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隐国皇都是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各色的摊位挂着一张张招揽生意的布旗,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集于此。
青年腰胯上围着一条白色布巾,脸颊因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肩上扛了一大根稻草扎成的草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扎了不少冰糖葫芦,鲜红欲滴,惹人垂涎。
有孩童四处跑闹,或是找了父母撒娇耍赖换得几个铜钱,要了一串冰糖葫芦就地啃起来,吃得满嘴满脸都是糖,还得意洋洋地朝小伙伴炫耀吃食。
洛浅陌瞧着这副孩童的画面,好笑地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儿啊!头簪一根简单素雅的白玉兰簪,三千青丝任由它自然下垂,漏了几缕随风飘扬,又被她挽到耳后。一件素白色纹云裙,衣带边缘绣了几枝绽放得正盛的梅花,别出新意,衬得她仙气飘渺。腰带上一串玉佩随着步履的一动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她怀中抱了一只毛色纯白如雪的兔儿,眼珠子大而有神,咕噜咕噜极其机灵的模样,两个小爪子搭在她手臂上,乖巧得惹人怜爱。
一辆马车疾驶而来,马蹄上的铁叮叮敲击地面,卷起一阵烟尘,全不顾街上平民百姓安全与否,横冲直撞,好不威风。
百姓们连忙往两旁撤去,生怕遭了祸灾,方才的热闹和乐顿时化为乌有,让洛浅陌不满地蹙眉,只站在原地,一手抚着小白细软的毛发,惹来一个白眼。面上毫无波动,不见喜怒。
那车夫见状,也不勒马,反而加快了速度,脸上露出狰狞的冷笑,似乎已经看见一条生命在马蹄底下逝去。
“砰。”
马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般,那匹烈马腿上一折,翻倒在一侧,马车随之侧倒下去,车夫顿时惊慌失措,却仍是色厉内茬,喝道:“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是敢当街拦下太子车驾,又弄翻了车辆,若太子有半点损伤,你便等着被诛灭九族罢!”
“哦?”洛浅陌挑眉,似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抚掌,面上绽开笑容,拖长了语调,道,“诛我九族?”
还未等车夫回话,那马车车厢里却是爬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形色都有些狼狈。
男子身着青色长袍,腰系玉石带,足踏祥云绣枭鞋,手中还握了一柄紫玉骨折扇,好不风度翩翩,君子风范。
女子倒是一席白衣,头上挽了个飞仙髻,额间垂一条淡蓝色水晶额饰,面上傲气颇重,冷艳异常。
“洛三小姐。”那男子开口喊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厌恶,上下打量了洛浅陌几眼,嗤笑一声,只暗道野鸡也知打扮,却怎都成不了真凤凰。按耐下心头因洛浅陌容貌而起的波动,面上不屑之色收敛,反换上了温润的笑容,“不知拦下本太子车驾有何要事?”
洛浅陌感觉到了那男子侵略性带着不屑似乎打量商品一般的目光,心中更是不喜,面上不动,只淡道:“不过是听闻有人要灭我九族,只怕一小奴胆子颇大,不知谁借的熊心豹胆。”
她话下却是带着讽意的,道是太子宠奴,竟让一个奴仆有了连太子都无法定夺的灭九族一权。
太子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一黑,心中不耐,皱眉道:“这似乎不是洛三小姐可管之事。”
便是言她身份低微了。
洛浅陌手指曲起,指背在手心敲击数下,忽是展了笑意,道:“太子说笑了,我是皇上亲封郡主,郡王之嫡女,开国功臣洛王之孙,怎地连个小奴都管教不得?”
语毕,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太子以为,我一个郡主,只因非皇室血脉,便连你这小奴都不如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诛心了。
洛王洛景岳当年一手随开国皇帝打下江山,若不是实在无心政事,这皇位还不知轮谁坐上。虽只封了王,这地位在百姓心中却是极高的,莫说太子,便是皇帝欲动怕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也便是为何如今洛景岳如此低调的原因了,功高盖主只会换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若不是为了洛浅陌这孙女,怕他早早便离了京城享清闲去了。
太子面色几变,似成了个调色盘般,忽绿忽紫,忽白忽红,最后在黑色上停了下来,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接话。
“洛三小姐却是愈发牙尖嘴利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正是站在太子身边的女子开了口。那女子面上不显,眼中却满是不满,还有对洛浅陌的不屑,似乎若不是因为她挑衅上门,她连看洛浅陌一眼都是不乐意的。
洛浅陌手指微顿,抚上小白的背,顺毛安抚着他因气愤而竖立的毛发,眼眸中墨色涌动,看不清眼底。
她记忆中有此人的印记。
暮瑶霜,丞相之女,绝世天才,她与洛浅陌两者,一出身丞相府,一出身洛王府,常常被拿来比较,结果自然是一个被捧为天上飞云,一个被踩作脚底淤泥。
而暮瑶霜也是太子所追求之人,为暮瑶霜身后的丞相府,也为与洛王府二者的平衡。
洛浅陌初时并未想到这层,如今看来,当今圣上确是个好手段的,一手权衡之术玩得风生水起。
洛浅陌也不与她争辩,只答是:“丞相府嫡女尚未出阁便与男子同乘一骑,这孤男寡女,车厢空间又狭小,二位怕是不怎方便罢……还是乐在其中呢?”
话锋直指二人,分明是不带一点诽谤,却偏偏引着人往不该想的方向去,周围人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看向二人的眼里满是深意。
暮瑶霜顿时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看向太子,见他面上不愉,又马上调整了姿态,道:“呵,洛三小姐好嘴舌,郡王府好家教,瑶霜自愧不如。”
她虽说的是自愧不如,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服输模样,反而是更加不屑了些,仿佛洛浅陌是只个什么牙尖嘴利之人。
她话中不敢扯上洛王府,却是将郡王府拉了出来,只道是洛浅陌豪无家教,不知礼数。
洛浅陌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暮瑶霜几眼,有些惊讶模样,摇了摇头,道:“嗤,我自小跟在祖父左右,这家教却是比不上丞相府的好女儿的。”
话里话外便是说暮瑶霜家教更不如了。
暮瑶霜脸顿时拉了下来,再维持不住冷傲佳人的模样,气势汹汹,嗤笑道:“洛王府教出来的好孙女,竟是当街毁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当真是好家教。”
洛浅陌淡然颔首,道:“当街纵马,依我西隐国国律法,该当何罪?”
那车夫早早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听她如此说,抬头惊异望去,随即抖得更厉害了些,却是不敢回答。
太子和暮瑶霜显然也是刚想到这茬,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只道这洛浅陌好没眼色,这种话都敢放到明年上来说。
要知这王孙贵族当街纵马甚至伤人,在皇都并不算什么新鲜事,早就是人熟视无睹的事情了,就算官府来了,也不敢得罪这些纨绔,至多罚几个银钱,又由官府赔上一点给被伤之人,有时甚至人死了也是白死,莫说公道了,只要敢哭诉半字,必是要被打压得无法生存的。
这早便成了皇都内的潜规则,却也只能是各人心中知晓,放上台面来却是万万不可的,必然会惹得脸面尽失。
百姓们面面相觑,心中为洛浅陌的话暗自叫好,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应答半声,街上竟是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洛浅陌也不急躁,抱臂站在那里,任衣角随风而起,手上不快不慢地抚摸着小白,好笑地看着他亮了眼睛跃跃欲试的模样。
“按我西隐国律法,当街纵马伤人者,例罚二十大板,马车充公。”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清澈响亮,竟是传过了这一整条街,待得众人齐齐转头去看时,人却是已经失了踪迹,不知往何处去了。
洛浅陌嘴角微勾,也不急着找到那出声的人,转头看向黑下脸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愉悦,问道:“依太子之见又如何?”
不过短短一句话,直接将太子置在了风口浪尖,正是所谓进退两难!
暮瑶霜眼神闪烁,却是不敢再接话,今日她也在马车上,这事闹大了,便是她也讨不得好。
太子也是气得当场沉下脸色,顾不得自己的君子风范,手中紧捏折扇扇骨,竟是隐隐让扇骨出现了一条裂痕。
这叫他怎么答?无论是与不是,都必然叫他损失惨重,或是颜面扫地。
答是,当街被毁坏马车便不是洛浅陌之错,反而是他有过,他的太子威严何在?他的脸面又要怎么找回来?
若答不是,便是相当于承认了自己仗着太子身份当街纵马,以势压人,不顾百姓死活,这消息传了出去,必然让他失了民心,甚至可能被御史参上一本,那他在父皇心里的位置也算是掉了一大截了。
这……可到底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