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重城市,一如靠体力谋生的兄长尊重文化高深的弟妹。伦敦小家碧玉的古典模样,是那样富有内涵,红红的外墙分明是它含情的衣裳。与伦敦有血缘关系的温哥华,一走进它,就真的舍不得离开,我舍不得它夏日山顶的白雪,我舍不得它倾泻而下的满眼蔚蓝,我舍不得它酿造温馨的满城别墅,我舍不得它母爱般平静的海水。檀香山的空气凭着清新和温润征服了我,我深深地呼吸着,总觉不过瘾,于是张大嘴巴去喝,甚至想张开双臂去拥抱。我无法储存空气,惟有储存记忆。我的记忆里,魁北克、哥本哈根、阿姆斯特丹、法兰克福、布达佩斯和新加坡,总是凭着自身的独特魅力,让我回味无穷。
我热爱乡野,就像母亲热爱外出求学的娇儿。英国的乡野弥漫着文学和艺术的气息。那起伏连绵的绿色草地便是画家的纸,那和缓山坡上婆娑的小树便是诗人的笔,看着诗人在画上写诗,我的心都醉了。德国的乡野弥漫着科学和哲学的气息。科学家说,这么天生细腻的土壤千万别荒废了,于是满坡满岗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芳香扑鼻,引得我下车凑近它呼吸。哲学家说,路在脚下,于是道路像水一样躲在绿色草地里流淌和蜿蜒。瑞士的乡野弥漫着休闲的气息。经济学家说,我要增加收入;游客说,我要看动人的场景,于是,山与水上演了一幕爱情剧。山水深情地拥抱,白云飘来插足,不声不响地吻着清澈的湖水,风看不过去,把白云吹跑,自己却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温柔的湖水。新西兰的乡野弥漫着牛羊和清风的气息。牛羊遍地,人儿不知了去向。人儿去了哪?夕阳望着墙边金色的树,墙边金色的树望着树上鸣叫的鸟,树上鸣叫的鸟望着紧闭的门,紧闭的门拦住了温柔的清风,悄悄地问人儿去了哪,温柔的清风娇嗔地说,我正陪着你的主人四处潇洒!
我钟情山水。山水就像一对志同道合的情侣,水倒映着山的稳重和伟岸,山凝望着水的温柔和缠绵。从博克拉飞往加德满都,我被喜马拉雅山诗意了,那是一堵高入云天的巨大雪坝,连绵不断,分明是天上的洁白降落到了人间,又仿佛是人间的纯洁升上了天。伫立在梅黛奥拉的山腰上,望着满眼绿油油的山坡和山谷,我敬佩那些从绿色中凸起的千奇百怪的光山,更敬佩那些傲立山顶的修道院。修道院下垂的绳索似乎在吊起一个个向上的灵魂,绳索悄悄地告诉灵魂,你必须独立和坚强,否则会被风吹跑,会被漫天的阳光蒸发。夏日里,行驶在落基山间的九十三号公路上。落基山头的烟云,有时白得像牛奶和棉花,牛奶四溢,棉花团团,有时黑得像泼洒的墨,有时灰得像飘散的炊烟。烟云总是在不断地变化,有时像蒸汽般逃离山头,有时像海浪般涌向山头,有时像仙雾般笼罩山头。山头上到处是积雪,好像灰色的连衣裙上绣着朵朵白花和条条白纹。绿油油的树林从山脚爬上了山腰,林边的湖水泛出深浅不一的蓝。一眼能够望到四季,一路能走进万年冰川,是什么造就了九十三号公路的神奇?烟云要感谢高纬度高海拔的落基山,白雪要感谢烟云,森林要感谢白雪,湖水不知感谢谁,于是将烟云、白雪、森林和落基山一同印入自己的心田。落基山默默无语,悄悄地流出泪千行,激动地轻声细语,惟有彼此关照,才能成就人间的辉煌。青山和草地围绕着清静的沃尔夫冈湖,我忘不了水边的木船屋和林间的亲水木平台,忘不了斜斜的草地里低头摆尾的花牛。我喜欢湖水的静和清,它让我将水底的世界看得更远看得更深。伊瓜苏瀑布藏在空气清新的森林里,既有轰轰烈烈的主瀑从悬崖上倾斜而下,也有千姿百态的小瀑从一望无际的森林中静静地流出。小瀑的道路很曲折,但它们的心中有大海。有的小瀑从树林里钻出来,有的小瀑从下垂的绿树上躺着滑下来。瀑布头顶的白云总是望着瀑布发笑,瀑布脚下的岩石总是对着瀑布咆哮,瀑布有时欢快地绕着岩石跑,有时干脆用力把岩石推倒。
我钟爱海滩和公园。我喜欢英吉利海滩倾斜的草地和粗大的原木,还有那温情的海水和遍洒金黄的日落,我不懂这里的比基尼女子为什么气质如此高雅。黑海滩清澈的海水轻吻着黑色的细沙,我不懂这里如花的女子,为什么要胸前毫无遮挡地俯卧在躺椅上。比尼亚德尔马海滩,金色的细沙深埋着粗壮的棕榈树,沙滩后,升降机陪着梯田般的房屋爬上山腰。里约热内卢的科帕卡巴纳海滩上,总能看到面包山如趴着的狮子向后抬起的头,我不懂这里女子的比基尼为什么要那么小,小得就像山坡上的一只小绵羊,就像开阔河谷里的一条小溪。布查德花园总是像立体画一样浮现在我眼前,我总会想起那斜斜的、小花点缀的青草地里,一个小男孩踩住自己的影子不肯离开,他或许是想让幼小的童心,在草地里慢慢地开出一朵快乐之花。纽约中央公园是人们心灵的栖息地,活泼的女子像开满草地的朵朵鲜花,最让我难忘的是草地里的读书女孩和路边悠扬的二胡声。圣保罗中央公园里则是另一番情景,穿着比基尼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青草地里,就像粉红的莲花盛开在碧绿的荷叶里。悉尼的海德公园里,树木让草地变得清凉,草地让阳光变得柔和,鲜花没有灰尘的玷污显得特别纯洁。一个个金发女子,仰面迎着阳光,舒适地躺在软绵绵的青草地里,翘着粉嫩细腻的双腿,白里透红,胜过那开阔草地上弯弯的彩虹。
我流连街道。我想念安塔利亚大街上两排高大笔挺的棕榈树,树下耀眼的鲜花护着树间白花花的细流,细流上一座座小木桥默默地隆起在艳阳下。徘徊在巴塞罗那的感恩大街上,我恍然大悟,除了人,房屋也可以有曲线美,美得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温馨。里斯本的自由大街浓荫蔽日,清水在绿草间流淌。原来街道也可以变成公园,原来树木也可以变成遮阳伞。
一路风光无限,无法一一呈现。个人的所见所闻有很多局限性,为了仰视右边的山峰,我不得不放弃左边的河流,为了睁眼看得更远,我不得不闭目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