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天还很蓝，雾霾这个词还没有出现。
周墨自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那个叫作袁修东的男生，是因为他的格子衬衫还是笑起来的那一口整齐的白牙？对袁修东的第一印象是空白，想起来脑海里第一次印下这个名字，是一节数学课后，交好的女同学拉着周墨说：“坐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道题的解题过程写了有一页纸。”
“那写对了吗？”依稀记得，那道题是一道选做题，有点类似于数学竞赛的“脑经急转弯”。周墨一直把数学竞赛中那些不按常理的题目和脑经急转弯归于一类。
“没有，只得了一半的分，关键是他为了做那道题把时间耽误了，他前面的题都没有做完。”那位女同学笑着说。
周墨好奇，真去偷看了一眼袁修东的作业本，果真写得密密麻麻却只得了一半的分。周墨和她的同学都在笑那个叫做袁修东的人有点二。上课时，数学老师却着重表扬了袁修东，称他有不畏难题的勇气，说他是全班那道题唯一动了笔的人。当然，能将题目都做完就更好了。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注意他的吧！
“周墨！”
周墨回过神来，发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举着黄色的木质三角板一脸愤怒，他手中那个三角板的30°的锐角正直直的地指着周墨。
周墨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一串串数字符号，眼前那些白色字体有些模糊，周墨从眼镜盒里取出眼镜戴上。黑板上写了整整一面，“讲到哪道题了？”周墨低着头问同桌。
“算了算了。坐下。”数学老师转过身去继续讲题。周墨舒了一口气，快坐下的时候，袁修东回头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袁修东永远是一副冷冷的样子，生气的时候不爱说话，高兴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刚刚的那个眼神也是，好像在嘲笑自己，又好像根本就没在看自己。周墨怔怔地看着袁修东的背影。
“啊！”被后座飞来的一卷胶布砸到头的周墨突然叫出声来，在确定老师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周墨回头使劲地瞪了一眼景昊。捡起那卷胶布，上面写着“哈哈”两个字。那两个字是先写到纸上，再用胶布粘下来的。这种传纸条的方式可以降低被老师抓到的几率。
“景昊！上课干嘛砸我？”一下课周墨就把那卷胶布扔回到景昊的课桌。
“我要是不提醒你一下，估计袁修东的后背都要着火了吧！”景昊一把接住了那卷胶布。
“你瞎说什么？信不信我打死你！”周墨又瞪了井昊一眼。
“眼睛那么小还一天到晚瞪别人，再怎么瞪也不能把眼睛瞪大。”
“你说什么？”周墨顺手拿起一本书就要向景昊砸去，景昊却从课桌下拿起篮球跑出教室门。
周墨只好放下停在空中的手，当看到手里那本随便拿起的数学习题册时，周墨就深深地感觉到一种悲哀。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却看见邓遥遥拿着数学习题册一跳一跳的向袁修东的座位走去，短短的裙摆一前一后地摆动。
“袁修东，能帮我讲讲这道题吗？”远远的听见邓遥遥的声音。
“周墨！”景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嘲笑地说：“能不能有点出息！”
“关你什么事啊！你回来干嘛？”周墨白了他一眼。
“拿书包。”景昊提起书包朝袁修东喊道：“袁修东！打球去！”
“这样应该懂了吧。”袁修东开始收拾书包。
邓遥遥点点头，袁修东和景昊一前一后的走出教室，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景昊回头对着周墨挤了挤眼睛。
周墨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书包，班上的劳动委员走过来，将一把扫帚靠在周墨的课桌边：“景昊说你和他换值日了。”
周墨一头雾水。
“你去打扫我们班室外的清洁区域。还有，下次换值日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还没等周墨开口，劳动委员就巴拉巴拉说了一大推，然后背着书包回家了。
班上的室外清洁区域在教学楼后面。
春末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微风吹过，梧桐树上的绒絮打着转地落下来，偶尔会有一两朵碰到脸颊，痒痒的，如同少女的心事一般。
周墨站在梧桐树下，抬起头，看着树梢，树上还有零星几片去年冬天残喘的倔强枯叶，挣扎着不肯离开，摇摇欲坠。她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那棵梧桐树。
路灯亮起，周墨拿着扫把匆匆扫了扫地，便跑回教室，准备放好扫把再回家。
走廊里静悄悄的，周墨拿着清扫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教室走去，走廊里的声控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每次一个人走在有声控灯的地方时，周墨就会觉得自己是童话中的天使，走到哪儿，就把光明带到哪儿。但是景昊却说这是因为周墨走路的动静太大的缘故，而且景昊一定会把话题移到周墨的体重上面去。
呼。一想到景昊，周墨就觉得头痛，要不是他，这会儿自己的作业都快写完了吧。走到教室的后门，却发现教室里的灯亮着。
这时候，谁还没有回家呢？
轻轻的推开门，袁修东和邓遥遥站在讲台附近，袁修东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粉色的信封。
袁修东和邓遥遥都没有发现教室门外的周墨，倒是周墨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蹲下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们。
邓遥遥一定在向袁修东告白，周墨蹲在地上握着扫把祈祷，千万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
“周墨！你在随地大小便吗？”袁修东抱着球一边笑一边从楼梯口走过来。
周墨大窘，拼命地用食指在嘴巴前晃个不止，袁修东却依旧嚷着。教室里的那两个人也听到声音，邓遥遥低着头走出教室，路过周墨的时候她刚好站起来，周墨拿着扫把尴尬的笑着，邓遥遥没有看她，周墨却觉得邓遥遥带来的那阵风中有杀气。
袁修东紧接着走出来，依旧一副冷冷的表情。他看周墨的眼神里倒有一丝笑意，周墨抬起头正好撞上袁修东的眼神，脸刷的一下变红，只有景昊一个人从头笑到尾。
周墨大步走着，景昊和袁修东紧跟在她后面。
“你刚刚蹲在那里真的好像在上厕所啊！”景昊稍微加快些脚步便追上了周墨，袁修东也跟上来。
“神经病！”周墨瞪景昊。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啊？”景昊又问。
“要你管！”周墨加快脚步。
“我才懒得管。那你干嘛躲在后门那里偷看别人表白啊？”景昊又想起刚刚周墨拿着扫帚蹲在教室后门外的样子，忍不住又开始笑。
周墨停下脚步，“我是去放扫帚，谁去偷看啦？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聊。”
“你才无聊。我忙着呢！”景昊抬起右手使劲推了周墨的头，周墨没有防备，向后栽去，碰巧撞上走上前来的袁修东，袁修东一脸的莫名其妙。周墨的脸更红了。
“景昊！”周墨朝景昊扑去，却扑了个空，又差点摔倒。景昊跑了两步就笑得不行，这次连袁修东也开始笑起来。
“下次再帮你做值日我就跟你姓！”周墨恶狠狠的说道。
“别别别，你可别跟我姓，在古代，女的冠夫姓，我可不想娶你！”景昊趾高气昂的说道，那语气分明在说，下次你还是会照样帮我。
三个人并肩走着，路灯投影下三人的影子，风吹动少年们宽大的校服衣摆，女孩的马尾在风中调皮的跳来跳去，三个人在夜色中离学校越来越远。
天天重复一样的生活，今天早上的八点钟和昨天早上的八点钟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偶尔也会想，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会结束呢？那时候，周墨幼稚的以为考上高中就好了。后来周墨上了高中，又想着高考后就好了。再后来，周墨越长越大，才渐渐明白，人生的每一天都是类似的、重复的。
“一碗酸辣粉在这吃，一碗热干面带走。”周墨将迭好的纸币递给早点铺的阿姨后就走进去坐在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边。
“热干面要不要辣椒？”
“一碗小面。”
“两碗热干面。”
……
小小的早点铺子前站满了学生。那个开店的阿姨总是笑得很甜，温柔的问着每一个人的口味。当然。一些常来的顾客，她早已记清了他们的喜好，谁不要蒜、谁不要辣椒、谁不要醋，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周墨吃完早餐，走到早餐店门口，才发现外面早已下起了雨。店主阿姨将打包好的热干面递给周墨。
“丫头，那把伞拿去用吧。”店主阿姨手里还拌着一碗热干面，她用拌面的那双长筷子指了指立在墙角的一把雨伞。
“谢谢阿姨，那我明天来吃早餐的时候给您带过来！”周墨正愁该怎么走去学校。
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给景昊带的面，周墨早已在心里把他骂了千万遍。
“周墨！”
“周墨！”
似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周墨不太确定，于是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自己手中的伞被重重的打了一下，雨滴顺着伞骨落下。不耐烦的回头，景昊和袁修东站在同一把伞下。
“你聋了？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久？”景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瞎了？知不知道我提着某个猪头的早餐？”周墨没好气的说道。
景昊早就抢过周墨手中的早餐盒：“我先去学校吃饭，你们两个走吧。”
还没等周墨反应过来，景昊已经夺过了周墨手中的伞，并且把周墨推到了袁修东的伞下。
“神经病！”周墨对着景昊的背影骂道。
抬起头正好撞上袁修东的目光，两个人都迅速躲开了彼此的眼神。
“走吧！”
一路上，袁修东的话很少，周墨有好几次都想打破沉默，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可是两个人撑着同一把伞，却彼此不说话的样子又让周墨觉得特别尴尬。
袁修东却没有异样，只是安静的走着。靠近周墨的那一只手撑着伞，那只手正好在周墨的视野里，细细长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很久很久以后，当周墨第一次看到“手控”这个词的时候，她的脑海立马浮现出那天袁修东握着伞柄的手。
走到教室门口，袁修东去放伞，周墨站在教室前门，犹豫着是要先进去还是等袁修东一起。
袁修东弯腰放好伞，直起身子看到周墨还站在门口，便对着周墨笑了一下，浅浅的一个笑，周墨怔了一会儿，袁修东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跟在袁修东后面进了教室。
坐在教室的景昊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果然不出他所料，回到座位的周墨立马变成一副花痴脸。
各科的课代表开始轮番站上讲台，要求各学习小组的组长将组员的作业收起来。
“明天不要帮我买热干面了，时间太久面都坨了，好难吃。”景昊将作业本递给周墨。
“难吃你就自己去买！”
“啧啧啧……真是忘恩负义，也不想想早上是谁给你们制造二人世界的！”景昊一个人对着周墨的背影嘀咕。
邓瑶瑶恰好经过，景昊的话一字不漏的进了她的耳朵。
原来昨天的事情不是偶然。
昨天真是奇怪呢，躲在教室后门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难受。
青春期的女孩子大都如此，好像能看懂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也会无端觉得别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天敌，会臆想自己是小说里可怜的女主角，即使没有王子来拯救自己，自己也能像励志剧里的主人公一样战胜一切。
邓瑶瑶跟在周墨身后向前走去，周墨停下来收其他同学的作业，邓瑶瑶轻轻地说了一句：“请让一下。”
周墨听到声音，便向旁边挪了挪，邓瑶瑶慢慢走过，眼睛里有些不屑。
“某某真是讨厌！”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便会觉得那个人的任何举动都是可恶的，她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笑容，都会让人心里抓狂。而现在，邓瑶瑶世界里那个“某某”已经被周墨的名字替换。
周墨收好作业，呆呆地坐在课桌前，一大堆事情要去做，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班主任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教室，叫了好几个调皮的男生站在讲台上，他们不是在自习时间闲聊，就是在课桌后偷吃早餐。
“停一下，安静下来。”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秒，班主任准时的开始训话。照旧是概括一下前一日班上的各种情况，谁在数学课上睡觉了，谁没交英语作业，谁又惹祸了……然后强调中考的日子快到了，该抓紧了，当然她还会讲讲她早已讲过了无数次的那个学长的故事，讲那个学长努力了一两个月就考上了最好的一中……
本以为徐老师讲完故事就会下课，没想到今天她一反常态的没有讲故事，而是宣布了学校的一项“为大家好的”决定。
“为了你们的中考。学校决定每天晚上给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补课！从下周开始。”班主任徐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讲桌的一侧。
顿时，教室里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似的荡起一阵阵涟漪，起初，只是同桌间的小声议论，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安静下来！”徐老师的右手用力的拍着讲桌，扬起一阵阵的粉笔灰，在照射进教室的阳光下特别显眼。
“老师们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无偿给你们补课，你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外面补习得花多少钱呢？”
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徐老师才走出教室。徐老师的背永远挺得很直，长到腰间的黑发总是被编成一束麻花辫垂在身后。
教室里的声音并没有停息。
“好烦哦！有什么好补习的呀！”
“学校真是恶心，成绩差怎么了？还只给前100名补课，谁稀罕啊！”
“唉，睡眠时间又要缩短了！”
有人在埋怨，有人在烦恼，有人在沾沾自喜，也有人不甘心。
不同的人受到了不同的对待，受到不同待遇的人有不同的抱怨。好像没有人对自己的处境是完全满意的。
晚上上课，那回家的时间岂不是很晚，周墨回过头，景昊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可能他压根就没有听到徐老师的话。
“真不愧是属猪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周墨对着景昊骂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