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学校沐浴在温柔的夕阳中。晚霞带着一丝眷恋,慢慢渗入云边。
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在校园内漫步,温柔的微风送来阵阵花草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只应了那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位于实验楼空荡荡的画室内,学生们都离开了,只剩下谢修哲老师正在收拾着略显狼藉的房间。
这时,一阵轻风从门口闯入,无意间将搁在墙边画架上的整张白布“哗啦”掀起,似要调皮地偷窥谁遮掩住的画作。
白布缓缓落至地面。
谢修哲看向画架的位置。那是丁立晗未完成的画。
他走过去捡起白布,刚要遮上之时,双手却像是被定住,停在空中。
哦,这个少女……
这是一幅少女裸背油画图:一个少女穿着白色裸背及地长裙,站在一片油菜花背景中,一束明亮的阳光散落在她身上,宛如涂上一层金色光芒。
画中的少女栩栩如生,侧身低眉,羞涩含苞待放,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见她光滑洁白的背部侧面,呈现于眼前,让人浮想翩翩。而她的侧脸微露,一缕青丝如瀑布般倾泻,半遮半掩住右侧肩膀上一块红色胎记。
它像足了一条正匍匐在少女肩膀上的蜥蜴,伺机而动。
长着蜥蜴胎记的少女啊!
盯着画作,谢修哲久久呆立不动,脑袋一直重复着同一个疑问:怎么会这样子?怎么会?
内心仿佛一块石头击打在平静的水面上荡漾出层层涟漪,随即石头飞快地落入深不见底的湖底。
是你吗?
在画中少女肩膀上胎记的位置,他手指如同抚摸恋人般,温柔而轻缓。
微风从窗口流淌而入,回忆像一条小河,承载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夏天,以及那个美丽的女孩……
那是多么惬意的夏季啊。虫儿躲在树上鸣叫,歌唱着夏季青春懵懂的爱情。鱼儿躲在清澈的小河里,自由自在结伴嬉戏。他和她躲在森林边缘的大树底下,背靠着背,手牵着手,唇瓣轻启,一张一合互相倾诉,时而传来爽朗与宛如风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森林,久久未散去。
过去青涩甜蜜的记忆,就像是一瓶珍藏老酒,年限越久,打开时越发香甜醇厚。
偏偏,窗外飘进来的吵闹声,无情地打断了谢修哲对过去的细细品茗。
画室窗口的位置刚好落在学校后巷的位置。他皱着眉头,走向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寻找吵闹声的来源。
那是几个穿着本校校服的女生,像是早有预谋,埋伏在这条巷子里,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很快,一个穿着同样的校服,形单影只的女生,出现在早已布下陷阱的后巷内。
她丝毫未注意到危险将近,依然低垂着脑袋。突然,前面跳出一个身影有意挡住她的去路,她毫无防备朝着人影撞上去。那人影随即伸出魔爪狠狠地往前一推,女生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直接撞到墙上,发出沉闷“咚”的撞击声。
晃晃悠悠才站稳身子的她,显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几个同为校友的女生团团围住。她懦弱胆怯地低下头,身子缩作一团。
“哼。终于等到你了。”
说话的,正是刚刚推人的女生,她也是这群不良女生的老大。只见她漂染着干红葡萄酒色的头发,浓妆艳抹使人辨认不出原有的年纪模样。她嘴里咀嚼着口香糖,将一股浓厚小太妹范儿演绎得淋漓尽致,朝靠在墙上纤弱的女生轻蔑一笑。
是一起校园欺凌事件吗?
谢修哲认识这群学生,她们学校里出了名的问题女生。而那位被围攻的纤弱女生,则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记不起曾几何时见过她。
如果不阻止,她会被教训得很惨吧!谢修哲心里想着,刚要张开口阻止,声音与字符却像一粒药片黏在嗓子里,无法吐出也无法咽下。
因为他听到了,不良女生口中说出了蜥蜴神一词。
“嘿嘿。听说你是蜥蜴神?”口香糖女生说道,眼神盯着纤弱女生不放。
蜥蜴神——这可怕的字眼,哪怕谢修哲刻意躲避,也无法从他生命中抹去。
于是,他放弃了下去阻止的打算,只因她们口中的蜥蜴神话题吸引了他。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关于蜥蜴神的任何事情。
这个如同梦魇般的传说为什么会和这个女生有关系呢?
而口香糖女生身边一个体型较胖的女生,怒视着靠在墙上,身体单薄得就像随时会滑落跌坐在地面上的纤弱女生,义愤填膺地说着:“冉雨萱,你这个不祥人,快给我滚出香云高中!”
原来被围攻在中间的女生叫做冉雨萱。此时,她像是受惊的宠物,后背紧紧地贴在墙面上,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帮不怀好意的女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颤抖着声音说道:“不要这样……好吗?”
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却惹来女生们一片冷笑声。
口香糖女生鄙夷地朝她吐出口中的口香糖,只是稍有偏移,刚好落在她的脚边。
“嗤。”口香糖女生轻哼一声,给身边同伴打了个眼色。她们立刻会意,驾轻就熟地走过去,将冉雨萱的双手死死扣住。
这时,口香糖女生才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死死扣住冉雨萱的下巴,咄咄逼人:“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就是蜥蜴神转世的女孩!快滚!否则你迟早会变成吃人的蜥蜴,到时候你就会吃了我们。”
“不,不是的。我不是蜥蜴神。我不是。”冉雨萱惊叫着,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们,泪水已浸透眼眶,给人一种下一刻就会夺眶而出的错觉。
她感到极度委屈和恐惧。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是蜥蜴神呢?
她不是。不是呀!她在内心一直不断地挣扎。
却在这时,一个异常冰冷响亮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不,你就是蜥蜴神。”
显然,这个声音并不来自于面前这几个女生当中的任何一个,反而就像是凭空侵入她的大脑里。
是谁?谁在她的脑中说话?
对于这个声音,冉雨萱并不陌生。这半年来,随着六月七号的临近,这声音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当她越抗拒,它出现的频率越高。
每一次,它的出现,都在提醒她:她将成为新一代的蜥蜴神。
这是数百年以来,属于冉家的命途。
她注定将履行几个世纪前先辈与蜥蜴神大人订下的契约吗?
“不。不要!我不要!”她突然发了疯似地尖叫起来,在场所有女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一愣。
借此空挡,她猛地一下抽回被扣住的双手。
一向纤弱胆小的她,如同着了魔,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挡在眼前的口香糖女生,双手使用足了力气,向前推去。口香糖女生身体微微一侧,轻巧地躲过了她这猛烈的一击。
不过,此举更加引起她们的震怒。
就像是一只正逮着老鼠玩耍的猫,老鼠突然反击朝着猫扑上去,老鼠扑空了,猫可就没那么好脾气继续玩耍了。它会直接逮住老鼠,给予致命的一击。
“小婊子,还敢反抗?!”
被激怒的口香糖女生怒气冲天,一边对着她吼,一边推搡着她。冉雨萱重重摔倒在地上,其中一只手掌被一块尖利的石头划破一道口子。鲜艳芬芳的血液顺着划破口子的纹路,窜流而下。
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地里。
黄色的土地因鲜血的渗入渐渐泛了红。
而冉雨萱的眼睛仿佛被定住一般,久久凝视着手心的血液一滴滴滴落在土地上,心神如同被攫住了,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血液渗透在地面上,凝结成一朵花的模样。
“这小婊子咋了?傻掉了吗?”其中一个不良女生疑惑地问着。
而冉雨萱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渗透在土地里的血液,失魂落魄。
气氛颇为诡异。
却没人注意到,一只细小的身影正在朝着这些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它穿行在草丛中,发出类似风吹草丛“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它突然停了下来,一双古怪的瞳仁圆溜溜转动,湿漉漉的舌头吐出。
它注视着眼前这群人类,仿佛在窥视这人间的百态。
“别管她!她在装愣卖傻,揍她!”口香糖女生轻蔑一瞥,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其他人立即纷纷向往前快速挪动,将冉雨萱再次圈在中间。
接下来,她会被暴扁一顿吧。
正在楼上观望的谢修哲,不能再沉默了。出于老师的职责,他有责任阻止事件恶化。
眼看楼下的女生已经捋好袖子,拳头扬起,千钧一发之际,谢修哲本能地大声喊道:“喂,你们住手!”
一声厉喝,不良女生们被成功地震住了。
呆愣一秒,她们四处巡视着声音的源头。很快,她们仰起头,发现其中一个窗口正有人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正好与她们相对。她们都认识这位美术老师。
“糟糕。被老师发现了。”一个不良女生忧心忡忡地说道。
香云高中对学生欺凌事件一向处罚甚严,记过处分免不了,情况严重者会被开除学校。
想到这儿,女生们面面相觑。
唯独她们的老大口香糖女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理直气壮:“怕什么?!我们干啥啦?我们啥都没干好吗?是冉雨萱自己跌倒的。”
“就是就是!是她自己倒霉,和我们无关。”
女生们纷纷附和着老大的口径。只要她们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学校便拿她们没辙。更何况,她们也就是推了冉雨萱一下,算不上校园欺凌事件。
这么想想,几个女生表情都放轻松了。
而坐在地上的冉雨萱,如同冰封,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甚至连眼神都未变化。
她怎么了?
楼上的谢修哲已离开窗口,向着画室门外跑去,去后巷解救这位无辜又奇怪的少女。
“老师要来了。我们快走吧。”女生们小声嘟哝着,伸出手拉口香糖女生,打算在老师来之前逃之夭夭。
临走之前,口香糖女生不忘对冉雨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再警告:“小婊子,你最好听老娘的话,赶紧从这个学校滚出去。不然,哼!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倏然,她双眼的瞳孔无限地放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
只见一直不动的冉雨萱这时竟缓缓从地面上站起,之前的胆小与软弱早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着煞白的脸,浑身散发着来自寒冰地狱的寒气。她缓缓抬起手指,仿似带着千年的怨恨,目光凌厉且冰冷,冰如寒潭,一字一句轻吐:“你们敢冒犯我,蜥蜴神会惩罚你们的!”
这还是冉雨萱吗?
一股寒气从口香糖女生的后脊椎骨升起,莫名的害怕与恐惧占据心头。明明想要快速逃离,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机械般地停下来,惊恐的目光停留在此时极为陌生古怪的冉雨萱身上。
“蜥蜴神会来找你们的。嘿嘿嘿!”
冉雨萱煞白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不良女生们想要逃跑,全身的血液却像是凝固了,动弹不得。站在她们眼前的,仿佛根本不是人类,而是神灵般存在的蜥蜴神啊。
在拥有可怕而神秘力量的蜥蜴神面前,她们瞪大着惊恐万分的双眼,张着干涩的双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从嗓子里发出“咕噜”的吞咽口水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直潜伏在草丛中的那个身影,突然向她们快速地爬了过来。
站在老大后面的一个不良女生首先看到它。
一瞬间,所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打着寒颤,瞪大如同灯笼般的双眼,抬起手指向草丛,结结巴巴颤抖着说道:“哇……有……有……”
口香糖女生没察觉出丝毫异样。看到同伴这般失态,她感到着急烦躁,不爽地吼道:“你丫慌啥慌?”
却见那女生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逊病,疯狂地指着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进肺里,惨白的脸色溢满恐惧,尖叫着将未说完的话破口而出:“有……有蜥蜴啊!”
什么?蜥蜴?!
口香糖女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眉头一皱。就在低头的一刹那,她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一片。
只见一条蜥蜴,顺着洞口从墙角下缓慢爬出来。
它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众女生面前,享受着她们投来畏惧的目光,大摇大摆地经过她们的身边,边走边拖拽着尾巴,直至走到冉雨萱面前才停下来。
如果说冉雨萱是蜥蜴神,那么此时在她身边的蜥蜴,正是守护使者。它身披绿色粗糙坚韧的鳞片铠甲,似三角形的脑袋面朝正前方的女孩们,黑色的瞳孔散发着寒冷的绿光,微微裂开的嘴,流出透明的液体。
它朝着她们不停地吐露出信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态势。
看着绿蜥蜴那双闪着绿光,威严而又可怕的眼瞳。不良女生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声响,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可能招来不幸。
因为她们从它的眼神看到了贪婪与欲望。在下一刻,她们仿佛将成为它的美食。
学校里怎么会有蜥蜴呢?
此时,它就像一位配着锋利宝剑,骑着白马,居高临下的骑士,而这个女孩就是它要虔诚守护的公主。至于这些悲戚可怜如同蝼蚁一样的女生,千不该万不该,胆敢触犯它守护的人?
女生们与绿蜥蜴相对视那一刻,浑身一颤,已力不从心,双脚酥软,竟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就连之前盛气凌人的口香糖女生也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
终于,当绿蜥蜴吐出粉红色信子时,那就像是压垮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们竟一下子瘫倒在地面上,汗液滴答滴答没落泥土里。而绿蜥蜴摇摆着尾巴,脑袋微微抬起,不可一世。
蜥蜴神……蜥蜴神来了!
她们脑袋呈现一片空白,凭着本能的求生意志,半晌才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子,夺路而逃。
仓皇的身影随即消失在远处。
后巷里只剩下冉雨萱与绿蜥蜴。
她低下头,以奇怪的目光和那条绿蜥蜴对视。
她看着它,它也看着她。两种不同的生物,在这一瞬间,相遇。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你是蜥蜴神的使者吗?”
绿蜥蜴神情奇怪地凝视着她,像是在与她对话,又像是不能理解。当然,它无法开口回答她的问题。随后,它又扭过头,摇着欢乐的小尾巴,嗖嗖地钻进墙角的洞,爬走了。
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墙角洞口,冉雨萱颇感头晕目眩,身体觉得一阵虚弱无力。她扶着墙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跌下去。
这时,一串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眼角的余光中,一个人影跑了过来。
“小萱,你没事吧?”
跑过来扶住她的人,不是美术老师谢修哲,而是丁立晗。刚才他离开画室的时候,恰巧看到冉雨萱被欺负。
他关心在乎这个女生。
“别管我。”冉雨萱低下头,手从丁立晗的怀中抽出,悄悄抹去脸上那道尚未漫开的泪痕。
她的心,溢满忧伤。
“可是……可是……”
丁立晗能从这个女孩的脸上分辨出那些藏于纹路之中的伤感。她已伤痕累累,心灵上的伤口等待着敷药。
这一刻,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别怕。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无情地推开想要靠近的他,将头低垂得更深,一滴泪打在飞扬的尘土里。她痛苦地说:“你别靠近我。大家都说,我是蜥蜴神……”
“我不信。”
丁立晗鼓足勇气迈出勇敢一步,一把将满是伤痕的她拥入怀中。
冉雨萱的头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推开丁立晗的双手却乏力地垂下。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委屈与无奈:“你再靠近我,弄不好会死掉的。”
“我不怕。”丁立晗坚定地说着,将怀里让人心疼怜惜的小女生拥得更紧了。
冉雨萱依恋这个温暖的拥抱,它犹如一个避风港,收留在暴雨中漂泊的孤舟。但是她更加清楚,她不能也不敢喜欢这个男生,即使她明知他的心意。
因为,她是蜥蜴神转世啊……
蜥蜴神,是会吃人的。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冰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眸恰巧对上他那柔情似水满是怜惜的双眼,片刻间,她生出一丝不忍。终究,她仍是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怀抱。
她的声音决绝,而又让人心碎:“求你别再跟着我了!”
说罢,她拖着身心俱疲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离开后巷,与正好赶来的谢修哲迎面擦肩而过。
咦,这个女孩……
第一次与冉雨萱近距离地面对面,看清楚她的面容,谢修哲竟有些失神。她那素净的五官,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一张本已沉没在时光之河里的脸庞,在这一刻又慢慢地从河底浮了上来,变得无比清晰。
谢修哲回过头,眺望着林荫下那抹渐渐远去的孤寂背影,良久。
好像。真的好像啊……她跟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有着几近相同的样貌。
那正是他逝去的恋人。
世界上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但是,听那群女生说,那个少女是蜥蜴神。
一想到蜥蜴神,谢修哲浑身冷不丁地打起一个冷战。他仿佛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传说中的蜥蜴神,真的存在吗?
放学后的傍晚,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始终萦绕着蜥蜴神和那个少女的事,就像一片驱之不散的阴霾。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晚唐诗人李商隐赋予黄昏的感叹。
当黄昏的最后一缕余辉没入在初上华灯之中。街道上点亮一盏又一盏的街灯,穿梭在城市各个角落,宛若散落大地的萤火虫。
走在街道上,谢修哲忽然停下脚步,猛地一回头。四周流动着归家与外出的人群,色彩斑斓的霓虹灯给黑夜涂上艳丽的色彩。大厦幕墙倒映着坠入暮色的城市。
他环视着四周,扫视着每一张经过身边的脸庞。
怎么回事呢?他想着,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被人偷窥并跟踪的感觉?
这种被偷窥感并不是现在才冒出来的。至于是从刚出校门开始,抑或是半路上,具体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只因刚刚思考事情太入神,才没放在心上。等静下来,他才明显地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只是,他一直未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街上是一如既往的繁忙,人们行色匆匆赶着回家。挤满人的公交车,从马路上呼啸着疾驰而过,扬起一阵难闻的尾气。谢修哲不禁掩了掩鼻子,又巡视一遍。
始终没有可疑的人物。
他只得继续归家的路途。在剩下的路,他格外小心注意。虽然被跟踪的感觉从未消弭,但跟踪者也谨慎地未露出马脚。
或许,是我的错觉而已。
想想也对,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师,哪来被跟踪的价值?绑架他这种穷酸老师又勒索不了多少钱。
一定是错觉吧。带着这种想法,他回到了自家的居民楼下。
“谢老师,你回来了?”一个正准备下楼的街坊和他打招呼。
“是啊。”谢修哲以一个微笑回应,走上几步台阶又再度停下。他皱起眉头,再次回头审视街上的人影,仍然毫无发现。
天色已暗,一切笼罩在夜幕下,昏黄的路灯在夜色中尽力扩张自己所能照耀的范围。光明无法触及的地方,一片幽幽的夜色在尽情地滋长。
至始至终都未发现可疑的身影。谢修哲也只能怪自己多疑了,自嘲似地扯扯嘴角,便快速跑上楼梯。
就在他刚回头的刹那,一个身影快速地缩了回去,与他的目光擦肩而过。
待谢修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道里,那个身影才从一盏路灯后面悠悠地走了出来。它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喃喃自语:“我找了你十七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你逃不掉的,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嘿嘿嘿。”
它仰起头扫视整栋楼房,直到四楼某个窗户的灯光亮起,它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那亮灯的房间,便是谢修哲的家。
深夜的城市,唯有零零碎碎的几户人家依然亮着灯光。街道上的路灯,散下一片孤寂冷清的光亮,为寥寥无几的路人点亮前行的路。
忽然,它在十字街口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对面街口的便利店。
偌大的招牌上写着“7-11便利店”,透过橱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商品,以及现在正发生的案件。
看来正发生一场打劫事件呢。它想着。
站在柜台后面的收银店员身子向后微倾,面露恐慌,张动着嘴唇始终未发出任何声音。皆因其中一个劫匪在他面前带着口罩,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状,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尖刀。
他们应该是有备而来,分工目的明确。一人负责侦查周遭情况,以防突发情况,做为通报。一人负责将店内现有的金钱全部洗劫一空,另一人则负责控制住店员。
“别乱动!不然我就捅死你!”
持刀歹徒恶狠狠吼道。店员哪敢反抗,紧张地举高双手,冷汗直流。
不一会儿,从7—11便利店里内跑出三个戴着口罩的歹徒。他们手里攥着一个环保袋,那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们今晚的收获吧!他们不做任何停留,一转眼,便消失在这深夜的十字路口。
只过了十几秒。
“打劫呀!”受惊的店员这才跑出来,对着早已不见劫匪踪迹的街口,撕破嗓子地大叫。
刺耳的呼救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而这一边,它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跟了上去,追着少年们的身影。
“蜥蜴神,他们就是你的猎物了呢。”它说。
一直跟在它身边的蜥蜴神,此刻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穿过几个街口转角,穿越重重黑夜,这群歹徒终于逃至离案发现场很远的桥底涵洞。三人回头四下观望,确认无人追来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们摘下口罩,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气,举起手为今夜的成功击掌。
看样貌,他们竟是三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这桥底涵洞平日里人迹罕见,桥墩下有空旷的地方,以前曾经有一个流浪汉在此长期居住,不过后来被他们赶跑了。他们一致认同将这里改造成理想的秘密基地,并且将地方收拾得有模有样。
一张折叠小方桌子,供三人平日使用,一张草席,一床被单,够三人打发一宿时间。平日闲置之时,他们会把这些东西藏好,即使有人经过,一般也不会发现。
其中一个少年,姑且称呼他为少年A吧,将环保袋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小方桌上。
借着幽暗的路灯,他从袋子里拿出在超市里顺手牵羊的三瓶啤酒,随后将袋子里的钱币尽数抖出。
桌上堆放着一叠凌乱的钞票,其中不乏百元大钞。
今晚收获颇为丰盛。不过,少年们仍不满足。
“啧!才抢了这么少。”少年A嘴里不住地抱怨着,手可是一点没有闲下来,正从凌乱的钞票中,你一张,我一张,他一张,公平地分赃起来。
少年B一边收好自己那份,一边对其他二人说道:“下次我们去抢下一个街口那边的便利店吧!那家生意可好多了。”
其他两人对此建议表示赞同。
也就意味着下次,那家被点名的便利店将要遭殃了。
少年C将手中分赃到的金钱揣进裤兜里,拿起小方桌上其中一瓶啤酒,拧开,举着瓶子对二人提议道:“今晚我们拿这些钱去通宵唱K如何!”
其他二人也将分到的赃款揣进兜里,拧开瓶子,三瓶啤酒碰撞在一起。他们兴奋不已:“这个主意好!玩完了我们再去抢!”
啤酒从口中滑入,顺着嗓子,“咕嘟咕嘟”直抵胃部。
突然,少年A停止了畅饮。他将脑袋侧向一边,觉察到空中漂浮着一丝异样,凝视着某一个方向。在夜色的掩护下,远处一团阴影在不停地游动着,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恍如错觉。
少年B和C,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除了昏黄的路灯与孤寂的夜色,空无一物。
“怎么了?”他们不解。
少年A默不作声,皱着眉头,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那个方向。少年B和少年C没多想,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由远而近。
少年A放下手中的啤酒,伸出手,指着涵洞另一头,提醒着身边的同伴:“有人来了!”
少年们,站了起来,注视着那边。
此刻夜色朦胧,将来者的身影巧妙地掩护其中。唯闻幽幽的脚步声向涵洞靠近。少年们只需要一个眼色,便明白对方的想法。他们面露奸诈,默契地重新戴上口罩。
少年A小声地阴笑着说:“嘿嘿,遇上我们,算他倒霉。”
不管来者何人,似乎注定被洗劫一空的下场。
脚步声愈来愈近。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那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呢。
而这时,它开始逐渐暴露在路灯下。少年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掏出刀子。
路灯光圈下,一寸的影子,随着移动,在多盏路灯的映射下,一点点的拉长,变大。这也就预示着它与他们的距离在拉近。
慢慢地,慢慢地。
它的面容终于彻底地暴露在路灯的光线下。
它停下脚步,与桥墩下的少年们隔空对视。
事情并没有向着预设的轨道前行,却是背道而驰。
现在角色互换,它在鄙夷地冷笑着,少年们反而瞪大无比惊恐的双眼,嘴巴张大,好似脱臼般合不起来。他们霎时陷入极度的恐惧中,忘了尖叫,忘了呼吸。
那一刻,少年们真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魂飞魄散。他们的瞳孔与视网膜布满惊恐的纹路,恐惧的表情卡在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上,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着。而刀子从颤抖的手心滑落,差一点就扎在他们的脚上却不自知。
天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条巨大的蜥蜴呢!
少年们脑海中第一时间联想到便是最近新闻联播里常提起的,出现在城市里的怪物——蜥蜴神。
难道,此时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传说中的蜥蜴神?!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连尖叫的本能都忘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他们跌跌撞撞地狂奔起来,只留下仓皇的背影。
即便使出吃奶的劲儿,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跑,对蜥蜴神而言,不过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来的事情。
少年C看着两个同伴在前面玩命地逃跑,内心越发着急。因为只要怪物追上来,那么落在最后的他百分百遭殃。
他不想死!不想啊!少年C冷汗涔涔,逃命似地奔跑,可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乏力,每一步好像都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气,脚跟也变得酸痛发胀。越是这样,他越是忍不住回头。瞳孔逐渐地放大,清楚地映出身后的蜥蜴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再不跑,会被吃掉的!
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彻底激发了少年C的潜能。他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起来,不管前方是什么方向,只要跑,跑,跑!跑得越快越好!
很快,他跑到了大街上。
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他盲目奔跑的身影。
而其他两个同伴,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了影踪。渐渐地,就连蜥蜴神也消失在身后了。他很庆幸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之前,终于逃脱了。
“呼呼……吓死我了。”
片刻后,在一家大型超市的巷子口,少年C已经坐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气喘吁吁地稍作休息,确定没有危险了,他才惊魂初定地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少年A,愤愤说道:“喂?你们两个混蛋跑去哪儿了?”
手机里传来少年A急促的声音:“我们在公园这边呢。你跑哪儿去了?”
见鬼,公园在相反的方向。敢情刚才大家都跑散了。少年C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才说道:“我在超市这边。”
少年A任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东西有追在你后面吗?”
少年C庆幸地摇摇头:“没有呢。我把它甩丢了。你们呢?”
少年A长长呼出一口气,四下看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继续说:“好像也没有追我们。靠!差点被吓死了!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少年C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脑海里回想起最近一直在盛传关于蜥蜴神的传说。他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想,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蜥蜴神哪!”
“不会吧……真吓人。”
“去他妈的蜥蜴神!”少年C恶狠狠地唾骂道,“等我下次遇见它,一定把它宰了煲汤!哈哈哈哈!”
逃过一劫,他也口不择言了,开始肆意地大笑起来。
然而,突然——
滴答!
一滴透明的液体,掉在了少年C的手机屏幕上。
下雨了吗?
少年C用手指抹了一下那滴液体,感觉粘粘的,不像雨水,反而像唾液。
这时,又是一滴。直接滴在了他的手背。
不知为何,少年C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惶惶然抬起头时,猛地张大了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他发现,一张可怕的脸正悬浮在他的上方,对他裂开一口尖牙且留着哈喇汁露出古怪的微笑。
那是……蜥蜴神啊!
噗通——
一声闷响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深夜的街头,冷清的路灯灯光映照下,一双穿着白球鞋的脚被缓缓拖进了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