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陈言和女孩子面对面地单独进餐是在设计院的餐厅里。
那时候,我正专心地看着师傅勺子里的梅菜扣肉,满心担忧地怕他把肉扣了,只剩下梅菜。
身旁到桃子使劲推了推我到胳膊,小声地八卦道:“一诺,快看!陈言竟然和柳亚单独吃饭,他们不会在一起了吧?!”
我心里一惊,扭头看了看桃子指的地方。
一阵辛酸后,故作淡定地转向梅菜扣肉,平静地应了声“哦”,便继续数着勺里的肉。
桃子此时八卦得正欢,我虽是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她却仍是一副主动招惹我的神色。
“这柳亚也真够有本事的,陈言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金龟婿一来就被她钓上了,哎,你说她是不是狐狸精转世?”
我心里辛酸更甚。
只得皱着眉,不耐烦地朝她撇了撇嘴:“她是不是狐狸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饿。八卦姐姐,请问你能先吃完饭再开口么?”
桃子是我大学同学,相处的时间颇长,晓得我嗜吃如命,饿极了咬人都有可能,便立刻收了声,恭敬地点了点头,随我一同找座位去了。
今天的黄历似乎和我相冲,方才见着陈言那一幕不说,这会儿连找个吃饭的位置都成问题。
我嘟着嘴,四处张望着。
桃子虽然也同我一起搜罗着,但当她发现自己心仪的孔总工对面还剩一个空位时,便见色忘友地弃我而去,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我咬了咬嘴唇,暗暗咒骂了一句“禽兽”。
无奈地端着饭,走回办公室,打算到自己的座位上用餐。
等电梯从1楼的饭堂到31楼的设计室时,我已经饥肠辘辘了。
才把饭放在桌子上,我便敞开了肚子一顿狂吃,直到慢慢有些吃不下了,方才强压的那股辛酸才又袭上心来。
陈言,柳亚,唉……
我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
今天这样的辛酸,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想哭?
记得第一次这样的辛酸是发生在Z大的学五饭堂里。
当我意外地撞见陈言和校长爱女——中文系校花南月单独吃饭时,我的心就好像被钉子扎了一样,疼得哆嗦。
第二次辛酸又是在中文系毕业晚会的庆功宴上,那天,陈言送给南月一束雏菊。
我承认,这么多年了,关于小提琴,关于陈言的事情,我还是难以忘怀。
虽说大学里一个男生同一个女生在饭堂单独吃饭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庆功宴上陈言送的那束鲜花也不是玫瑰。
但当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在陈言这样一个话题人物的身上时,其中的意味就不同寻常了。
作为中文系的高材生,陈言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和女生说话,最反感的就是女生在他身边团团转。
一副俊朗清高、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让当年校园里暗恋他的女生玻璃心碎了一地,也让嫉妒他的男生断定:他的恋爱取向应该是男士才对。
所以,当他在学五饭堂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和南月单独吃饭时,整个校园都轰动了,其程度,丝毫不亚于我帮他排练的小提琴独奏在校庆晚会上表演的时候。
虽说,我和其他女粉丝的想法一样,觉得陈言选择校花太过肤浅,太没内涵,但终究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一个连和你练琴都要约在小树林里,还千叮呤万嘱咐不要让别人知道的俊朗男生,对长相平平的你多不待见,可想而知。
或许,他连和你一起并排走在路上的勇气都没有吧。
左胸口上的压迫感这会儿似乎舒缓了些
嗯,是的,南月是美人,柳亚也是美人,男人爱美人,正常……
我叹了口气,重新整了整神色后,抄起筷子,把仅剩的那块扣肉果断地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得稀巴烂,桌上手机的短信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差点没被噎死,赶紧把那块肉吐出来,喘了几口粗气后,才拿起手机看个究竟。
是陈言。
我心里一震,点开短信,看到上面赫然躺着几个字:“怎么没来吃饭?”
我有些莫名:嗯?领导这会儿怎么有空关心下属?
我皱皱眉,按了回复键如实地送出去了三个字:“在吃了”。
“叮铃”,短信回了过来:“在餐厅?没看见你。”
我觉得他问的好笑,便随手打了一句:大哥,你现在的眼中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才想发出去,忽地觉着手上这句话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又有点淡淡的暧昧。
我按了回退键删个精光,重新打了一句客观陈述句:“没位置,到办公室来了。”
勺子里的饭刚送入口,陈言的短信很快又回了过来:“等我。设计稿不行,重改。”
“噗嗤”,一口饭喷了出来。
时总你果然不是关心下属……但……你少敬业一点会死么!
我哭丧着脸,看着桌上的设计稿打印本,想着昨天晚上通宵达旦的辛劳付之东流,一股趁他没来,逃之夭夭的冲动油然而生。
嗯!他和柳亚才吃没多久,时间上还来得及!
我赶忙把桌子收拾干净,三两下将钱包、钥匙和手机等贵重物品揣进背包。
脚下一溜烟,我立马到了电梯门口。
“快点,快点!”我碎碎念。
皇天不负有心人,电梯终于顺利从1楼升到31楼。
我满面春色地朝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去,却被电梯里头冲出来的陈言挡住了去路。
只一瞬,我面如死灰。
大哥,你坐火箭的么?这么快是怎么回事?!
我扭扭捏捏,侧身挡住背包,生怕这幅逃跑不成的狼狈被他发现,尽管我已经从他微微蹙着的眉头看出了不满。
“你这是要……旷工?”
他声音低沉,但最后一个字却声调上扬,我听得出来,这是一句略带讽刺意味的反问。
我把背包往身后再掩了掩,干笑了两声。
“咳咳,没有,没有。我是想……是想出去买杯咖啡。呵呵,你知道的,我容易犯困,你以前不也常说,我不喝卡布奇诺,站着也能睡着。”
原本是想解围才说的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是的,陈言以前确实常说这句话,但那是在小树林里练琴的事情了,也是我一厢情愿,满心以为他喜欢我的时候了。
今时今地,经过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事,我还自以为是地用这句话和他套近乎,真是傻得可以。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略微怔住的脸,赶忙救场。
“既然时总已经上来了,我也就不下去了,还是赶紧把我那份设计稿修改一下吧,呵呵,工作第一,工作第一嘛。”
所谓"在商言商",对陈言这样的大区域总监来说,和他聊工作永远是不二的选择。
陈言原先还怔住的身躯在"工作"两个字落地时,立刻恢复了过来:"好,来我办公室。"
“ok,没问题!”
我活力四射地应了一句,将方才的尴尬气氛缓和得完美无缺后,才回座位上扛了电脑,碎碎念地走到陈言的办公室。
陈言这会儿已经端坐在电脑前了。
我轻叩了两声玻璃门,他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嗯”。
我小心地走了进去,恭敬地坐在沙发上等候发落。
沉默了片刻,陈言滴滴点着鼠标的手才停住,抬头看着我,轻声说:“到我身边来。”
第二章 当年
我心头一颤,觉着这话暖暖的,不知不觉竟头重脚轻起来。
不过,这股自作多情的想入非非,一下就被方才柳亚那一幕冲破。
一诺你个大傻帽,他要真的对你有意思,今天在他身边团团转的人早就是你了,哪还有柳亚什么事?!
我暗暗在脑子里抽了自己两巴掌,定了定神,启动职场营业模式,谨慎地移步到陈言的座位后面。
陈言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我,然后直入主题。
他快速地移动着鼠标,将我昨天晚上提交的设计文档从头到尾批了一通。
他说的很专业,大致的意思是:我这份广告设计无论是外观还是内涵,都满足不了客户的需求,晚上需做好加班的准备,重新来过。
我默然地听着,心里却怒气腾腾,蓦地觉得眼前这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残酷剥削下属劳动力的师哥值得恨之入骨一辈子!
陈言口若悬河地批完,见我一声不吭,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我,皱眉反问:“站着睡着了?”
呃……时总……您这是在……揭伤疤么……
我咽了咽口水,强压声调回道:“没睡着,正认真聆听领导教诲呢。”
陈言挑了挑双眉,继续揭伤疤:“哦?那你说我刚才那句说的最对?”
我被他冷不丁的一问牵出了个饱嗝:大哥,你现在是领导好不啦,身为卑职的我,还能发自肺腑地说一句“都不对么”?
出于饭碗的考虑,我顺畅地把嗝打完,才又和颜悦色道:“嗯……领导说的……都对。”
陈言揭伤疤上瘾,面色竟然兴奋起来:“真的?我怎么觉得你没听进去。”
我一口老血被他这一句顶到胸口:大哥,你都知道了为啥还要问我,耍我很好玩么?
我想破口大骂,但想想辞职后混的艰辛不堪又被迫回来上班的桃子,只能把打碎的牙齿往肚里咽。
“哪里……领导您……过虑了。”
一句恭维出口,陈言脸上的兴奋立刻淡了下来。
我见他终于恢复到正常状态,心中不由得暗爽:看吧,你终于问不下去了吧?
我为自己营业模式的屡试不爽深感欣慰,窃喜之余赶紧乘胜追击:“时总,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晚上还要加班,我去准备准备。”
陈言这次没有回我,只安静地放空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觉得他是默认了我的离开,便小心地抬了脚,在沙发取了电脑后,大步往外走去。
及到门口,陈言低沉黯哑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你从前……从不恭维我的……”
我愣住,脚底被他这句话牵住,踌躇在门口,百感交集。
从前?哪个从前?
是着急忙慌地跑到图书馆找你的那个下午,还是小树林里花痴地看着你拉琴的黄昏?
是站在观众席被你的粉丝淹没的那个夜晚,还是傻傻地站在月台上幻想着你能奇迹般出现的那个冬天?
如果是这些从前,那我确实不曾恭维过你,而且不想也不愿意。
那时的我,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你,每次想到你的脸,胸中总能流出一丝甜蜜。
因为你,我觉得幸福,活得自在,总觉着同别人那样恭维你,是对你我关系的莫大讽刺。
所以,我傻了吧唧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和向来面色冷酷的你斗嘴吵闹,是我们关系非同寻常的证明。
可是后来,当我看到你破天荒地与南月一起笑逐颜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傻。
我突然明白,其实你也同平常男生一样,晓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动。
只不过,你一直没遇上让你放心绽放笑颜的人,所以才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
而南月和柳亚,就是那样的人。
我突然有些恍惚,已然模糊的眼睛里竟然又不争气的重现当年的旧事。
真是丢脸,再怎么说,在一个对自己毫无感觉的人面心伤都是让人笑掉大牙的节奏啊。
我望了望天花板,待眼睛里的景象又恢复清晰时,才扯着嘴角回头,故作爽朗地回道:“从前你不是我领导嘛,现在可不一样了,今非昔比呀~”
陈言稍稍抬头,皱眉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看他目光专注,猜不出他下一句还要说什么。
怕刚刚被逼回去的眼泪又被他牵出来,我本着保险的原则,赶紧收了眼神,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赶。
即便知道陈言的眼神还停留在我身上,也半步不停,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