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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采葑采菲(9)

姚宓轻轻叹了一声气:“我父亲还没去世的那年,他家提出等他毕业就结婚,我家提出再迟两年,等我也大学毕业。就在那年,抗战胜利的前夕,夏至前两天,我爸爸突然去世,我妈妈中风送进医院抢救。我的未婚夫当然来帮忙了。可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因为我最艰难的是筹钱,我总不能向他们家开口要钱呀。他母亲要接我过去住。我也懂得些迷信,热孝里,不兴得上别人家的门。我只说,家里男女用人都还在,不能没个主人。那一段艰难的日子不去说它了。不久抗战胜利,我爸爸已经安葬,我妈妈已经脱险,我未婚夫已经大学毕业。他对我说,我妈妈没准儿还能拖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叫我别死等了,还是早早结婚。我妈妈可以找个穷亲戚伺候。他说趁这时候出洋最方便,别错过机会。我不答应。”

“伯母也说了。”

姚宓说:“妈妈没有亲耳朵听见他说话的口气。我怕伤了妈妈的心,我没照样说——以下的事妈妈也说了吗?”

“伯母说,他硬逼着要和你结婚。”

“妈妈还是护着他。什么结婚!他卑鄙!”

彦成了解了几分,想了一想说:“他是未婚夫呀。”

姚宓犹有余愤。她要说什么,又制止了自己,慢慢儿绕到书架对面,才接着说:

“我家三个女佣人走了一个,另一个又由她女儿接去过夏,要等我妈妈出院再回来。伺候我的是门房的老婆。她每天饭后回到门口南屋里去歇午。我的未婚夫趁这时候就引诱我。我不懂事,不过我反感了,就不答应。他先是求,说的话很难听;接着是骂,话更难听;接着就威胁说,‘你别后悔!要我的人多着呢!’再下去就要强迫我。我急了,抓起一把剪指甲的小剪子,我说:‘我扎你!我铰你!’他就给我赶走了——我都告诉妈妈的。妈妈没说吧?”

“伯母说了点儿。”

姚宓气呼呼地接着说:“第二天我没理他——我忙着许多事呢。第三天,我想想有点过意不去。我知道他是个娇少爷,爱面子,好胜,计较心很重。我怕自己过分了点儿。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他,报告我妈妈的情况,一面请他别生气。他也请我原谅,随后又来看我。可是他还是想引诱我。我这回不糊涂了,立刻拒绝了他。他说,凭我对他的态度,分明是不爱他。我想到自己拿着把小剪子把他吓跑,简直想笑。可是,那时候在我面前威胁我的人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他说我不爱他,我觉得可能是真的。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应当爱他,就没想过我是不是爱他。”

彦成默然听她说下去。

“他那天干脆对我说,我们该结婚了。明的不便,可以暗里结。我说,不能公然做的事,暗里也不做。我坚持妈妈病中我怎么也不离开她。他表示什么条件都可以依我,只要我依他这一个条件。他露骨地说:他要‘现的’,不要‘空头支票’。我觉得他的确是个陌生人。我们未婚夫妇之间,连起码的信义都没有。我就告诉他说:我们订婚的时候,双方家境相同,现在可大不相同了。我们的家产全卖了,连住房都押出去了。他先是不信,说绝不可能,准是账房欺我。我告诉他我已经请教过律师——罗厚的舅舅介绍的律师,很有名的。凭契约,抓不住账房的错。他就怪我爸爸糊涂。末了他说,那就更简单了,他又不贪图我的嫁妆,我们母女并到他家去就完了。我郑重告诉他,我和妈妈都不会叫他们家负担,我也没有力量出国。我们的婚事请他重作考虑。”

“他怎么呢?”

“他不肯干脆解约,可是一直坚持他的先决条件。我怎么能答应他呢!我妈妈当然也不能说我错,可是她总怪自己害了我。”

彦成问:“他现在呢?”

“他不久就和一位很有钱、据说也还漂亮的小姐结了婚,同到美国去了。听说还在美国。妈妈说他伤透了心,假如我和他结婚,他大概会回来。这不是护着他吗?好像是我对他不起,好像是我太无情。”

彦成说:“伯母绝不是怪你。谁也不能怪你。我想,伯母只是埋怨她自己。”

姚宓静默了一下,缓缓流下两行眼泪,忙偷偷儿抹了,半晌才说:“大概你的话不错。我妈妈是娇养惯的,恨不得也娇养我一辈子。她也羡慕留洋,希望我能出国留学。其实,我要不是遭逢这许多不顺当的事,哪会一下子看透我那位未婚夫的人品呢?假如我嫁了他,即使不闹翻,也一辈子不会快活。妈妈很不必抱歉。”

许彦成脱口说:“美满的婚姻是很少的,也许竟是没有的。”

“照你这话,就是我不该了。”

“不!不!不!不!不!”彦成急了。“你完全应该。我佩服你的明智。”

姚宓解释说:“我讲这些不光彩的事,为的是要分辨个是非。不对的,就是不该的,就是坏的。对的,就是应该的,就是好的。不管我本人吃亏占便宜,只要我没有错,心上就舒服了。”

彦成不禁又笑又怜,他说:“我认为你完全对——伯母也没有怪你不对。好,你该心上舒服了?”

姚宓舒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彦成忍不住说:“可是,你知道,许多人没有什么是非好坏,只凭自己做标准。”

姚宓猜想他指的是他妈妈,或者竟是“标准美人”。她不愿接谈,转过话题问:“许先生,你那三个儿子呢?”

“都化为乌有了。我妈妈不好对付,可是也好对付。她信命。丽琳告诉她,我命里没有儿子——也许她们真的算过命。反正她就服命了。可是她把小丽惯得不像话,而且她的教育和丽琳各有一套。丽琳教小丽喝粥别出声。小丽说,奶奶说的,要呼噜噜地喝,越响越乖。现在孩子不肯上学,也不肯学琴。我堂姐能弹琴,家里有琴,小丽算是跟她学的。其实是胡说,她只会乱打。我现在把琴锁上,把钥匙藏了。奶奶说,让她乱打打也好,打出滋味来,就肯学了。我撒谎说钥匙丢了。上星期支吾过去。今天这会儿我算是出来找钥匙的。”

他们已经快要把书理完了。姚宓问许先生是不是先回去。彦成说:“奶奶跟小丽一样,眼前对付过去,事情就忘了。”他不忙着回去,只问姚宓研究计划订好没有。

姚宓说:“善保告诉我,计划都没用了,得重来,咱们要开组会呢。许先生没听说要开组会吗?”

“好像听说了,我没放在心上。”

姚宓忽然记起一件事:“许先生,是不是傅今同志请你当图书室主任,你不肯?”

“你怎么知道?”

“余太太来讲的。”

“我当然不肯。我和施妮娜一正一副做主任,我才不干呢!余太太怎么知道呀?”

“我妈妈说,余楠在巴结傅今,想当正主任。”

“咱们开组会就为这个?还是为计划?”

“当然为计划,还要分小组。余楠想当图书室主任是背地里的勾当,又不等咱们选举。”

彦成说:“最好咱们能分在一个小组里。”

姚宓说:“我也希望咱们能在一个小组里。我瞧你的计划怎么变,我也怎么变。我跟着你。”

两人都笑了。姚宓又想起一件新闻。

“余先生的女儿看中了善保,余太太向我妈妈打听他呢。”

“陈善保不是看中另外一个人吗?”

姚宓知道指的是她,只笑说:“善保是很可爱的,可是太单纯,太幼稚了,配个小姑娘正合适。我就怕和他分在一组,让余楠把他拉去吧。”

彦成说:“我告诉你,姚宓,分小组的时候,咱们得机灵着点儿。”

姚宓说:“一定!一定!”

“今天下午你在家吗?”

“我为这一屋子书,得去找王正谈谈。”

彦成说:“反正星期天我不到你家来。要来,我得和丽琳一起来。”

姚宓笑了:“许先生快回去吧!杜先生要到我们家来找你了。”

彦成果然匆匆走了。姚宓慢慢地关上窗,键上,又锁上门。她一面想:“刚才怎么把那些话都告诉许先生,合适吗?”

可是她得到许先生的赞许,觉得心上塌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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