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听见炉灶盖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好一阵子,劳拉觉得自己是和玛丽一起睡在床上的,而爸正在生早火呢。接着,她睁眼看到了印花布帘,这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就在今天,她要去学校教书了。
她听见布鲁斯特先生取下牛奶桶,关上门出去了。在布帘的那一边,布鲁斯特太太也起床了。约翰尼呜呜地哼了一会儿,然后又安静下来。劳拉一动不动,她心想,如果自己这样一直躺下去,也许今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布鲁斯特先生拎着牛奶桶进屋来了。劳拉听见他说:“我要出发到学校去生火,大概在早餐准备好的时候回来。”之后,大门又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劳拉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她感觉寒气逼人,牙齿冷得打战,手指冻僵了,连鞋扣都扣不上。
厨房倒不是很冷。布鲁斯特太太敲破了水桶里的冰,把水壶灌满水,还愉快地回应了劳拉一句“早上好”。劳拉拿洗脸盆打满水,端到门外的凳子上去洗了脸,洗了手。冰凉的冷水刺痛了她的脸颊,她对着长凳上面的镜子梳头,看见自己的脸红扑扑的,光彩照人。
锅里煎着几片咸肉,布鲁斯特太太等煮熟的马铃薯冷却下来后,便忙着切片,准备放到炉上的另外一个煎锅去炸。约翰尼在卧室里闹得不可开交。劳拉赶快把辫子梳好,用发针别上,系上围裙,对布鲁斯特太太说:“让我来切马铃薯吧,你去给约翰尼穿衣服。”
布鲁斯特太太于是把约翰尼带到炉火旁边,给他穿戴整齐,准备吃早餐了,这时劳拉已经把马铃薯切好,还在上面撒了盐和胡椒粉,接着她把咸肉翻了个面,动作麻利地把餐桌收拾整齐。
“很高兴妈让我带上了这条大围裙,”劳拉说,“我很喜欢这个大围裙,它可以把整个衣裙都遮住。你喜欢吗?”
布鲁斯特太太没有回应她。现在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暖和起来了,不过还是感觉有些阴冷。吃早餐的时候,除了几句简短、必要的寒暄,大家便不再说什么。
吃过早餐,劳拉穿好外套,拿上书本和铁皮午餐桶,当她走出这幢房子时,不禁大大地舒了口气。她行走在雪地上,向一公里外的学校走去。路上的雪铺得平平整整,可以清晰看见布鲁斯特先生留下的脚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劳拉没法踩着他的那些脚印走。
劳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挣扎着前行,一不小心陷到了积雪里。她突然高声大笑起来。“好吧!”她想,“这就是我的处境啦。我不敢往前走,但我又不愿意退回去。比起和布鲁斯特太太一起待在那幢房子里,到学校教书应该不会更糟糕吧。不管怎么样,再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啊。”
然后,劳拉感到有些害怕了,于是她大声说道:“我必须往前走!”
在清晨的天空下,烟煤燃烧出来的黑烟从放领地那幢旧屋的烟囱里冒出来。雪地上有两排脚印,一直延伸到小屋门前,劳拉听见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她停了片刻,鼓足勇气,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屋的木板墙到处都是缝隙。一缕缕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在六张自制的课桌椅上,这些桌椅排成一排,摆放在小屋的正中央。劳拉的目光越过桌椅,看到对面墙上的柱子间,钉着一块方形木板,漆成了黑色,这就是黑板。
桌椅前放着一个很大的暖炉。炉子的四周和炉顶被炭火烤得通红,围着炉子站立着的,就是劳拉的学生,一共五个,其中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个子比劳拉还要高。他们一起望着劳拉。
“早上好!”劳拉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
他们都回应了她一句“早上好”,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门边的小窗户里一道阳光照射进来。从窗户再过去一点儿,在暖炉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那是老师的桌子,”劳拉想着,紧接着她才反应过来,“噢,天啊,我就是那个老师呀!”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十分响亮。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她。她把书本和铁皮午餐桶放在桌子上,脱下外套和兜帽,挂在椅子边墙壁的钉子上。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钟,时针指向八点五十五分。
无论如何,她都要熬过这五分钟,然后才开始正式上课。
她慢慢脱下手套,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她在学生的注视下,走到火炉旁边,把手伸向炉火,做出要烤火的样子。学生们给她让出一条路来,但仍然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必须要说点儿什么了——必须要说。
“今天早晨很冷呀,不是吗?”她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然后,还没等学生们回答,她又说道,“你们的座位离火炉太远了,能感到暖和吗?”
一个高个子男孩马上回答道:“我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儿是最冷的地方。”
那个高个子女孩说:“我必须和夏尔斯坐在一起,因为我们只能合用一本课本。”
“那么,你们可以一起坐过来,离火炉近一点儿。”劳拉说。这时她很惊讶地发现,五分钟已经过去啦!她说:“大家都坐好。我们开始上课了。”
一个小女孩坐在最前面,她后面是个小男孩,然后是那个高个子女孩和夏尔斯,他们的后面坐着另外一个高个子男孩。劳拉用笔敲了敲桌子,说道:“上课啦,请肃静。现在我要登记你们的名字和年龄。”
那个小女孩叫露比·布鲁斯特,今年九岁了。她长着一头棕色的头发,还有一双充满光泽的棕色眼睛,柔弱安静得就像一只小老鼠。劳拉知道她一定很乖巧很听话。她已经学完了阅读课本的第一册,在算术方面正在学习减法。
小男孩是露比的哥哥,叫汤米?布鲁斯特。他十一岁了,学完了阅读课本第二册,算术课在学除法了。
坐在一起的两个学生是夏尔斯·哈里森和玛莎·哈里森。夏尔斯十七岁,显得苍白瘦弱,说话慢腾腾的。玛莎十六岁,机灵聪明,是兄妹俩的代言人。
最后面的那个男孩叫克拉伦斯·布鲁斯特,他年龄比劳拉要大些。他的小妹妹是露比,不过他的眼睛比露比的更明亮,更有活力,一头黑发又浓又密,乱糟糟的,说话做事干脆利落,总是带着捣蛋的味道。
克拉伦斯、夏尔斯和玛莎都在学习阅读课本的第四册,拼写课本已经学完一半了。算术课已经学到分数了。地理方面已经学过了新英格兰的各个州。他们回答地理问题时表现很不错,所以劳拉让他们开始学习大西洋沿岸的中部各州。他们谁也没有学过语法和历史,不过玛莎带来了她妈妈的语法书,克拉伦斯也带来了一本历史书。
“非常好!”劳拉说,“你们都要从头开始学习语法和历史课,大家相互交换课本,一起学习。”
等劳拉把他们的情况了解清楚后,便开始安排学习的课程,不一会儿,课间休息时间到了。学生们全都穿上外套,跑到外面玩雪去了,劳拉长长地舒了口气。教书的第一天已经度过了四分之一的时间啦。
接着,劳拉开始制订具体的计划。她打算上午教阅读、算术、语法背诵。下午教一节课的阅读,然后教历史、作文和拼写。拼写课要分成三个班上课,因为露比和汤米在拼写课程中与其他同学相差太远了。
十五分钟后,劳拉敲着窗子,招呼学生们进教室。然后她听着学生们大声朗读,并耐心地纠正他们的错误,一直学习到中午休息时间。
中午的一个小时过得太慢了,就像蜗牛在爬一样。劳拉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吃着黄油面包,而其他的学生则围坐在火炉旁,一边吃着午餐桶里的午餐,一边聊天、开玩笑。吃完后,男孩子们到外面雪地里赛跑,玛莎和露比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玩。劳拉仍然坐在她的桌前。她现在是个老师了,就必须有老师的样子。
终于,这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劳拉又敲了敲窗户,男孩子们迅速冲进教室,嘴里吐出白蒙蒙的雾气来。他们脱下外套和围巾,抖掉一身寒气,然后再把外套和围巾挂了起来。寒冷和运动使得他们个个都红光满面。
劳拉说:“炉火不旺了。夏尔斯,能麻烦你再加点儿木炭进去吗?”
夏尔斯十分乐意,不过动作却显得有点儿迟钝。他端起笨重的木筐,把大部分木炭都倒进炉子里。
“下次还是让我来吧!”克拉伦斯说。也许他并没有想冒犯的意思,不过就算他是故意这样的,劳拉又能拿他怎么样呢?克拉伦斯是个敦实强壮的男孩,块头比劳拉大,年龄也比她大。他棕色的眼睛冲着劳拉眨了眨。劳拉尽量把身子挺得又高又直,用笔敲了敲桌子。
“上课了,请肃静!”她说。
虽然学校规模很小,但是劳拉还是想尽量按照镇上学校的规矩来上课,她要求每个学生要到教室前面来背诵课文。露比一个人就是一个班,所以她必须把每个问题都弄得一清二楚,因为没有别的同学帮她回答任何问题。劳拉让她慢慢地拼读,如果拼错了,还可以再试一次。她把课文里的每一个单词都拼出来了。汤米比较迟钝,不过劳拉给他留出时间去慢慢想,多尝试,他拼得也不错。
接着是玛莎、夏尔斯和克拉伦斯背诵他们的拼读课文。玛莎一点儿也没有出错,而夏尔斯漏掉了五个单词,克拉伦斯漏掉了三个。这是第一次,劳拉必须给他们一点儿惩罚。
“玛莎,你可以回到座位上了,”劳拉说,“夏尔斯和克拉伦斯,到黑板前面来,把你们背漏的单词写出来,每个写三遍。”
夏尔斯慢腾腾地走上前去,开始拼写他的单词。克拉伦斯回过头,狡黠地瞥了劳拉一眼,然后迅速地写了起来,字母歪歪扭扭,写得很大,才写了六个单词,就把他的那半边黑板占满了。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劳拉,也没有举手请求发言,就直接说道:“老师,黑板太小啦!”
功课没有做好就该受惩罚,可是克拉伦斯把这种惩罚视同儿戏。他在和劳拉对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就这样站在那儿冲着她笑,而她也直直地瞪着他,两人就这样可怕地僵持着。
然后,劳拉开口说道:“是的,黑板小了点儿,克拉伦斯,我很抱歉。不过,你应该把已经写出来的单词擦掉,然后再仔细写一遍。要写小点儿,这样黑板就够用了。”
克拉伦斯不得不听从她的教导。如果他胆敢冒犯,他不知道劳拉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就连劳拉自己也不知道。
他依然笑嘻嘻的,满不在乎地转向黑板,擦掉了歪歪扭扭的单词,写出了三个单词,每个单词三遍,然后在下面署了一个花哨的签名。
劳拉松了口气。她看了看时钟,已经四点了。
“把你们的课本收起来。”她说。等大家都把书本整齐地放在课桌下面的隔板上后,她说:“放学了。”
克拉伦斯从墙壁钉子上抓起外套、帽子和围巾,怪叫一声,第一个冲出教室。汤米紧随其后。当劳拉帮露比穿上外套,系上兜帽时,发现他们俩还在外面等候着。夏尔斯和玛莎非常认真地把自己包裹起来,以防屋外严寒入侵,然后才走了出去,他们要走一公里多才能到家。
劳拉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离开学校。她能看到一公里之外有幢小屋,那是布鲁斯特先生兄弟家的放领地小屋,那幢小屋的烟囱里正冒着炊烟,西侧的窗户映着落日的余晖,折射出炫目的亮光。克拉伦斯和汤米在雪地里打打闹闹。露比的红色兜帽跟在他们后面,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劳拉从东边的窗户看出去,天空还很明朗。
这幢被当做学校的小屋没有朝西边开窗户。如果有暴风雪袭来,在它没有到达之前,劳拉是没法看出来的。
劳拉把黑板擦干净,然后又拿起扫帚打扫了地板。没有必要用撮箕把灰尘撮走,地板上的裂缝很宽,灰尘全都掉进缝隙里了。她关上火炉的通风口,穿上外套,拿上书本和午餐桶,然后小心地把门关好。接着她沿着早晨来的路,朝布鲁斯特太太家走去。
教书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真是谢天谢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