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姐未免太不自重，前脚将绣帕硬塞给我，下一刻又去勾搭青鸾坊的小倌，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
“我没想狡辩啊，你看着刺绣多美，正是出自我手，当初我对世子情之切切，的确出自真心，但世子总是冷淡对我，钟情于舍妹，我不想棒打鸳鸯，自己受伤又苦楚无处诉说，这才去饮酒寻找知音人，这帕子，便是送给我知音人的纪念，也是我对世子恩断义绝的见证。”
龙吟一席话说得淡然无波，似乎早下决断，苍云目瞪口呆看她，原本一番退婚的话憋在肚子中，分外难受。
不由多瞧她两眼，诧异又愤恨的，竟找不到丝毫当年那个追着自己下嫁草包的影子。
“世子这么看我是做什么，难道是觉旧情难忘吗？倘若世子还对我有心，我也不介意将帕子收回，与世子再续前缘。”
她口中说要再续前缘，眼底却清明一片，苍云甚至看到一丝玩笑。
这自在的神态，怎么会出现在龙吟身上。
她究竟是谁？
苍云皱眉，张了张嘴，原本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对着龙吟的眼睛，却悉数哽在喉咙中。
他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
到最后，竟然巴巴好似挽留的问一句：“你是要悔婚吗？”
这句话不是他的本意，不是他的本意，可嘴巴却不听使唤，连正座上的苍老王爷都意外看向他，不知自己骄纵的儿子为何忽然放低了姿态。
龙吟嘴角噙着一丝笑，明面不说，心中却通透非常。
其实若说起来，这苍云并不坏，不过被家里惯坏了，从小到大身边都是阿谀奉承，今天被退婚尝了一丝新鲜，竟然对自己产生顺从的意思。
不过这内心潜意识的想法，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龙吟也没有揭穿的意思：“不是我退婚，世子今天大张旗鼓的过来，恐怕是心中早有决断了吧。”
“我……”
“咳--”
梁柱下龙舞假咳一声，苍云好似回神，回头看龙舞一眼，立即挺直腰杆：“我和龙吟小姐有婚约是没错，但是这些并不是本世子的意思。我朝的大家闺秀讲究的是矜持有礼，像你这样外放的，实在是少见。这方帕子，我记得你是硬塞过来的，那天在后花园，你自己的姐妹里面，有几个也看见了。”
“所以呢？”
“所以……所以这帕子今天还给你。”
“那便谢世子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了。”
龙吟话里有话，从苍云对龙吟反应看来，自己从前的确有开罪过他，今日之后，两人恩断义绝，自己也算是为从前的龙吟道歉。
自此山高路远，再不相欠。
龙吟转身要走，苍云见情况不对，连忙将她喊住：“且慢！”
龙吟回首：“怎么了？”
苍云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龙吟：“这是你当初硬塞给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原本，是当做证物，防止龙吟死缠烂打的杀手锏。
如今将帕子留到现在，却弄巧成拙，好像自己对她还有心似得。
苍云松开帕子，指尖一滑，丝绢帕子落地，边角绣花正朝上，是两只溪水鸳鸯。
虽然有些走形，但却不似苍云说的那么不堪。
龙吟扫了一眼帕子，没有捡起的意思：“那就当时臣女爱慕殿下才送的吧，若是殿下不喜欢，尽可扔了就是，或是随意送人。”又晃了晃手中的，“我已经喜欢另一方帕子了。”
扔下这句话之后，龙吟便直接离去。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门开，飞雪卷入，送进一室寒气。
苍云望着龙吟背影，蹙眉，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被留下的众人，则是一副惊呆尚未回神的表情。
这是什么情况？草包大小姐竟然把世子退婚了？
正座上苍老王爷和王妃脸色有些难看，龙尚书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打圆场：“龙吟这孩子越来越放肆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她！”
“我看不必了，总之这亲戚做不成，日后龙家闺女怎么样，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老王爷起身拂袖，路过苍云身边时，冷冷瞪他一眼，无声责骂苍云口齿竟然比不过一名女子。
经龙吟如此一闹，两家联姻彻底闹崩，尚书大人家的嫡女，因为太过于猛浪被世子殿下厌弃的消息，也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到处都是官家小姐们的窃窃私语声，其中掺杂着明显的嘲笑。
更有甚者，传出了世子殿下坚持要退婚，是因为龙吟不洁身自好，已经有孕堕胎的消息，如今怕是问一问街未跛脚汉，怕是都不愿意娶龙家嫡女。
龙吟躲在府中不问世事，悠闲的姿态倒是忙坏了绿水，到处打探消息。
天光晴好，小轩窗，正梳妆。
铜镜前，龙吟慢条斯理梳着青丝，身后绿水焦灼走来走去。
“现在可好，整个帝都都传遍了，小姐沾花惹草，连身子都……这些碎嘴的，不要让我逮到他们！”
龙吟通过镜子瞄绿水一眼：“哦。”
“小姐怎么不去争辩两声，难道由着他们颠倒黑白吗？那日明明的小姐退婚的。”
“这件事即便我不说，苍云也会提起，何必争先后呢。”
“这是名声问题，三人成虎，现在连我们府里的下人，都开始怀疑小姐了。”
龙吟回头看向绿水：“那你相信我吗？”
“当然了！”
“那就好……绿水，你要记住，一个男子倘若因别人非议而怀疑你，那么这个人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绿水愣怔。
“苍云的家世不可谓优渥，但可惜耳根子软，没有主见，加之年纪尚幼，我若嫁过去，和离是迟早的事，你想想，你家小姐是沦为糟糠之妻弃妇好，还是干脆嫁不出去好？”
绿水：
“我饿了，做点桂花酥来。”
绿水满面愁容，龙吟为了安慰绿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木窗外，一道纤细粉衣身影，闻言闪身消失在林子小路。
冬日积雪压着枯枝，那身影离去匆忙，也没顾忌许多，发出细碎声响传到靠窗边绿水耳中。
“谁？”绿水扭头要追，却被龙吟挥手拦住：“不必了。”
“小姐！那人怕是二夫人她们……”
龙吟勾起唇角：“我就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龙舞不是喜欢世子吗？听了这番话后，我不信他对世子没有隔阂。”
“可小姐刚刚一番话不无道理，倘若小姐真想报复二小姐的话，不该称赞世子吗？”
龙吟垂眸，摆弄起手中的金簪，那闲散无所事事的模样，忽然令绿水有些看不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不管是小姐事先知道，还是被突然陷害的，她都能化险为夷，到最后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仿佛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从未放在心上。
仿佛，是个局外人。
绿水蹙眉，摇头甩掉脑中奇怪的想法：“小姐，奴婢去给你准备点桂花酥好么？”
龙吟随意“嗯”了一声。
话头明明的绿水自己挑起的，此刻得到同意，她却解释咬唇，手指搅着袖口，神色迟疑起来。
小姐以前不爱吃桂花酥这油腻东西的，说是最讨厌桂花，寒微难以入眼，现在却……
或许人人都会变的吧。
没有再多言语，直接转身离开。
南苑厢房内，金丝炭在铜盆中噼啪做响，纱帐之后，龙舞依在贵妃椅上，这被贴身丫鬟听雨修饰指甲。
瞧见粉衣女子，龙舞挥手，听雨弯腰退下，女子这才撩开纱帐，在龙舞耳边几句低语。
“她当真如此说？”
“句句属实，尤其说起世子时，大小姐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
龙舞起身，瞥了一眼粉衣女子：“怎么会呢，这门亲事可是她母亲没疯时，为她求来的，是她在龙家唯一的依仗，要是没了世子，她那草包还能入谁的眼。”
“会不会是障眼法？来平息城中的流言？”
这猜测似乎说道龙舞的心坎里，后者顿时抿唇一笑，重新卧在贵妃榻上：“既然她如此想，不如我们就帮帮忙。”
“二小姐的意思是……”
“你带些碎银，去拜访一下城中最有名望的说书先生，我相信他们会对这草包事情感兴趣的。”
“是，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龙舞剜了一眼即将出门的丫鬟：“上回的事办得一点都不利索，不许再出差池，连世子都惊动了，如果再犯，我要你小命……听到了没有！”
“是。”丫鬟战战兢兢应下，弯腰躬身离去。
时节已经快到年关，龙吟原本打算再去拜访两次青鸾坊，结果桃色似乎早有准备，龙吟连影子都没有抓到。
秋霜的事算是被压了下来，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想太太平平的过年，龙家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午日头刚刚落山，绿水便扭捏走到龙吟卧房，摆了一桌子糕点。
龙吟一瞧绿水扁嘴的小模样，便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随手捏起一块核桃酥，龙吟先享受眯起眼，好半晌才侧头看向绿水：“说吧，什么事。”
“小姐。”绿水委屈，不肯开口。
“你现在不说，那以后就永远不要说了，天色也晚了，你看……”
“小姐！”
绿水气的跺脚，后者耸肩。
“奴婢听了一些消息，现在要说给小姐听，但你要保证听了以后，不许胡闹。”
“我何时胡闹过，你就放心的说吧。”龙吟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又顺手塞到嘴里一块桂花酥，腮帮鼓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