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等待野蛮人》
《等待野蛮人》中，在南非边境担任行政长官的男人被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描述得面目可憎：肥胖而又臃肿。这个丑陋的男人虽然没有消除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伟大志向，却有着一颗同情心，同情他所在的南非边境那些被帝国军队追赶得四处流散、居无定所的野蛮人。如果说那一对被乔尔上校屈打成招的老人和孩子、那一队被细铁丝穿过手掌和脸颊的野蛮人皮开肉绽的样子是库切点到为止的对南非种族主义的控诉的话，那么，全书用了整整一个章节描述的行政长官给予一个野蛮女人的爱，则是一支令人疑惑的浪漫之歌。
这个待在路边乞讨的野蛮女人，半盲，脚踝被打得无法正常行走。行政长官见到她时，仅仅是一双脚，“她穿的是男人的靴子，比她的脚大得多。脱出来的脚裹在长布条里，都没有脚的形状了”，就应该让行政长官顶多在她那顶倒扣着的破帽子里扔一两个子儿就退避三舍，可是库切却让行政长官把女人领回了家，直到女人被他送回家，行政长官谢绝了镇上所有与他有过风流韵事的女人，只为每晚亲手洗她那一双变了形的肮脏不堪的脚，洗她因为贫穷而谈不上风韵的肮脏的身体——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行政长官是一个喜欢在女人堆里寻求刺激的肥胖、老迈的男人，边境虽没有风景，但是，帮助行政长官缓解性饥渴的女人倒是不缺的，如前所述，不良于行的目瞽女人没有出现前，行政长官着实有过几个相好呢，怎么就拜倒在了一个丑陋的野蛮女人的石榴裙下？
想必，库切也十分迷恋由他凭空想象出来的这一个发生在南非边地、文明人与野蛮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整个第二章，库切没有让叙述分神，就让行政长官一往情深于这个残疾的、肮脏的女人，于是，这第二章成为我阅读过的库切小说中最柔情蜜意的篇章，属于云端的词语、属于漫步的速度、属于鸿雁传书时代的对男女欢情的探讨，使这一章的氛围迥异于隔了一章之后的第四章，让人留恋让人驻足。只是不明白，库切让行政长官一次次地将那一双畸形的脚从裹脚布里拆出来不嫌其脏地摩挲，从温水撩拨、温情抚摸到温柔涂抹杏仁油，据后来的描写，行政长官又不是恋足癖，库切为什么要让行政长官着迷于由脚开始的一个残疾野蛮女人的身体？当然，两个人最后合二为一了，但是，因着库切耐着性子的铺垫以至合二为一不再是第二章的重头戏，我就一直在猜：让彼时还有钱有权的文明人、行政长官迷恋于一个残缺的野蛮女人的身体，库切究竟想要寓意什么？至于行政长官总是在摩挲这个女人的身体时一头栽进沉重的梦想，更让人觉得里头一定有隐喻。
想不穿凿附会很难，那就瞎猜一气吧：让女子的腿被打残、眼被刺瞎，是暗指南非土著的文明是怎么沦丧的。行政长官，则是还有些微良知的白人掠夺者。第三章，行政长官历尽千辛万苦穿越沙漠把女子送回她颠沛流离的同胞中，则是暗指一个有良知的掠夺者想要与所谓的野蛮人文化共存的愿望，在统治者眼里这种愿望多么愚蠢，因此，在第四章里，老迈的有良知的行政长官招来了以乔尔上校为代表的掠夺者的无情打击，真是九死一生呵。
让行政长官九死一生的，是乔尔上校给予对立面的种种酷刑。库切在描述这些酷刑的时候（他是怎么知道南非统治者曾经对反对者施以过那么多种让人发指的酷刑的？）就像描述行政长官对女子的万般柔情那样巨细靡遗，以至到了第四章，我真是后悔这么快就走出了第二章并不得不走进第四章。也正是有了第二章，才使第四章的酷烈显得更有切肤之痛，从而，对曼德拉有了更深的崇敬。
一本小说，能够让一个对南非一无所知的域外人觉得靠近了其一小步，《等待野蛮人》时的库切，显然要比以后的库切热血。可惜，我读库切是由着性子选择的，这种乱了秩序的阅读，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摸不透库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