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刚开门，还未来得及打扫卫生，就进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轻人有三十多岁，穿一件黑色皮夹克，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着很精神。年龄大一点的头发有点花白，连胡子也显出灰色，上身着一件最常见的深蓝色四个兜中山装，从领口处可见里边套着老式的黑色棉袄。两人进来后直奔男鞋专柜，年轻人拿起标价216元的大趾王皮鞋，很仔细地看了帮料、底料，又用右手大拇指捻了捻皮面，转过脸问我：“老板，把你这鞋价格合适一下，我实心买！”
我说：“我们专卖店的鞋，都是全国统一零售价，不少价。”
那年龄大点的就拉了年轻人要往外走，一边说：“一双鞋就要二百多元，谁让你买！”
我说：“那是名牌，大叔！”
那年龄大的人气呼呼地说：“你们做生意的都是翻一半要价。西安市的买卖，摸不着深浅。”
我说：“不是的，这是名牌皮鞋……”
“啥名牌？订做一双皮鞋才要五十多元。”
这一老一少拉拉扯扯出门了。我心里说：“乡巴佬，没穿过好鞋。”
过了不到半小时，刚才出去的年轻人又进来了。他给我发了一支硬猴王，很真诚地对我说：“大哥，我母亲去世早，我父亲一手把我们兄妹拉扯大，又辛辛苦苦种烤烟，养猪，供我上大学。你看我上学要花钱，娶媳妇要花钱，就连买房子还要父亲借钱。如今，妹妹还没出嫁，我父亲却得了乙肝。唉，我想着，父亲一辈子受苦受累，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把心血都用到我们身上了。现在好不容易把我供出来了，自己却不行了。再过五天就是我父亲七十大寿，我想给父亲买一双好鞋，可他就是嫌太贵。我到你这儿已来过两次了。我给你说，价就那价，我现在给你100元，待会儿我父亲进来了，你就说看在我一片孝心上，这双鞋按进价加路费卖给我。”
我接过年轻人递过来的钱，点点头。
又过了大概一小时，一老一少父子俩进来了。儿子让父亲试大小，父亲坚持讲好价钱再试。儿子就和我讨价还价，把刚才对我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我装做很感动的样子，冲那老者说：“难得你儿子一片孝心，这样吧，这双鞋我就照本钱加路费给你们！给110元。”
那老头还嫌贵。儿子就开始做父亲的工作，好说歹说，那老头终于坐下试鞋。
我给这对父子装好鞋，把他们送出门。看着那年轻人一手提了鞋，一手搀了老父心满意足地离去，我的心头忽然一热，我撵上去，把那年轻人叫进来，望着年轻人迷惑不解的目光，我说：“这世上像你这样的孝子已经不多了。这双鞋我按进价给你。”我掏出99元递过去，年轻人就是不接。我说：“套用你一句话——我是实心实意的。”
年轻人满脸狐疑。
我说：“你使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在世时，我总是忙自己的生意，一年年过去，只在意钱挣了多少，没在意父母一天天变老。当我父亲真的躺在医院里再也不能起来时，我才意识到父亲供养的儿女个个英武，他老人家却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一双像样的鞋，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而我自己，一件衣服就几百元，一盒烟就是几十块，就连平常的一顿早餐吧，一碗羊肉泡馍也十几元，更不用说孩子每天的零用钱都是十几块。我们做儿女的花剩下的钱花在父母身上，父母都觉得是奢侈啊。当医生告诉我，父亲的病需要增加营养时，我托人千方百计弄来两个紫河车，就是胎盘，请华大酒店的厨师弄得香喷喷，可我、可我的父亲却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一时间，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
