我的时候事情都不是很大,他很突然地就会上来一巴掌或者飞起一脚。有一次我怀了女儿的时候,他还飞起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我当时疯了,要跟他拼命。一直觉得我作为父母的掌上明珠,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过着好日子,跟少平打我的事情怎么都不相配。我隐藏了这个事实,没有告诉我的亲人和其他任何人。
今天看到少平脸色铁青,我心想坏了,一定是我的婆婆说了我的坏话。我递了衣服连忙匆匆往外跑,我想现在超市人多,应该没事。少平飞快地伸出手来,手像铁钳子一样狠命地攥住我,说:“你别走。”
我婆婆开始掉眼泪,说:“少平啊,她的嘴真厉害,我说不过她。”
我心里想我说什么了,除了不让她吓着女儿的时候我说了几句,她怎么就说不过我了。
我刚要说话,怎么也没想到少平一个大巴掌直接过来了。很疼,我觉得我嘴角破了,血流了出来。本来觉得超市这么人多的地方,他又是这么注意形象,不会怎么样我。这还真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所打我。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拨通我表弟的电话来帮我。后来我突然停下了。我想他在公共场合打我这件事情对我们离婚是有好处的。我痛下了决心,这次就让他打。我要说些什么样的话来刺激他一下?我脑袋里面转了半天,想着他最孝顺,我只能说他妈的坏话。我说:“你妈血口喷人,早上我根本没跟她说几句话,她故意诬陷我。”
想一想不够狠,我又补了一句:“有一个这样的妈,看你找个什么样的媳妇能受得住这样的婆婆!”这句话果然有效了。
我话音刚落,就应声倒地了。我都没看清他是踢的我还是推的我。我倒在超市旁边卖鲜花处的一堆鲜花中。刺鼻的芬芳突然把我缠绕起来。他跟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样扑了上来。我的鼻子开始出血。我忍着剧痛,接着想还有什么刺激他的话。还没想出来,肚子就一阵剧痛,他的脚接着踹过来。不知道为何这次这么痛。这时已经有人围观,交头接耳了。我满脸是血,让大家看着奇怪得很。而且打女人脸的男人其实现在也不多见,所以已经有人要上来阻止。
但是最快站出来的人,是我的婆婆。别看她文化不高,却是个聪明人。她一定是看着围观的人想起了不能这样做,这样会对少平不利。她拉住少平不让他打了。
装鲜花的瓶子刚才被我撞倒了,冰凉的水顺着脖子灌了进来。我抹了一下脸,站了起来,鼻子流血比较严重,脸上看来很恐怖。我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流着水,肚子一阵剧痛。我没站住,又倒了下来。突然,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深夜,我想从被子里爬起,挣扎了半天也动弹不了。我使尽了全身力气,站了起来。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女儿也不见了。我穿上衣服走出去,刺骨的寒风立刻扎进皮肤,疼得要流泪。不知道几点了,周围的楼上好多窗户都点着明亮的灯,可是楼下一个人也没有。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让我背后发麻,我开始拼命地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我向着小区的广场跑去,那里通常都有很多聊天、做体育锻炼、跳舞的人,跑过去一看,仍然一个人没有。我觉得要吐,低下头哇地吐了一地。抬头看着周围楼上的灯,陌生的互不关心、互不疼爱的灯,冷冷的。漆黑的树杈,在高处画着几个狰狞的剪影,好压抑。我又吐了一口,喘着粗气,喘着喘着突然旁边有人拉我的手。我的眼睛在这只温暖的救命的手的刺激下,终于睁开了。
我的噩梦结束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拉我手的人,一下子就大哭起来。人一辈子在一个人面前永远是孩子,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妈!
我妈心疼无比地看着我,我慢慢看清了这是在医院,我的床周围站着好多人。我的意识开始恢复,我在想这可能是我妈带来了我表弟等人跟少平来火拼了。再仔细看,不会,来火拼的人哪能都穿着医生护士的衣服,又不用乔装火拼。我不就是摔倒吗?怎么会这么多人,这形势怎么好像还是在梦里。
我带着一大堆疑虑又闭上眼睛。我好累,这段时间真的好累。我拉住妈妈的手没放,我知道有这只手在,我整个人无论身处何样的险境都是安全的。我在医院住了几天,做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检查,抽了一管子一管子的血。妈妈天天给我做她平时懒得做的好吃的,对我惯得好像我在高考的时候。我问她你是要小题大做给少平他们一家人看吗?
她说对,就是要这样。我说妈那你也不用让我抽那么多血啊。我妈说抽点血怕什么,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还补不回来吗?
我妈说:“你放心,我和你爸怎么也能把你给养活了。我们给你照顾小豆,陪你一起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听了鼻子发酸,我说:“妈,我就是离婚也没说我要失去工作啊。”她说:“孩子,听妈的话,一定要坚强。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坚强才能解决问题。”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少平显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和体贴。平时他也这样。打我的时候翻脸不认人,打完我就基因突变,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痛得恨不得把自己剐了给我赔礼道歉。但是少平的道歉已经解决不了问题,离婚的谈判还是如期开始了。作为一个母亲,由于天性,孩子让女人成为弱者,成为在离婚谈判中不利的那一方,多少女人是心甘情愿地成为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我妈妈率先针对孩子的问题开始了跟婆婆的谈判。我婆婆说:“好啊,孩子归你们,我们不要。”这是我们早已意料到的了,这老太太非常重男轻女,还想着自己的儿子年轻力壮的再生个孙子也并非不是一件美事。初战告捷,但没想到少平大怒,拍着桌子,摔了桌子上所有易碎的东西。他脑袋上的青筋蹦起老高,大声吼着:“我的孩子,由我来决定。孩子谁也别想抢走!”
谈判未果,我身体恢复后终于上班了,带着我憔悴不堪的心情和身体。早上一推门,小柔笑颜如花地跟我打招呼,接着看到了她身后的陈宇。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两个人已经和好如初了。毕竟我是一个寂寞无聊勾引她男朋友的小配角。她才是有希望和未来的。我是一个弃妇,只配让她笑颜如花。我突然很明白小柔的心意,她成了最大的赢家。她先是告诉我她有一个悲惨的过去,博得我的怜悯还有信任,接着把陈宇说成有暴虐倾向,被人捉奸在床,剥夺了我对陈宇剩余的仅有的一点幻想。她无形地通过各种途径断开了我和陈宇最后一点联系的希望。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只需要装可怜,在陈宇面前掉下几滴鳄鱼的眼泪,然后再扑到陈宇怀里做一个好女人,期待他痛改前非就可以了。因此,这个很有心机的女人,在我们三个人的战争中,轻而易举地完胜。而我作为这幕戏剧中最大的丑角,衣衫褴褛地躲到角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两个人风流快活。我还含着眼泪热烈地鼓掌,为我不爱了的陈宇,为心计重重的小柔,也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